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濃情厚意【中】
晚飯前對一天的工作進行總結是這支部隊的一直保持的例行習慣。
有些事情持續的次數多了,就會習以為常,覺得不再重要。但這件事卻一直備受重視,因為錯誤若不及時更正,就會醞釀成更大的錯誤。而做得好的地方,也得及時表揚,這樣才能讓戰士們充滿幹勁的迎接即將到來的第二天。
但今晚的總結,無論是誰都感到一絲不同尋常。
機槍手和小傢伙兒犧牲,以及劉振華被擼掉了營長這兩件事早就在墾區里人盡皆知。
可知道歸知道,營長本人還有教導員一直沒有一個官方性的說法,只是眾人私下裏議論熱鬧罷了。
戰士們按照班級的建制紛紛收工回來,收拾好生產工具后,開始清點人數。
每次點名的時候,教導員和營長都會在前面站着。
今天卻是兩人都遲到了。
準確地說,遲到的只有教導員一個人。
劉振華其實早就到了,正在後堂里吃東西墊肚子。
聽到點名的聲音,他朝這邊看了一眼。
發現教導員還沒來,便也不着急。
教導員在點名結束后才拿着自己的筆記本,滿臉嚴肅地從自己的地窩子裏走來。
劉振華打心眼裏不太喜歡這種過於正式的場合。
但和他相關,必須得給墾區的戰友們一個清楚的交代,這不是能由着他性子來的事情。所以還是不情願地放下碗筷,來到了部隊前面。
他刻意和教導員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低着頭。
乍一看,還真是犯了錯的樣子。
實際上他腦子早就不知道飛哪去了。
前面的總結,他一個字沒聽。
待教導員說道:“現在宣佈一個團部的決定!”時,劉振華才把身子停了停,擺出個態度。
“鑒於劉振華同志所犯下的嚴重錯誤和事態的複雜性,團部決定對劉振華同志進行停職審查。停職期間,劉振華同志對於犯下的過錯,要進行深刻的反思。至於後續的處理結果,等審查結束后再行宣佈!”
教導員說這段話前後用了不到半分鐘。
劉振華站在那,渾身都刺撓着不舒服……像是過了一年多那麼久。
“好了,今天的例行總結就這麼多,大家吃飯吧!”
教導員剛合上筆記本,劉振華就趁着人流,想偷偷溜回一班的地窩子裏去。
“你不吃飯嗎?”
劉振華被教導員抓了個正着,只能訕訕地解釋道:
“我剛隨便吃了點乾糧,不餓。”
教導員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說道:
“行!那你就回去待着好好反思錯誤!要是讓我看到你出來瞎溜達,你就給我扛槍站崗去!”
劉振華當然是滿口答應。
反正這種便宜話說出來又不會掉塊肉,他現在還巴不得自己待着清凈。
其他兩個連隊,是接收的起義部隊。他們對劉振華沒什麼太深的感情,對臨時營地那邊出的事情也不夠了解。這一聽到劉振華被撤了職,有些從剛來時就對他不滿地刺頭,卻是有點幸災樂禍。
“哎呀,咱們營長這次是懸咯!”
一人邊吃邊說,還故意提高了語調,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
“咋啦,你還聽說啥了?”
另一人問道。
巴不得聽到點是非,當個晚飯時樂子。
“都停止審查了,捅得簍子還能小了?要是不嚴重的錯誤,那不是批評兩句就過去了,現在還要審查,你說能不嚴重嗎?”
這人聽后深沉地點點頭,覺得這番分析十分有道理。
墾區裏的老兵聽到,都紛紛怒目而視。
尤其一班長,脾氣急,都已經起身準備把這個傢伙好好收拾一頓,但對上教導員的眼神,只得恨恨地坐下……
這樣的議論是難免的。
要是再因為這事兒,弄得墾區里形成了新老對立,那非得出更大的亂子不可。
教導員深知眼下不是能意氣用事的時候。
反正已經記住了那名戰士是誰,這兩天找個合適的機會,和他單獨談,爭取用思想工作來解決問題。不說讓他有什麼徹底的轉變,起碼也得讓他安安靜靜的,不再散播這些不利於墾區內部團結的言論。
“哎呀,所以啊!這也就是因為他資格老,面子大。要是咱們這樣的,攤上這樣的事,還能……”
這人見自己剛才那言論沒人有反應,卻是變本加厲起來。
結果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一缸子水迎面潑過來。
“你幹啥!有病嗎你這個瘋娘兒們!”
