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梳妝枱
那個女人走近我時才發現,這種黑影並不能說是全黑的。它們身上的黑色也分深淺,就像是一個身處無法擺脫的陰影中的人。雖然整體色調依然是黑色,但是通過顏色深淺,我甚至能隱約看出她的衣服花色。
在這個距離上,我依稀可以看出這個女人穿的是一件極具上世紀九十年代特點的泡泡袖波點連衣裙,我在不少老照片上見過類似的款式,應該是那個年代的相當時尚的爆款了。
我沒想到人死時穿的衣服也會在死後被保留。
“你怎麼看?”方鶴不知道什麼時候點了煙,正在我身邊吞雲吐霧。由於我滿鼻子都是他做的倒流香的味道,根本聞不出他現在抽的是普通的香煙,還是那種可以與鬼魂溝通的煙。
“我怎麼看?”我腦子一懵,下意識脫口而出:“用眼睛看啊。”
說完我只想打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不是,您聽我解釋......”方鶴正挑着眉梢看我,煙霧中,他的臉上看不出笑意。這是我最害怕他露出的表情了。
方鶴喜歡挑眉,但多數時候帶都笑,頂多只會讓人感覺他在嘲諷。只要你臉皮夠厚,就不會有任何不適感。但一旦不帶笑意,就會讓人感到極強的壓迫感。
方鶴朝我一仰下巴,示意我繼續說。
我很仔細地思考了一下今天曹老闆所描述的情況,還有他的生平和家庭情況,得出了我的結論。
“我覺得這個人,可能是曹老闆的前妻。”我瞥了一眼方鶴,想看看他的表情。他很平靜,氣定神閑地等着我的後文。“她穿的那條連衣裙像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流行的款式。按曹老闆的描述,他前妻被人拐賣應該就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時間和性別都符合。而且這是年輕女性的款式,如果是曹老闆的妻子,年齡可以對得上。”
我一邊說,心一邊沉下去。如果我的推測成立,那麼曹老闆的前妻在被拐走後沒多久就去世了。
“差不多。”方鶴點點頭。“你觀察能力還挺強的。”
那是!我在心中驕傲地想着。
“不過你還太年輕,心思太單純了。”方鶴補充說。
“我說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我問方鶴。我自我感覺十分良好,推測完美無缺。
“你把人想得太簡單了。”方鶴說著,將煙頭隨意丟在地上,用腳踩滅,一個人走到一樓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我想了想,也跟了上去。畢竟這房子裏除了我,只有方鶴一個人類,比起和鬼作伴,我還是覺得活人更好些。
“你最近應該好好看我給你的文獻了吧?”方鶴靠在沙發上,看着那個黑影女人的一舉一動。
那個黑影女人只是在那一小片區域徘徊着。
“假設,這是曹老闆前妻。”方鶴摸了跟煙出來,沒有點,只是夾在指間,“如果曹老闆說他前妻在下班路上被人拐走的事是真的,而他前妻在被拐走後遭遇不測,那它,”方鶴用煙點了點黑影女人的方向。“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啊!”我愣了一下,忽然記起,方鶴給我的文獻上確實有寫過,這些人類的執念在死後的產物是無法進行長距離移動的。上次我們在鬼域見到的那些全國各地被騙來的勞工的亡靈,如果可以隨意移動,那其中不少恐怕早就回到自己的故鄉去了。畢竟沒有人不想落葉歸根,魂歸故里。
“即使是這種執念強烈的,可以自行移動的範圍也不會超過方圓十公里的。”方鶴淡淡地說著,但我卻感到了一陣寒意。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曹老闆的前妻就死在這方圓十公里的範圍內。也許曹老闆的前妻是被當地人拐走的,剛好在這附近被殺害了,所以她的亡魂才得以回到曾經的家中嗎?但是實際上,比起這種假設,我有了更不好的猜測。但這種想法有些過於可怕了,我不願去細想。
就在這時,黑影女人的行動軌跡變了,停止了徘徊,轉而向走廊的一側走去。
方鶴起身,示意我跟上。
我們隨着黑影女人走到這客廳東側的一個房間裏。這間相較於客房而言大了不少,並且傢具裝潢明顯都要講究得多。
房間裏是一張雙人床,床單被罩都是新換過的,床頭的牆壁上有一個長時間懸挂相框之類的東西留下的印記,顏色要比其他地方常年暴露在外,飽經日晒而泛黃的地方白了很多。根據我的經驗,那個位置掛的應該是結婚照,並且是在最近才被摘掉的。這個房間裏沒有灰,也能看出明顯有人在這裏生活的痕迹。
想必這裏應該就是曹老闆家的主卧。
那黑影女人在房間裏亂轉,最後坐在了房間裏的梳妝枱前。
方鶴還在盯着那個黑影女人,他心總是很靜,可以心無旁騖地坐在一個地方維持一個動作一整天。這份專註是我覺得我這輩子都很難做到的。
我打量着這個房間,在衣櫃邊發現了一個相框,有照片的一側朝內靠在牆上。大小剛好和牆上的那個差不多。
