第一百七十四章 第三萬一千二百一十一場實驗

四周很吵，學生的聲音，廣播的聲音，運動鞋踩在塑膠跑道上的聲音，所有的聲音都交雜在一起，在晴天的陽光下，隨着一道最響亮的女聲，進入丁儀的耳朵。

“丁儀！你發什麼愣呢？快輪到你接棒了！”

抬眼望去，是一個顴骨稍寬的女孩，穿着校服，此刻正雙手攙扶在跑道旁的欄杆上，賣力朝他喊道，按着欄杆的手指微紫，張開的嘴巴牙齒整齊。

丁儀回過神，很快想起女生的名字。

“關子聰來了！就在你身後！丁儀，接棒！”梁珊大喊道。

丁儀回頭望去，關子聰正賣命往他方向跑來。他站在跑道的第八跑道的第四棒接棒處。

晴空萬里，這是校運會的一天。

他代表班級參與男子四×一百米的比賽項目，現在是最後的決賽。

“丁儀！接！”

丁儀開始慢跑，等放在身後的手接過棒后，用力揮動雙手，飛快跑起來，望着比鄰跑道上的人，他收回目光。

一躍，跑過終點。

第一名。

班裏面的同學圍了過來，有女生送水。

“牛呀，牛呀，四×一百這下第一名了。”大家歡呼着。

丁儀也跟着氣氛笑起來，小腿肌肉微酸。

穿過樹葉縫隙的涼風吹到他身上，他很快冷靜了下來。

如此熱鬧的氛圍裏面，他卻感覺有一些不得意。

不知道為什麼，一種暗然的傷感情緒從心裏由生。像在一個最平常不過的下午天裏，突然回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苗頭剛出現，他剛要想起這件事情是什麼，這件事情就沉下去了。

之後無論他再怎麼絞盡腦汁的回憶，都想不起來。就是這種像被羽毛撓血管的滋味。

丁儀很快離開歡呼聲的浪潮中。

走出田徑場的跑道，丁儀混身到本班的大本營中，在椅子上坐下。

頭上正好是一棵蔥綠的櫸樹，樹冠茂盛，遮擋太陽，灑下陰涼。

五月份的天還不算熱，他可以安靜地享受這在學校里卻不用讀書寫試卷的日子。

等到高三以後，這種時候只會越來越少吧。

丁儀如此想着，一個靚麗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

準確來說，是出現在他面前的欄杆內的跑道上。

現在正是女子八百米的比賽，這裏是比賽的起點。

女生穿着一條黑色的校褲，露出兩節雪白修長的腿，上身短袖袖口下也同樣是白皙的手臂，此刻上衣被她別進了短褲褲頭裏面，那腰顯而易見的纖細。

“欣桐，儘力就好，安全第一，不要受傷哦。”

“誒，放心，交給我了。”

女孩回了一聲，聲音動人，臉蛋正好轉到丁儀面前，丁儀看到她沐浴着春風的臉頰。

纖細眉毛下的漆黑大眼睛充滿生氣，耀耀有光；挺直的鼻樑搭配薄嘴唇的嘴巴，一下子戳中丁儀心裏的軟肋。

女孩看到丁儀后，全身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雙眼定定地在丁儀臉上凝視數秒，才挪過頭，繼續和身邊的同班女孩聊天。

過了十來秒，比賽正式開始，裁判槍聲從終點響起，女生邁開雙腿，開始她的比賽。

她慢慢遠離丁儀的視線，丁儀仍能感受到她的身體正在蓬勃的撲動。

“丁儀，走，去打籃球。”關子聰拉住丁儀的衣服。

丁儀指了指女孩，“她是誰？”

“哪個？”

關子聰眯起眼睛，望向跑道。

“黑馬尾，白皮膚，現在穿着白色運動鞋，白色襪子剛好到腳踝，在升旗台前面跑八百米的女生。”

“哦，那個，十八班的墨欣桐。”

她果然很亮眼，

和跑道上其他女生穿着同樣的衣服，但一下子被認了出來。

“怎麼，你想追別人呀？”關子聰開玩笑道，“走啦，籃球十缺一。”

丁儀像一塊石頭一樣停在原地。

“不會吧，你還真想……”

“她有男朋友嗎？”

“沒有吧，誰知道呢……”