干這事的不是別人,正是趙明霞。
從回到營地之後,她就一直牽腸掛肚的,擔心劉振華的情況,後來聽說他踏踏實實的睡了一覺,才覺得輕鬆些。
畢竟能睡着,說明劉振華的心態還不錯。再加上李秀英告訴她,精神壓力大的情況下,就得多吃多睡,不然身體會垮掉。
一聽到這人竟然如此幸災樂禍的編排劉振華,她哪裏仍得了?
根本顧不上看教導員臉色,拿着自己的水缸子就動手了!
“我給你洗嘴!不會說人話就別說!吃飯還不夠堵着你嘴了?!”
趙明霞這般潑辣,着實也讓教導員大吃一驚,心裏給她暗暗叫好!
但已經鬧到了動手的地步,身為教導員要是再裝作看不見,那就真過不去了。
只得走到兩人中間,各打五十大板。
“團部的決定說得很清楚,事情還需要調查!你是不是墾區的兵?也是團部的戰士吧?對於團部的決定無緣無故地在這發牢騷,陰陽怪氣的,怎麼能行?”
這名戰士不敢和教導員頂嘴,端起飯碗遠遠走開到一旁蹲着。
轉過頭再看趙明霞。
這姑娘臉上竟是都掛着淚花!一下子弄得教導員也不知道該說啥。
何況她當時就在臨時營地,從頭到尾都經歷了完全,心態也處於劇烈的波動之中。話說重了,影響極大。
就在教導員還在琢磨自己的措辭和語氣時,趙明霞卻反客為主:
“教導員,潑他水是我不對!你處分我吧!但這件事,營長啥錯都沒有!他要是有錯,那我們在零食營地的人,誰都沒法活着回來!”
說完就大哭起來。
李秀英趕緊上來安慰。
教導員心裏也泛起一陣酸楚……肚子裏擰巴成一團,深吸了一口氣,安慰道:
“趙明霞同志,我理解你的情緒。你先好好冷靜一下,我回頭再找你聊!”
這麼一鬧騰,教導員也沒了胃口。
隨便喝了半碗粥,就起身離開。
但他沒有回自己的地窩子,反而告訴一班長,說自己要找營長談點工作,讓他們吃完飯先在外面溜達。
“外面咋啦?來唱戲的了嗎?那麼熱鬧!”
教導員一進來就看到劉振華大馬金刀地坐在那,揣着手,跟個土財主似的。
“你說咋啦?還不是你惹出來的?”
劉振華從剛才傳來的話音中已經聽了個大概。
“多大點事兒,還用得着你這個教導員親自出馬?”
教導員往他面前一杵,說道:
“我不來誰能請動你這個大營長?這麼大個墾區,你說撂挑子就撂挑子了?沒門兒我告訴你!今天我還非得拉着你和我一起唱戲不可!”
劉振華不耐煩地轉過身來說道:
“指導員同志,我知道自己犯了錯誤,這不是正在好好反思嗎!你總不能因為犯了個錯誤,就再不給人出頭之日吧?那句話咋說來着,知錯就改還是好同志,總得給我個改正的機會,你說是不是?”
教導員這次也不再給他留情面,接過話茬說道:
“你少跟我東拉西扯,我今晚找你就一件事,你去給我把趙明霞的思想工作做了。做好了之後,你愛幹啥幹啥,我絕對一個字都不說你!”
劉振華陰着臉,不答應也不拒絕。
要是其他事兒做了也就做了,換來個今晚能“無法無天”,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但做思想工作……本來他就不擅長。
而起面對趙明霞,劉振華更不知道說啥了。
“這姑娘對你有意思,全墾區誰看不出來?剛才還是為了給你出頭,才和那個混……才和那個戰士起了衝突,你不去誰去?”
教導員髒話都罵出一半了,想到傳出去被外面聽見影響不好,才硬生生地憋回去。
劉振華卻是被這話驚得一骨碌爬起來,連連擺手,說道:
“我和趙明霞可啥都沒有啊!我倆清清白白,這……這天地良心啊!咱倆可是老戰友,老搭檔了,我這人其他毛病不少,但這方面的絕對是沒有問題的啊!”