相框很沉,我花了些力氣才把它翻過來。上邊果然是一張結婚照,常年的日光照射已經讓照片顏色有些褪了。
但即便如此,照片上的圖像也嚇了我一跳。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照片上的曹老闆和現在的差距實在有些大過頭了。
頭髮烏黑濃密,人也是瘦高的。如果不是他那雙和他兒子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我打死也不會相信這是曹老闆。
曹老闆年輕時長得還不錯,尤其是那雙眼睛,有點桃花眼的意思,非常的漂亮,也很吸引人。即使是時隔這麼多年,那個年代的照相技術也不發達,照片中那雙眼睛依舊及其醒目。
但是這雙眼睛,卻讓我產生了不適感。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身黑西裝,打着紅領帶,一身那個年代婚紗照的標配行頭。懷裏抱着穿着白色婚紗,手裏捧花的女人。眼睛微微眯起,臉上帶着淺淺的幸福的微笑。但是卻讓我感到了一種極度的違和感。
我說不出那種感覺從何而來。
明明曹老闆在這張照片里的年紀不大,和他兒子的照片應該是差不多的年齡拍的。兩個人的神態也差不多,都是帶着淺淺的微笑。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也都微微眯起。
但如果說曹老闆兒子的眼睛給我的感覺是含情脈脈,是溫和,那曹老闆給我的感覺則有幾分狡猾。我不知道是哪裏的問題,也許和五官其他或者面部輪廓有關。
我越看越覺得不舒服,總覺得照片里的人正透過那雙烏黑眼睛在嘲笑我。索性也不再看,將目光放在了曹老闆懷裏的女人身上。
這個女人確實很漂亮,雖然五官的沒有特別出眾的地方,但偏偏組合在一起非常好看。女人溫柔靦腆地笑着,一副小家碧玉的氣質。也可以看出,曹老闆的大兒子大概除了眼睛,都隨了他母親。
這麼漂亮的女人,居然在那麼年輕的年紀就被人殺害了。我有些惋惜地回頭去,想將我的發現告訴方鶴。
卻看到方鶴還在注視着梳妝枱前的女人。
我拽拽方鶴的衣角,想讓他看過來。卻反而被方鶴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到了他的身前,扶着我的肩,讓我以他的角度去看黑影女人。
我看了又看,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疑惑地問方鶴讓我看什麼。
“鏡子。”方鶴說。
我將信將疑地看過去,嚇得一聲尖叫,即使被方鶴按着肩膀都跳了起來。過度驚慌下,我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剛好撞在了方鶴受傷未愈的肩膀上。
方鶴痛呼一聲,身子一閃,我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鬼!鬼啊!”我急不暇擇,直接抱緊了離我最近的方鶴的大腿。“是鬼!是鬼!”我指着梳妝枱上的鏡子對方鶴狂喊。
“廢話,”方鶴很好心地沒有一腳把我踹開,“這房子裏除了咱們倆只有鬼。”
如果只是黑影,現在早就不可能嚇到我了。但是那梳妝枱的鏡子上映出來的,並不是黑影,而是一張眉目清晰,面色青紫的女人的臉!
而那張臉,正是結婚照里笑的溫柔靦腆的女人的!
大概因為我抱得太緊,方鶴終於忍不住把我踢開了。
“這種現象很少見的,”方鶴語氣平靜冷淡,可我卻隱隱聽出了一點興奮的意思。“你能看到,一是因為香,二是因為你戴了眼鏡,三是因為她坐在鏡子前。相當於光線到你眼中前,經過了鏡子的反射,又經歷了鏡片的折射。你運氣相當不錯,第二次就見到了,這種現象可是相當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不想把遇到這種事當做幸運,謝謝。
被方鶴給了一腳,又聽過他的解釋后,我已經冷靜下來了。爬起來后,我重新審視鏡子的女人。
看到清晰的人類面孔的感受和看到黑影是完全不同的。我小心翼翼地看去,生怕一不小心再嚇到自己。
鏡子裏的女人面色發青,表情呆板陰鬱,看起來一臉死氣,陰森嚇人。我覺得鏡子中她的模樣,確實有幾分像民間傳說中青面獠牙的惡鬼了。可見民間傳說不完全是空穴來風的。
鏡子能照到她的上半身,她確實如我所料,穿的是一件大紅色,帶着白色波點的衣服。
而我眯起眼仔細看時,我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印記。像是我以前看的法醫紀錄片里,被繩子勒死的人脖子上會留下的痕迹。
“方鶴?”我有些疑惑又恐懼地喊了他一聲。
“嗯,我在。”方鶴應了一聲。
“你看到了吧?”方鶴平靜清冽的嗓音如同一股清流,衝過我嘭嘭亂跳的心,讓我的恐懼消散了不少。
“我也看到了。只是目前這些還不能說明太多問題。”他說,“我去和她溝通試試看,她可能還保留着一部分理智,這個運氣值得去碰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