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3章 在艾蒂安河谷
第993章在艾蒂安河谷
瑪杜莎夫人總是強調,她是一個村婦,她的本事都只適合在河谷里。
但徐煬覺得她做什麼都能行。她不只是一個生活在紀元1066年的泰西洲鄉下婦人,她絕對應付得了新世界。
徐澄有時候跟徐煬說,她可惜瑪杜莎夫人沒見過虛擬頭盔,3d軟件以及飛機。徐煬不以為然,瑪杜莎夫人也沒抱怨徐澄從未見過小豬分娩、小麥抽穗揚花,分不清蔥、蒜苗和韭菜。
徐煬給瑪杜莎夫人網購了很多書,她讀得很起勁,但不讓人看見,她總是在樹蔭下偷偷地讀,一點點重新理解一千年後的世界。
此時的徐煬看到瑪杜莎夫人,彷彿看到20年前法洛莎在卷餅大帽的門店裏,如饑似渴地學習怎麼用手機。
後來瑪杜莎夫人進步神速,她發現自己不得不和現代人交鋒。
徐煬在這裏的時候,總是幫她擋住了共同體的質詢,有一回,瑪杜莎夫人看到他在山谷口送走一群人。
新魔女評議會的人聽說法洛莎大人的母親竟受滋擾,完全震撼了,甚至嚇壞了,法洛莎要是知道了,泰拉要死幾百萬人。當天就有一千多艘艦船堵了高盧委員會的門,包括高盧自己的魔女們也去了塞納河岸,她們痛心疾首,把委員會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塞納河岸人滿為患,瑪杜莎夫人沒有照片,人們拿畫像替代,把她當成古代高盧的女神來描繪。高盧委員會在羞愧和恐懼中解散。從此所有覬覦河谷的人統統閉了嘴,再也沒人越過邊界,尊重瑪杜莎夫人的一切權利。
之後,委員們繼續上門商量事,請瑪杜莎夫人從這裏搬走,或者讓出1/3的土地,補償高得近乎於賄賂,只要瑪杜莎夫人讓出河谷,她第二天就能比歷史上所有女王加起來都更富有。瑪杜莎夫人還是不賣,說實在的,不可能賣,除非他們有辦法殺了她。
“這地方不能沒有您。”後來有一天,徐煬說。
瑪杜莎夫人深呼吸,閉上眼睛,良久又睜開,世界還在,世界承認她存在。
“不會的。”徐煬保證。
“不能更好。”徐煬定位了瑪杜莎夫人的位置,拍了一張她的照片。
“也許是這個河谷困住了海蓮娜。”
“海蓮娜比伊絲塔還聰明。”徐煬說。
“我不關心這個,有法洛莎和我們這一家子已經夠了。我更擔心海蓮娜怎麼辦?她長不大。”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法洛莎的緣故而更愛瑪杜莎夫人,還是因為瑪杜莎夫人的存在而更愛法洛莎。
瑪杜莎夫人不合作,她養動物是為了餵飽徐澄、泡泡、萊拉她們,還有伊絲塔和希露菲。尤其是徐澄,她喝掉了所有的牛奶。
“我倒是無所謂,我的一切都有妥善的安放。我讀的書不如你們多,但聽過幾首詩人的曲子,他們結尾都說‘瑪麗和羅梅羅一起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之類的。看看你,你也讓很多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改變了他們的命運,現在輪到伱自己了。收收心吧,你和法洛莎該結婚了。‘你和法洛莎一起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拿這當你一生的句號不好嗎?”她說。
瑪杜莎夫人慌了,但她花了幾分鐘讓自己鎮靜下來。緊張地讓海蓮娜進屋,然後她自己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撩開頭髮:“現在怎麼樣?”她羞怯地說。
拍完之後,徐煬堅持要給瑪杜莎夫人拍照。
瑪杜莎夫人對外面一無所知,只知道好久沒人來打攪了,她取得了勝利,保衛了自己的家和土地,從心底感到驕傲。星球理事會結束了審議流程,後來的人客氣百倍,為她送來新的地契,划給她10800平方公里的土地,讓她可以把艾蒂安河谷代代相傳。
“有什麼奇怪的?”