丁儀忽然覺得自己不能夠喪失這個機會。

“那我自己先走了。”關子聰識趣地離開了。

丁儀從班級大本營拿起一瓶沒開封過的礦泉水，繞過凌亂的各班大本營桌椅，來到終點的等候位置上。

這裏現在已經擠滿了人，有男生也有女生，有拿毛巾的也有拿水的，有負責醫療的工作人員也有負責拍攝的學生會人員。

丁儀找到一個靠前的位置，站定，目光望向跑道。

他來到的時候已經進入最後一圈了。

墨欣桐從他眼前跑過，臉部撲紅。

丁儀緊張起來，捏緊手中的礦泉水，心裏有些退縮，但很快被克服，開始模擬待會要說的話。

第一個女生開始衝刺重點，不是她。

認識女生的人都跟了上去。

墨欣桐的速度也不慢，就在第四位。

等墨欣桐衝過終點時，丁儀看到她的臉已經白裏透紅，額頭上在細汗的作用下黏上幾條黑色絨毛髮。

看了看四周，丁儀看到要向前攙扶墨欣桐的學生，一個女的，看模樣是在賽前和墨欣桐對話的那個。

《最初進化》

丁儀猶豫一下，還是決定走了過去。

“沒事吧，欣桐，跑了第四，雖然沒有前三，但也不錯了。可以加兩分。”

“儘力了呀~呼呼~”

墨欣桐被攙扶着，一邊喘氣，一邊軟綿綿的回答。

“好累，小腿好像都有些……”

一個黑影擋在兩人面前，墨欣桐一直望着自己的腳尖，此刻慢慢抬頭望去。

一個男生擋住自己前面的太陽，手裏拿着一瓶礦泉水，慢慢向她伸來。

“給，給我的嗎？”

墨欣桐想起，剛才在起跑線就見過這個男生。

跑步的中途也在終點那裏見過。

當時瞄見他拿着水，還以為是要送給他女朋友的，所以她還特意留意一下同樣在同一場比賽的競爭對手們。

丁儀點點頭。

“要嗎？”

“謝謝~”墨欣桐接下了水，發現瓶蓋已經扭開了，拿開瓶蓋，喝了一點。

旁邊，女生眼睛獃獃地望了兩人一眼。

“啊，啊，我宿舍衣服好像還沒收，我先回一趟教室了。”

少了一個人的攙扶，墨欣桐很快沒力地雙肩沉下來。

“我來扶扶你？”

“那麻煩你了。”

丁儀把手臂遞過去，繞過墨欣桐的右手手臂，通過托腋的方式借力給她。

“好累，好想坐下來呀。”墨欣桐抱怨道。

“長跑后不能立刻坐下來。”

“好吧好吧，那繼續走吧。”

兩人在田徑場中間的足球場上慢慢走動，成為場上五六對男女中間的一對，說不引人注目不太可能，說引人注目但又沒有什麼人一直刻意望着他們。

“我們，好像是第一次見面吧。”

墨欣桐眼睛看向丁儀，打破兩人之間的長達三十二點四五秒的沉默。

丁儀點點頭，“準確來說是第二次，我們在起點的時候見過一次面。”

“誒誒，所以，你為什麼這麼突然，送水給我？”墨欣桐奇怪道。

“有兩種說法，一種文藝的，一種不文藝的，你想聽哪一種。”

“那，那先是文藝的話。”

“當時在起跑線見到你的時候，我的大腦里立刻產生一種想法：如果不找一個機會認識你的話，可能以後這輩子我們就只有那一時刻的短暫的對視。之後我再也沒有機會認識你。所以，我決定要冒一下險。”

墨欣桐莞爾一笑。

“那不文藝的呢？”

“你很好看。我這些舉動純粹是見色起意了…”

墨欣桐的表情呆住，眼睛眨了兩眨。

“等等。不要刮我耳光之類的，人多，真要刮的話找個偏僻點的地方…”丁儀連忙開免責聲明，“畢竟如果男生不主動撩女生，女生也不主動撩男生，那哪來的戀愛結婚生子，響應國家二胎政策。”

“哈哈哈~”

墨欣桐白裏透紅的臉蛋剛剛平復下來，又笑成了紅撲撲的蘋果色。

“我叫墨欣桐。你呢？”

“我叫丁儀。”

“天吶，你這麼幽默，肯定有女孩子喜歡吧。”

“沒有。”丁儀左顧右盼。

“你看什麼呢？”

“看看待會會不會有男生突然衝出來打我。”

“放心放心，沒有男生。我閨蜜倒有可能，”

墨欣桐餘光偷偷瞄向丁儀。這個男生比她在學校見過的任何一個男生都要奇怪。

舉動有些情理之外，但又讓她覺得合情合理。

她抬起手，讓丁儀抽回自己的手臂。

“好了，就走到這吧。我最討厭見色起意的人了，等我有空了再去扇你耳光吧。”

墨欣桐拿着礦泉水的手朝丁儀揮了揮，往班級方向走去。

“我今天累了，扇不動。先回班了，哦，我十八班的。”

“嗯，拜拜。”

