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入成都(中)
衛弘聽說,這宮府吏一制是由諸葛丞相草創。正如其名,乃是將“朝廷取仕之權收於宮府之中”,至於其中是如何運作,又涉及到什麼方面,具有什麼影響等,衛弘則是一概不知了。
見到衛弘坦然地搖了搖頭,好為人師的張裔大概是因為自家兩個兒子都在宮府吏序列之中,又是兩千石大吏,對此中門道一清二楚,便對衛弘信手拈來:“前朝有孝廉、太學之制,即使是在蜀中也曾有文翁石室的舊例,其目的幾乎都差不多,就是為朝廷治理選拔良才。”
“我朝新創,官吏數量缺口極大,常常一人身兼多職。即便是老夫身上,現在還掛着一個巴郡太守的外職。而朝廷徵辟在野賢良終歸是不成規模,丞相便推行這宮府吏一制,由各地長官舉薦人才為宮府吏,培養后加以重用……”
“聽上去非常合理……”衛弘點了點頭,能夠在這個時代實行這樣的制度已經算是非常超前了。
聽到衛弘這句評價,張裔笑了笑,摸着自己的鬍鬚繼續說道:“但宮府吏終歸是吏,是朝廷的官吏,而並非是太學或在野的士子,故而與以往一些制度,就有了本質的區別,其中贅述太多,老夫便簡述宮府吏的日常過程,你便可窺見一二。”
“舉薦的良才進入宮府登籍造冊之後,並不會似太學設置博士教學,在朝廷看來,宮府吏僅僅是食祿二百石的小吏,既是最有前途的入仕途徑,也是最沒前途的入仕之道。”
“有前途的是,直接隸屬於相府的直屬機構,丞相也頗為看重,其中身懷才能者只要在位表現足夠優秀,便能得到上位者賞識,從而一步登天,執掌權要,其中佼佼者便是如今相府之內的東曹掾蔣公琰,乃是丞相之臂膀。”
“當然,說最沒前途也不是妄言,畢竟蔣公琰珠玉在前,故而每年朝中權貴子弟、各郡實要舉薦的宮府吏,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自是不乏濫竽充數的庸碌無才者,比如老夫那不成器的長子!”
得,看來張裔確實是不喜歡……可以說是厭惡自己的長子,隨時隨地拿出來當作反面教材。
張裔端起茶盞,潤了潤喉嚨,繼續說道:“如何在數以千計的宮府吏之中脫穎而出,主要途徑只有兩種。”
“第一種,便是宮府吏沒有固定的職責,若是朝廷哪個部門臨時有缺,便召集一批宮府吏過去頂缺,若其中表現優異者,或直接留任原職位,或記錄宮府名冊以待后賞。”
“第二種則是平均每旬月一次的對案考核,考核的內容包羅萬象,或時事問策,或數理騎射等旁學雜藝,評其優劣,記錄宮府名冊。”
“每年秋季會有專人核算宮府名冊上的各類統分,呈送相府,其中名列前茅者,便能被丞相親自委以重任,進而節節高升!”
一頭是區區二百石的宮府吏,作為朝廷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時不時還要敲打兩番。
另一頭是名冊呈送相府之中,被丞相看中,委以重任,執掌權要。
衛弘總算是明白了,為何這麼多的權貴子弟會如此削尖了腦袋擠進來當一個區區二百石的宮府吏。
恐怕朝廷也樂得其見,拿着一筆極少的俸祿支出便能換得一大批能做事的搬磚小吏,滿足朝廷的中低層官吏缺口,當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衛弘也知道,這裏面肯定也有張裔可以避諱的內容,即有權勢有背景有資源的宮府吏將會更加容易地脫穎而出,這也是人類社會沒法避免的事情。
張裔端着的茶盞裏面已經快要喝完了,軍部這邊卻沒見到添茶的奴僕及時跟上來,看來去歲陛下那場東征失利對朝廷各處的影響已經逐漸顯露出來了。
張裔放下茶盞,大概是盤着腿坐麻了,打算站起來走動幾下解解乏:“放心吧,你叫老夫一聲叔父,老夫自然也不會坐視你在宮府吏中渾噩度日的,冶金治所若有合適的空缺,老夫會點你去補位的。”
朝中有人好辦事,衛弘自然是領下這人情,然後道謝:“那侄兒就多些叔父照拂了!”
“不過……”張裔欲要再說些什麼,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將心裏的這句話明說出來:“此事不便多說,你日後自會明白的。”
衛弘點了點頭。
不多時,接過宮府吏文書去處理流程的軍部千石吏折返回來,將加蓋軍部印章的文書交給了衛弘:“小郎君便能進入宮府內報道了。”
張裔向前一步,走到了大門口:“既然此事已畢,那老夫就不多叨擾了。”
千石吏躬身相送:“軍部事務繁忙,下吏就不送中郎將了。”
軍部的半個時辰,便是衛弘窺見了大漢官僚體系的一角,但衛弘對此並不反感,作為既得利益者還端着碗筷罵娘,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衛弘牽着馬車,因為他見到張裔出了軍部衙門也沒有騎馬,而是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走在寬闊的道路上。
張裔的府邸座落在東城,入城的時候,張裔就派一名家僕回家報信了,說是今日有故人子侄來訪,讓妻子備好膳食。
走着走着,衛弘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叔父,你可知野槐巷在何處?”
張裔頓下腳步回道:“你是指正昂公那座老宅吧……野槐巷多年沒人去了,那座老宅也沒打理,原先都是荒地,正昂公曾耕種的田地也被人蓋了宅子,那些人……”
張裔說到此處突然頓了頓,大概是想到了什麼,並未繼續說下去,而是給出了自己的建議:“這樣吧,你們就住在老夫府中,也沒什麼規矩,待着添一些人氣也好,若是住不慣,老夫在成都城內還有幾處私宅,也足夠安置你們。”
衛弘眼睛一亮,又想到張裔是負責鐵器製造的兩千石大吏,莫非……這般想着,衛弘就靠近了張裔身邊,用着極低的聲音問道:“莫不是叔父也是商賈奇才?”
聞言,張裔兩條粗黑的眉毛擠到了一起,轉過身子盯着衛弘,從他擠眉弄眼的表情大概是猜測到了什麼,於是一巴掌拍在了衛弘的後腦勺上:“想什麼呢,老夫兩袖清風,那些都是祖產!”
衛弘摸了摸後腦勺,算是把自己心裏那點心思給掐滅了,於是道:“還是住野槐巷吧,畢竟那也是正昂公的祖產,我這番回來也是要打理的,順便給兩位早逝的兄長掃掃墓。”
“你倒是有心了……”
張裔點點頭,知道衛弘口中兩位早逝的兄長正是正昂公早夭的兩位幼子,大概正昂公之所以遠赴南中,多半也是逃離成都這個傷心地的原因吧。
片刻后便到了張裔的府邸,門口蹲守着一位年歲在二十的青年,見到張裔回來,才站了起來,慵懶地伸了個腰才作揖行禮道:“爹回來了啊……”
瞧着張裔一臉鐵青的模樣,衛弘哪裏還不明白眼前這人的身份。
除了那位不成器的長子,誰還能將張裔氣成這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