“之前我身邊發生的事情很簡單,親戚未婚生子了,乞丐路過門口了,村裡人做的腌臢事了,或者附近的貴族在組織什麼,稅官要帶走多少人……現在不一樣,大不一樣,孩子們教我看新聞,每天這個世界發生一百萬件事,還有之前的委員會。”瑪杜莎夫人疲憊地說。
隨契附上一張詳圖,瑪杜莎夫人這輩子第一次從衛星地圖上看到自己的家,原來艾蒂安河谷這麼大,難怪委員會拼了命也想合併它。她同情自己失敗的敵人。接着,瑪杜莎夫人看到房子、果園都在太空衛星鏡頭下一清二楚,既驚奇又害怕,從此不再在小溪里沐浴。
他們原以為有千千萬萬的高盧人去圍攻瑪杜莎夫人的河谷,但他們卻把瑪杜莎夫人當做真正自由與獨立高貴精神的代表,在這個自由世界裏捍衛着自己的資產,保護它不被濫用與合併。委員會幾百個高盧代表處心積慮對付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婦人,無異於流氓。從新倫德尼姆、七丘到康斯坦丁尼耶,到處都是瑪杜莎夫人的粉絲。儘管她本人一無所知。
“我很快就去。”徐煬說,“但我要在這裏再住一段時間。”
“我希望她能走出來,這個河谷是最合適的地方。”徐煬說,“而您呢?您想學學駕照嗎?我們可以開車出去。”
就徐煬的經驗來看,他更相信她本就如此。
相機聲響起的時候,瑪杜莎夫人輕輕抖了一下,她以為自己要這樣死了,或者消逝了,但沒有。她懷疑相機能偷走靈魂,殺掉幽靈。還好她是活生生的人,活人是不懼怕相機的。
“我不敢。”瑪杜莎夫人害羞地笑着。
“已經結束了,現在外面和我們八百杆子打不着。”徐煬說,“法洛莎現在不在,不然她還能和您多說說話。”
“他們是幹什麼的?”瑪杜莎夫人問。
很多人覺得法洛莎已經很驚艷了,但他們沒有見過瑪杜莎夫人。瑪杜莎夫人的嗓音,瑪杜莎夫人這個人,都給徐煬以優雅之感。
徐煬拗不過,只好說定下一次委員會的人來,她負責交涉。
“好。”徐煬說。
“我沒資格住在這?”瑪杜莎夫人抗議,“好傢夥!”
“買地的。”徐煬道。
不久,用於推平瑪杜莎夫人屋子的挖掘機和鏟車就都集中到了山谷入口,徐澄翻箱子,找自己的槍。
萊拉是最開心的,因為法洛莎給萊拉起的名字是萊拉·瑪杜莎。現在萊拉終於能親眼見見自己的“外婆”了,她很強壯,也很勤快。伊絲塔在幾個月後也不再哭泣,彷彿變回了嫻靜的魔女女皇。
勝利之後,徐煬繼續在這裏長住,只有尼德萊特和覓影、薇兒決定一起搬家的時候離開了一趟。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瞬間答應了。也許他自己也承認時機成熟了。也許是因為瑪杜莎夫人說這話的口氣,就像對着她的孩子說:“該長大了”一樣。
瑪杜莎夫人學攝影,她固執要自己拍,而且從不把自己和海蓮娜拍進去。
“我也為她驕傲。”徐煬點頭,“您知道的,許多魔女光是知道您生了法洛莎,就這事,就這一件事,就足以讓她們對您頂禮膜拜、敬畏有加。”
很快,他們派了彬彬有禮的人造訪:根據共有制原則,所有的土地屬於所有人,所以瑪杜莎夫人不能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
最遠的支持還有來自龍舌蘭洲、夏、和平洲和新泰西洲的,徐澄每天吃晚飯前,都大聲念出其他人對瑪杜莎夫人的溢美之詞。
也許是因為採集自法洛莎記憶中的想像,也許是因為她本就如此。
她繼續給人拍照,徐煬離開艾蒂安河谷那天,瑪杜莎夫人給他們拍了大合照,海蓮娜站在瑪杜莎夫人旁邊,獃獃看着。
“伊絲塔晚上一個人就會哭,像寶寶。”
她在進山的路上立了一個牌子,寫着“德·阿奎利亞一家”,旁邊有一個郵筒,一周三次,許多朋友和支持者都會送信和郵件來,滿滿當當的都是紀念品、雜誌、報刊、新潮的電子產品,還有千樹每周一次的信件和明信片,她錄了自己的遊戲和聚會,裏面給徐澄、泡泡和萊拉都空出位置。
“但這還是很奇怪。”瑪杜莎夫人露出一個困惑而害羞的表情,她每次這樣都會讓徐煬動心。
“我怕我們不會出現在照片里,我們才是不存在的人。”瑪杜莎夫人很聰明,知道她們本該消逝在時間線的盡頭。
下一周,委員會的人比她聰明得多,提出質疑——她沒有地契,而縱使有,它們也早就過時了,沒有法律、國王和組織能證明瑪杜莎夫人有資格佔有艾蒂安河谷。瑪杜莎夫人無言以對。
徐煬後來收到一個消息,他不得不動身離開這個地方,回東半球,到北部列島去。
“下次讓我見見那些代表。”瑪杜莎夫人很固執,語氣寸步不讓。那架勢讓徐煬幻視到法洛莎。有時候法洛莎一這樣,徐煬就沒法跟她再講道理下去。誰也想不到這遺傳自瑪杜莎夫人。
“好樣的,夫人,請堅持下去!/永遠不要退讓/他們只是要拆掉您的家鄉,小心陰謀!……”徐澄抑揚頓挫地朗誦。雖然瑪杜莎夫人不知道那些地方是什麼樣的,但她很高興有人站在自己這邊,她更堅定自己要保護艾蒂安河谷以及這裏的一切,就像她過去曾盡其所能在一切惡意下保護法洛莎。
“讓我來對付他們。”瑪杜莎夫人說,“這裏是我的家,他們為什麼要來打擾?”
