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方族長
我意識到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連忙補充道:“我要是問錯了,你就當沒聽見。”
方鶴臉色很快又恢復如常,輕笑兩聲,“倒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就是說出來有點丟人罷了。”
哦,原來你也有覺得丟人的時候啊。我在心裏吐槽道。
“我當時是離家出走的。”
“哈?”我瞪大了眼睛,從後視鏡去看方鶴,方鶴雖然還是一臉玩世不恭的模樣,眯眼笑着看我,但他的語氣聽起來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這種人也會離家出走?
我不理解。
“當時十七八歲跑出來后就再也沒回去過。”方鶴支着腦袋說著。
我的心中只有震驚。
沒想到這貨居然也曾經當過叛逆少年,而且一叛逆就叛逆這麼多年。
“那你家裏人不找你嗎?”我乾巴巴地問方鶴。
要是按照方鶴的說法,他應該是十七八歲之前就當上族長了,之後才離家出走。
族長離家出走,按電視劇里演的,這全家上下不得找瘋了?
“應該也找過吧?”
“應該?”
“我猜的。”我按照導航指示拐過一個十字路口,方鶴一副蠻不在意的神情說著。“畢竟那個年代通信不如現在發達,只要換個省市,想找到我就很難了。”
“哦......”方鶴的十七八歲至少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的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你就沒回家看過嗎?”
想到趙月荷的事,我忍不住問道。人的生命如此短暫,二十年不回家,不知道會錯過多少親人的離世。
我半天沒聽到方鶴回答,有些不安地看向他,他似乎也意識到了,朝我挑挑眉,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是問我:“你猜我家裏是做什麼的?”
這還用猜嗎?您會畫符比會寫字還早,拿畫符當啟蒙,還能是幹什麼的?
“神棍唄?”
方鶴像是被我的答案逗樂了,拍着大腿笑個不停。
我鬱悶,心說不是神棍還能是什麼?
“倒是也差不多。”方鶴笑着說道。“用現在的話說,我家是祭司家族,以前舊時代,皇家祭祀基本都有我們家族參與。”
“哦......”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該說“你好厲害啊”之類的嗎?
“不過新時代不需要祭司了,我們家族也就衰敗了。大家很多都跑去做什麼陰陽先生,風水先生之類的了。所以你說神棍其實也沒錯。”
“所以你才離家出走?”我悟了,原來是方族長高瞻遠矚,已經看到了時代的大勢所趨。
“不,”只見方鶴搖搖頭,“我只是純粹不喜歡家裏的氛圍而已。”
我有些無語,原來還是少年叛逆啊!
作為一家族長,年少時叛逆離家出走,人到中年也沒混出什麼名堂,只能在大學裏教一個幾乎沒有學生的專業,順便出去接點單子賺賺外快......
我捋了捋方鶴的生活,覺得換做是我,我也絕對沒臉回家。
也許是方鶴看穿了我內心對他的吐槽,很無奈地和我解釋:“我家裏那種氛圍,換做是你,你肯定也會離家出走的。而且當時正好時代變遷,人的思潮也不一樣了,家裏的年輕人幾乎都快跑光了。”
能把全家的年輕人都逼得跑路,方鶴的家族倒也很有點本事嘛!
“那你父母呢?”我還是有些不解,“你這麼多年就沒回去見過他們嗎?”
我和父母的關係很親近,每次我要回學校前,一家三口在機場都恨不得黏在一起。如果說讓我幾年都見不到他們,也不和他們聯繫的話,我肯定是做不到的。
“我父母嗎?”我看到方鶴眼中劃過一絲詫異,大約是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他們在我還沒離家出走前就都去世了。”
“啊......”我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想了半天,磕磕巴巴地吐出了句:“呃,節哀。”
“沒什麼,”方鶴似乎對父母死亡的事心中沒有一絲芥蒂,大大方方地說到:“我父親也曾經是族長,而族長必定會是祭司。到他那個時候,雖然皇帝沒了,但民間不少鄉紳地主還會請我家住持些祭祀活動。常年做那些事,本身就活不久的。但是為了家族的榮耀和延續,他自己很樂意去做就是了。”
我不知道該對這種行為抱有什麼心理。尊敬?欽佩?好像也不太對味兒。只是覺得,把家族的榮耀延續當做自己的責任,並樂意為此付出生命。不論這種思想的對錯,都還是挺了不起的。但是......
但是,鄉紳和地主這些人出現的年代,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這兩種人我只在歷史書上見過誒!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啊?”我心中的大草原上,無數羊駝奔馳而過,掀起陣陣塵沙。
“七八十年前?”方鶴撓撓頭,“記不清了。”
我頓時語塞。那確實是歷史書上的事兒了。所以方鶴的父親生活在七八十年前,然後他又生下了方鶴,所以我身邊坐的這位也是個老大爺了唄?
“所以方教授,您今年貴庚啊?”
方鶴瞥了我一眼,“你放心,我是生在新時代,長在新時代的人。”
可是新時代已經到來七十幾年了啊,方大爺。
這人果然是個老妖怪吧......
