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今生兩清,來世不欠
大紅袈裟褪下,鮮血染紅了身軀,再無耀目佛光。
如同一凡人,踉蹌蹣跚,奔走于山林之間。
法慧目光看向葉雪居所方向,卻有一白衣女子,駕雲而來。
“太上聖女!”法慧目光一凝,慘然道:“一切都是你在背後謀算,如你所願了。”
“非吾所謀算,吾已經抓了兩人,他們已然供出了你。”
溫孤煙雨淡然道:“吾若想亂法會,問罪便是,何必借葉雪之心?不過是她哀求,想要渡你。”
“渡我?”法慧嘴角再次滲出血跡:“她,在何處?”
“隨吾來。”
溫孤煙雨淡然一語,祥雲帶着法慧,飄然而去。
後面僧人追來,卻是失去了蹤跡。
瞬息間,已經是萬里之外,一座小山腳下,這裏有一間木屋,不遠處有開墾的田地。
一名女子,正在田間勞作,雖粗布麻衣,卻別有一番風韻。
“葉……雪。”法慧怔怔地看着葉雪,一時間,竟是不敢上前。
葉雪停下動作,轉身看向法慧,平靜道:“你來了。”
“我……”法慧張口,卻覺喉頭乾澀,吐不出字來。
葉雪抬步來到他身前,看着法慧心口,那深深的傷口,已然傷了心臟。
法慧道行高深,縱使佛心貫穿,亦能自愈,只是放棄了治療。
“這顆心,很好看。”葉雪伸手,觸及着心血:“裏面裝着的,是眾生。”
法慧沉默。
“聖女說,你已經想通了。”葉雪道。
法慧動了動嘴唇,卻再次沉默。
“聖女未曾害你性命,我便放心了。”葉雪笑道:“還記得嗎?曾經的夢想,男耕女織。”
法慧終於開口了:“那是你的夢想。”
“是啊,是我的夢想,非你之夢想。”葉雪抬頭看向他:“我曾經幾次想問,曼珠沙華那麼相愛,無法在一起,為何還要繼續相愛?”
“我……愧對於你。”法慧道。
“你不曾愧對於我。”葉雪搖頭:“只是你前路迷茫了,從一開始就錯了,聖女說的對,困住你的,從來不是我。”
“小僧……”
葉雪恍惚道:“小僧,多麼久遠的自稱,那一年,吾去尋你,你也是這般。”
“我改。”法慧道。
“你不用改。”葉雪手中浮現一朵曼珠沙華:“在我墳前,種下一朵曼珠沙華吧。”
法慧神情慌亂:“你體內有生機,我把心還給你,你可活。”
葉雪搖頭:“不必了,此生已盡,若有緣分,來世再續。”
“我錯了,你安心活着,是我該入輪迴,是我。”法慧拉着葉雪的手,放在傷口處:“這顆心爛了,已經爛了!”
葉雪卻道:“這顆心,更好了。我以前看不見你的心有什麼,如今看見了,看見了蒼生,看見了當初。”
“我,可以陪你,在此地……”法慧磕磕巴巴道:“直到終老。”
“之後呢?”葉雪反問一聲,道:“你既然已經悟了,我卻不能再陪你了。”
“我放下了,我真的放下了,什麼聖僧,什麼清白,什麼風塵,我都不在乎了。”
法慧連忙道:“我一切都放下了,真的放下了。”
“我也放下了。”葉雪微微一笑,退後兩步,打量着法慧:“今天的你,真好,未來的你,更好。”
“葉雪……”
“你曾擔心,吾走了,你佛心再也沒了圓滿之機,如今悟了,當佛心無暇。”
“我錯了,我錯了,哪來什麼佛心無暇,都是我之迷惘。”
葉雪雙手合十,躬身道:“聖僧,我走了,輪迴路上,我會飲下孟婆湯,今生兩清,來世不欠。”
“葉雪啊……”
法慧嘶吼,幾近癲狂。
葉雪卻是轉身離開,再無一絲留戀,隨着她腳步踏出,她的身影卻在虛淡。
隱隱有低語之聲傳出:“我本風塵人,本該笑顏迎客……怎敢奢求,那清白之色。”
“你回來,你回來……”
法慧快步上前,想要抓住,卻是如同鏡中月,夢中花,觸碰之下,虛淡的身軀,化作晶瑩光芒消散。
唯有一片碧綠葉子,飄然落下,生命之力濃郁。
“我喜歡你年輕時的樣子,你年邁的模樣,真難看……”
空中飄蕩着葉雪最後話語。
法慧聞言,蒼老的面容變化,恢復青年容貌,身上的肌膚,也恢復到青年狀態。
一如當年相遇之時。
“可你,再也看不見了。”法慧喃喃道。
“她於一月之前離開,吾引她去見的陰差,想來已經踏上了輪迴路。”溫孤煙雨走來,俯身撿起碧綠樹葉。
法慧拜道:“多謝聖女,是吾該入輪迴。”
“吾本想拿你,關入伏魔崖,但你卻是庇護蒼生,有德之輩,可惜,你裝得下蒼生,裝不下她。”
溫孤煙雨搖頭嘆道:“待你能裝下她時,她已不在了,你也不需要了。”
“聖女,教派之爭,何故憐憫?”法慧抬頭問道:“送吾入輪迴,方顯聖女威嚴。”
“若威嚴是依靠殺伐手段,那行殺戮,便能解決一切。”
溫孤煙雨淡然道:“太上者,有責任引導迷茫着,雖說佛教惡僧不少,卻也有不少真善者。”
“聖女慈悲,法慧自愧不如。”法慧面露愧色。
“如今剛烈明道,也趁機點醒你,你不該辜負葉雪期望。”
溫孤煙雨說到這裏,頓了頓,道:“至於點化你,吾也不敢居功,乃是方寸山之意。”
“方寸山。”法慧呢喃一聲,雙手合十道:“小僧謝前輩點化,此生當行世間,渡蒼生,等葉雪歸來。”
溫孤煙雨問:“你還要等她?”
“要等。”法慧道:“一世等不到,那就兩世,三世。”
“飲下孟婆湯,將再也記不得你。”溫孤煙雨道。
“吾欠她的,不求她記得,小僧會渡她,一世渡不了,那就,生生世世!”
法慧站起身來,雙手合十:“多謝聖女,從今日起,世間再無聖僧法慧,唯有小僧雪隱。”
“雪隱?”溫孤煙雨蹙眉:“這可不是好名號,據吾所知,雪隱乃是……”
溫孤煙雨未曾說出,因為,雪隱乃是茅廁,為不潔之地。
“阿彌陀佛,本便是不潔之人,此名甚好。”法慧起身,道:“聖女,請問她葬於何處?”
“就在後山。”溫孤煙雨道:“吾於你,有所求。”
“聖女儘管吩咐。”雪隱恭聲道。
溫孤煙雨道:“我有一佛友,佛心不潔,與魔聯合,想請你與其論佛法,喚其回頭是岸。”
雪隱沉吟道:“聖女的佛友?不知是哪一位高僧,何時論法?”
“論法之日,吾會通知你,至於哪位高僧,佛門佛子,禪心!”溫孤煙雨道。
雪隱微微一怔,旋即道:“若佛子心染塵埃,雪隱有責任,為佛子掃盡佛心。”
“那就有勞了。”溫孤煙雨淡然道。
“雪隱告退。”
看着離開的雪隱,溫孤煙雨輕嘆一聲,不潔之人,雪隱徹底想通了,再無清白,低賤之分。
他那心間的傷口,未曾癒合,顯然是想一直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