看劉振華急得都有些語無倫次,教導員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老劉,我的意思不是說你倆有啥,是覺得這工作你去做最合適,效果最好!再說了,本來就是他有心你有意的事兒,你自己都承認過,也沒啥見不得人的,對吧?你要是蹦着勁兒不去,才更是讓其他人多想!”
正話反話都讓教導員說了,最後只給了劉振華唯一的選擇,根本沒有退路。
“非得我去?”
劉振華低聲問道。
“非得你去!”
教導員說得很是堅定。
“那你給我根煙抽!”
劉振華伸着手,把臉扭到了一旁。
教導員對劉振華主動抽煙還是有點詫異,不過也沒有多問。以前他也不是絕對不抽,只是不想自己有癮罷了。
“這一包都給你,辦利索點啊!”
劉振華接過煙,徑直鑽了出去。
地窩子外,一班長帶着戰士們真的在“溜達”!
十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在墾區營地中心這塊巴掌大的地方走來走去。他們自己沒啥感覺,旁邊看的人都要眼花了。
“營長!”
“你來,這邊說!”
劉振華看了眼他身後的戰士,把一班長拉遠了點。
“知道女兵班的地窩子是哪個吧?”
他這話問的,讓一班長根本不好意思開口……說不知道吧,那是撒謊了。但說知道,好像自己天天盯着女兵一樣,也不好。
“嗯,看來你小子知道。給你一個任務!”
最尷尬地過去了,一班長聽有任務,立馬來了精神。
“你去女兵那,火力偵察一下,看看她們都在幹啥。”
這命令雖然奇怪,但一班長還是保證執行沒有二話。
沒過多久,一班長就回來複命:
“報告營長,女兵們都在地窩子裏,正在說話,說得很熱鬧!”
劉振華問道:
“都在說些什麼?”
一班長面露難色……
說話的內容他卻是沒有聽清。
一個大男人要是趴在女兵班住的地窩子門口偷聽,這不是耍流氓嘛!
“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行了,你們也別溜達了,回地窩子吧,我自己去!”
別看劉振華說得熱鬧,實際上他心裏和一班長差不多的緊張……
這輩子走路都沒這麼慢過,卻還嫌自己走得快了!怎麼一抬眼就到了!
“那個……趙明霞同志?”
劉振華捏着嗓子。
聲音根本沒能傳進去就被戈壁灘的鹽鹼給吸收了。
“趙明霞同志!”
“到!”
恰逢地窩子裏熱鬧地空擋,這一聲卻是誰都聽到了。
“哎哎,好像是營長啊!”
“哈哈,營長教你,你快去!”
趙明霞被戰友們起鬨弄得不太好意思。
從地窩子裏出來,竟是都不太敢看劉振華的眼睛。
劉振華還以為她是因為前面吃飯的時候起了衝突,還在委屈生氣,開口安慰道:
“好啦好啦,你看,墾區從成立以後的重大任務,你可一個不落全都參加過啦!掰指頭算算,戰鬥任務都參加過兩次!按我當兵的時候算,入伍一個月都算是老兵,要是還有兩次戰鬥經驗,那絕對是能當個班長的!”
趙明霞抬頭說道:
“營長,我就是咱墾區女兵班的班長啊!”
劉振華本來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誇獎誇獎這個小姑娘,讓她高興活潑起來,別因為那些糟心的事生氣,不值當!
“哈哈,是!沒錯,你是班長!”
尷尬地摸着鼻子從嘴裏擠出來這麼一句之後,劉振華也不知道還該說些什麼。
此時他和趙明霞之間的氛圍又熱又暖,有點讓他喘不過氣。哪怕是被刺刀懟着眼珠子,他都沒出現過這樣的反應……
暗地裏,四面八方戰士看到劉振華和趙明霞單獨站着說話,早都注意了過來。
還在洗碗洗鍋的炊事員停了手裏的活兒,眼巴巴地望着,恨不得把自己一個耳朵丟過來。
教導員的地窩子本來就在斜對過,可以說佔盡了天時地利,視野最好!
他悄摸的從下面露出一雙眼睛,嚴密注視着兩人的進展情況。這勁頭,比當年在晉察冀的鐵道公路沿線伏擊鬼子時都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