我一邊吐槽着,一邊看了眼導航。
已經到達目的地了。
我在附近找了個停車場,把車停穩。下車環視一圈,才意識到這裏是澄平市最有名的那條步行街,大約叫類似荷花市場或者蓮花市場之類的名字。因為這個地方是個市場,但旁邊有一個湖,湖裏很多蓮花荷花,所以取了這個名字。不過也有說法是,以前很多人在這條街上賣荷花蓮花之類的,才由此得名。
但不管是因為什麼得名的,也不管以前是幹什麼的。現在這條街只剩下了一個用處——騙外地遊客。
大約每個地方都有這麼一條專門用來騙外地遊客的步行街。我家那邊也有,叫某某古巷。
今天是休息日,街上遊客不少。方鶴帶着我穿過人流,在市場的仿古建築群里七拐八拐,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小門面前。
這家店雖小,但是裝修非常有風格。店裏光線很暗,所有的光源都來自幾根做成蠟燭形狀的燈泡。牆上掛着五顏六色,充滿異域風情的掛毯,桌上擺滿了奇形怪狀的珠寶首飾,不少還帶着點奇妙的宗教風格。
賣的商品也五花八門,從傳統宗教的佛珠手串桃木劍,再到來自異國的水晶球塔羅牌,就沒有找不到的。我甚至在其中發現了來自非洲巫毒教的巫毒娃娃。
這麼神神叨叨的風格倒是和方鶴很配。
我在心裏吐槽着。
更往裏走,幾張用半透明帘子擋住的隔間裏,能隱約看到有幾個人影。仔細一聽,大概是在進行着算命之類的活動。
方鶴直接略過這幾間隔間,推開了最裏邊的一扇不起眼的木門。
木門推開的一瞬間,我好不容易適應了屋裏昏暗環境的眼睛就被晃得睜不開了。
我眯起眼,適應了半天,才意識到現在已經回到了室外。這裏應該是剛才那家店面的天井,不大的地方零零散散地有幾個地攤。身着各種奇裝異服的人圍在那些攤位前,不知道是不是在討論着什麼。乍得看過去,這裏似乎只有我和方鶴兩個人相似正常人類。
“這是什麼地方?”我問方鶴。雖然和他在一起,我已經習慣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怪異場面,但是眼前的場景還是讓我有些難以理解。
“你可以理解為......”方鶴摸摸下巴思考了半天,大約也沒想出合適的形容來。“嗯,理解為跳大神的人的專門集市吧。”
方鶴的音量很小,已經限制在了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範圍內。但是“跳大神”三個字一出,幾乎這個天井裏所有的人都朝我們看來,並投以了惡狠狠的目光。
看來“跳大神”是這裏的禁語,以後要少說。
正在我們被人用兇狠的目光瞪着的時候,一個穿着全套馬褂,戴着副小圓黑墨鏡,像天橋上的算命先生的老頭跑了過來。
“這不是方教授嗎!好久不見啊!”老頭的聲音很大,上來就拽着方鶴的右手使勁搖晃,還不忘關心方鶴掛在脖子上的左臂。“您這胳膊是怎麼了啊?”
“咳。”方鶴清了下嗓子笑笑,“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啊。”
不知道老頭是不是故意的,但在他喊出“方教授”后,那些原本瞪着我們的人便全都移開了目光。
我忽然想起來昨天沈和富說方鶴在圈子內很出名的事,恍然意識到,原來所謂圈子,就是神棍圈子嗎?
所以方鶴其實是澄平市,很出名的大神棍了唄?
想到這兒,我不禁覺得有點好笑,偷偷樂了一下。
沒想到老頭立馬注意到了我,探過頭來問我是來幹什麼的。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時,方鶴過來,跟老頭說:“老李你不用管她,她是來給我拎包的。”
我很想反駁,但是仔細一想,事實確實如此。我就是一個替方鶴拎包開車的小碎催,於是只好乖乖閉嘴了。
被稱為“老李”的老頭又多看了我幾眼,大概認定了我就是一個可憐的工具人,也就不再搭理我了,很熱情地拉着方鶴嘮家常。
這個“老李”應該是我爺爺輩的人了,滿口都是自己的孫子不爭氣,找不到工作,自己的孫女想考澄平大學的研究生,想求方鶴給其他教授打個招呼,行行方便之類的話題。
我也不知道這兩個看着完全不是一個年齡的人是怎麼聊到一起去的,但兩個人一邊聊,一邊進到屋裏,去了二樓靠窗的房間。從這間房間的窗戶,可以剛好看到天井裏的小集市和那些奇形怪狀的人。
一個穿着身白色長旗袍的高挑女人走了進來,給我們三人上了茶,便關門離開了。
這時那個被稱為“老李”的老頭嘴裏的家常話才終於停了下來,摘了那副小墨鏡,用眼鏡腿掛在衣服胸前的盤扣上。
顏色極淺,有些偏灰藍色的眼睛看了我半天,又看向方鶴,端着茶杯問他:“這小姑娘你從哪兒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