“放心,我能擺平,是我……”
萊拉沒準備火併,她讓瑪杜莎夫人去信給星球理事會和新魔女評議會,瑪杜莎夫人就是在那時候學會了發電子郵件。
之後,徐澄和萊拉種了很多蔬菜,泡泡自己在山坡背後種紅薯。秋天的時候,她們走遍河谷,採集水果做了很多果醬,它們都整齊擺在糧食地窖里,她們致力於將地窖填滿,到時候她們坐吃山空十年也吃不完。
“不會有事的。”徐煬保證。
瑪杜莎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徐煬。
冬季的第一天,徐煬去山谷口的郵箱收貨,其中一個航空郵包里裝的是他訂的一部相機,他拿去給山谷里的大家拍合照,在離開之前他要留下一些紀念,不只是為自己,也是為他們,為所有人。
徐煬解釋前因後果。這個地方,艾蒂安河谷,位於泰西洲高盧大區的東南部,自天劫后就空無一人,與世隔絕。高盧委員會想拿走這,覺得它屬於自己,沒想到瑪杜莎夫人來了。而他們就覺着,這麼一個小婦人佔有這麼一片適合種葡萄的美麗河谷實在太不合理。
徐煬把拍好的照片拿給她看。
“啊,法洛莎。我從沒想過生出來魔女過。在鄉下地方生女孩本身就很麻煩,更何況是魔女。窮人怕,富人也怕,靠近魔女,非死即傷。但我看到法洛莎,驕傲從頭頂流到腳底,我就知道要養大她。”瑪杜莎夫人微笑。
“總之,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搶走河谷。”徐煬說。
“長不大也是一種特權。”徐煬也在意海蓮娜,她跟徐澄彷彿心有靈犀,有時候不說話都能對着彼此忽然哈哈大笑,像一起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瑪杜莎夫人按下快門,照片里,徐煬站在中間,風華正茂;伊絲塔雙手捧着一束花,側頭微笑;希露菲像冰雕一樣站着;徐澄對鏡頭比“v”的手勢,萊拉端莊地抬起下巴,像是異國公主,泡泡姿態恬靜,綠髮披散。
瑪杜莎夫人態度堅決。委員會又打算請她開民宿,開一家鄉村酒店,很多人想來這裏爬山、釣魚。又重申邀請她加入共同體。瑪杜莎夫人拒絕了商業計劃,又親自寫了一個聲明:她從1069年就居住在這裏,而且她比這裏所有高盧人都更高盧人,至少她的膚色還是白的,她比高盧委員會的人更有資格當一名高盧人。這讓她失去了有色人種的支持,不過她本來也不認識他們。
周一,委員會的代表進入河谷,他用無人機丈量土地,一邊要求瑪杜莎夫人加入共同體,瑪杜莎夫人拒絕了。他們很冷靜地離開,不管瑪杜莎夫人是否臣服,他們都有相應的預案。
瑪杜莎夫人不理解,為什麼他們敢憑几行字就把她從艾蒂安河谷轟走,意圖拿一排排乏味平房取代她精緻的房屋、穀倉、農田和果園。協調範圍還包括她費勁養大的那些動物,高盧委員會想把它們作為公共資產登記在案,每個動物耳朵上都會打孔,寫上二維碼,未來人們可以在熒幕上選購,把它們從畜欄裏帶走做成肉排。
該長大了。
委員會自以為得手,他們在她回絕的那一刻就炮製輿論,說瑪杜莎夫人佔領了一大片土地,拒絕加入共同體,拒絕社區合作,而且抵抗所有合情合理的合併方案,就像高盧境內的一顆毒瘤。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瑪杜莎夫人微笑。
有時候他們在一起。她不想驚動孩子們,所以總是咬着嘴唇,用勸導的眼神,求徐煬快一點。
瑪杜莎夫人深呼吸,眼裏閃出欣喜的光。
“這麼美。”她說,隨後,她忍不住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