丁儀也轉身離開，暗暗笑了笑。

一種搭訕成功的勝利感在他心頭蔓延。

墨欣桐軟軟的聲音在耳朵回蕩，丁儀絕對把這些聲音都刻進大腦里，就像光盤一樣。

接下來他安靜等待墨欣桐討要耳光的日子來臨就行。

“撲通。”

身後傳來一聲摔倒聲。

丁儀望去，墨欣桐摔倒在足球場上了。

丁儀連忙折返來到墨欣桐身邊。

墨欣桐的右小腿慢慢痙攣着，臉上表情痛苦，流出細汗。

從跑完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腳稍稍有抽筋的傾向了。

和丁儀聊天的時間裏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她本來還想着不讓要丁儀面前弄出這種丟人的事情，自個回班找個東西壓壓腿和筋來緩解癥狀的。

誰知道沒走出足球場，這抽筋就勐地來了。

“抱歉吶，腿有點抽筋呀。”

墨欣桐讓自己的表情已經不要太痛苦，但腳板傳來的一陣抽痙后，她眉毛都快擠到一起。

“哪裏？小腿還是大腿？”

墨欣桐咬着嘴唇，感受疼痛的來源。

“好像是腳掌。”

“現在能走動嗎？”

墨欣桐搖搖頭，從兩排咬緊的牙齒中間透氣：“走不動，好痛，我都感覺不到腳趾的存在了。”

丁儀本來都皺起眉頭了，聽到這句話后又笑了出來。

“那隻能在這裏解決了。介意我幫忙不？”

墨欣桐搖搖頭，“不介意。”

下一刻，丁儀便開始幫她脫鞋子。

“誒誒，你在幹什麼？”墨欣桐睜開眼睛，連忙道。

“幫你緩解抽筋癥狀。”

“具體？”

墨欣桐的眼童慌張起來。

“脫掉鞋子和襪子，用手給你的腳進行足底按摩和肌肉拉伸。”

這怎麼行！

墨欣桐連忙想把腳抽回來，但一抽，立刻從腳底傳來麻痹的痛感。

“別，別吧，我們才第一次見面。”

墨欣桐臉色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

“放心。我不介意你腳臭的。”

“我不是說這個！男女授受不親呀！腳是女生最私隱的部位了！”

丁儀停下手，這時候墨欣桐發現自己的白色運動鞋已經被脫掉了，抽筋的右腳掌在白襪子內呈現一個奇怪的形狀，五根腳趾併攏在一起，腳背綳直，她感覺那根連接大腦和腳趾的神經線就要拉斷一樣。

“……”墨欣桐潤着臉，一聲不吭地注視草坪。

“那我就隔着襪子吧。”丁儀望向墨欣桐道。

墨欣桐鎮定微顫的嘴唇。

心理建設好一會兒，才狠下心。

“……這樣子可以。”

丁儀隔着白襪子用雙手捏住墨欣桐的腳，開始按摩，墨欣桐這才感覺舒暢一些，像一塊被裝進冰箱的大象慢慢恢復原狀。

“女生最私隱的部位不是胸之類的地方嗎？”

墨欣桐瞪視一眼不識好歹問出這個問題的丁儀。

丁儀只好換一個問題。

“你的襪子上有汗味。”

“麻煩不要再說這種東西了。”墨欣桐眼睛閃爍道，“是，是個人類，出汗后，腳都會臭的……”

“但你的腳不臭，還蠻香的……”

墨欣桐的黑色長發在陽光下冒出絲縷白煙。

“你肯定以為我要這麼說是不是，騙你的，你的腳也臭臭的。”

丁儀突然露出笑臉。

“誒，你的腳別動呀。”

“我想踹死你。”

十分漫長的五分鐘后，墨欣桐感覺自己的腳總算好了許多，能夠自己走動了，叫停丁儀，穿好鞋子後站了起來。

“夠了夠了，我可以自己走了。”

“只是幫你初步緩解癥狀而已。回到宿舍要拿冷水敷一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墨欣桐點點頭，往自己班級走去。

這時候她感覺全校的焦點都在她身上。

“對了，我高二二十一班的。”

“我知道了。”墨欣桐一拐一拐地走路。

“我怕你忘了來找我算賬。如果你覺得今天我侵犯了你的話。”

“混蛋，去死！”

墨欣桐捏緊手中的礦泉水瓶，頭也不回地說。

一個女孩都願意接受男孩的礦泉水，陪男孩閑聊了這麼多，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嗎？

……

丁儀突然被巨大的敲門聲吵醒了，這不是拿手指在敲門，而是拿整個手掌在拍打他的門口。

這場剛剛回憶起來的第31211場記憶就這樣被中斷掉。

雖然已經回到顯性記憶裏面，但他唯一能感覺到快樂的時刻就這樣被摧毀了。

丁儀的臉徹底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