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一飯之恩
那天之後,我便緊閉大門,盡量少出門。
也儘可能避開村中人的竊竊私語,和那異樣眼光。
但我知道,我這樣一個有着「豐厚」嫁妝又沒有娘家的弱女子,與春燕家有同樣心思的人,絕不會少。
只是我沒想到,父母爺爺頭七未過,他們就已經迫不及待的上門來了。
這天一大早,我提着籃子剛從菜地里回來,就見一個吊梢眉、三角眼的大嬸站在我家門外,眼神上上下下,不住打量。
看到我時,她明顯驚了一下,隨後又越發熱情的招呼:
「哎呀,你就是余心姑娘吧。」
「我這等了一個早上了,可盼到你回來——這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等着你呢!」
她一邊說話,一邊拿那雙眼白過多的三角眼,不停將我打量。
我知道她在打量什麼。
這麼多年來,我很少出門,除了道士的批命,還有我的容貌。
因為實際吃飯的只有我們祖孫倆,所以田地里的活並不難。就是這樣,才讓我養出了一副遠勝村中女孩的好容貌。
那天春燕過來說的話里,也飽含對我的嫉妒。
…
春燕的爹極度重男輕女,她的大姐就是幾年前被賣給山裏的瘸子。春燕在家中不僅要做許多的活,同時還吃不飽飯。
哪怕是熬一鍋紅薯粥,她能分到的,也只有稀薄的湯水。
而我就不一樣了。
爺爺從不肯虧待我,哪怕只有粗茶淡飯,我也沒有挨餓過,每天甚至還能吃到一隻雞蛋。
很多時候,我都想着春燕會來找我,把雞蛋從早藏到晚上。如果她不來,我就自己吃掉,如果她來了,這雞蛋就能填飽春燕的肚子。
只是……
我心中着實黯然。
但想起那天春燕的神態,這黯然也很快消失。
我冷淡地對面前的大嬸點了點頭,然後推開院門:
「我家有白事,不方便待客。」
「哎呀,我要說的事就跟這有關的!」那大嬸圓胖的身子一扭,便直接擠進了院子。
此刻看着眼中平整的地面,還有老舊的房屋,她不住嘖嘖感嘆:「院子挺大的,這屋子有點簡陋啊!」
她跨過門檻,想要進堂屋裏再看一看,然而屋中擺着爹娘和爺爺的靈位——
於是我便看着那圓胖的身子僵滯一瞬,隨即又扭過頭來,假作無事地走到我的身邊。
「余心啊,你還不認識我吧,我是咱們這十里八村最有名氣的媒人!你叫我錢嬸好了。」
媒人!
我捏緊拳頭,想要將眼前這張帶着得意與算計的面孔,撕扯得乾乾淨淨。
他們的心思我再明白不過!
前頭16年,因我家中有老邁的爺爺和病弱的父母,婚事從來沒人敢提,就怕我心向娘家,多有拖累。
而如今,一切拖累都沒了,我還是那個我,甚至還背上了更不好聽的「克親」名聲。但這兩畝薄田和眼前的屋宅,卻變成了人人都想咬一口的肥肉!
我看着眼前這錢媒人,眼神冷冰冰的。
「我家中父母爺爺頭七未過,不談這事,你走吧。」
如今人們婚喪嫁娶都離不開媒人,我說話這樣不客氣,對方也瞪圓了眼睛。
但,想必做媒人,還是得有些唾面自乾的本事的。
比如此刻,錢媒人乾笑一聲,隨後不顧我的意願,這就開始滔滔不絕了:
「我跟你說,這戶人家可是隔壁村鼎鼎有名的好人家!家中只有一個能幹的婆婆,這年輕人是個一等一的大孝子,這孝順人,本性絕不壞……你若是嫁過去,上有婆婆幫忙,也沒有兄弟姐妹出矛盾分家產……」
這一條三寸不爛之舌,簡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
是啊,隔壁村有名的悍寡婦和她的軟包兒子。
這大孝子實在孝順,二十多歲了,村中人玩笑一句,還要哭哭啼啼去找娘。
這能幹的寡婦便能不問緣故,直接大腿一張就坐在別人家門口撒潑打滾,指天喊地髒話連篇的罵。
這等人家,若非實在是消受不起,又怎會拖延到二十多歲還沒姑娘看上呢!
我又何德何能,能配得上這種好人家?
錢媒婆兀自說的唾沫橫飛。
說來說去,就是我不般配,撿到此等機緣,着實是老天開眼,祖宗保佑。
我也不耐煩了,冷冷道:「錢媒人,我跟你說了,家中有白事,不考慮這些。」
「恕不招待,你請走吧。」
錢媒人的話語戛然而止。
隨後,那三角眼瞬間耷拉下來,陰不陰陽不陽的說道:「於心姑娘啊,這做人呢,得有自知之明。」
「你一個孤女,長得也單薄,看着就不好生養。不趕緊趁着熱孝找個好人家,守孝三年後,這十里八鄉的好男兒,還輪得到你嗎?」
「依我說啊,你嫁不出去,你爹娘在天之靈都不安穩的。」
有那麼一瞬間,一股無明業火從我的心底迅速躥升,讓我恨不得出手,將眼前這錢媒婆也弄得像那化成飛灰的蛇妖一樣!
眼前明明是人,不是妖。
可她的話,卻比妖鬼還要惡毒!
「錢媒人,你這麼說我,就不怕我爹娘那不安穩的在天之靈,夜裏找你嗎?」
我直接呵斥道:「滾!」
有那麼一瞬間,我彷彿看到憑空生出一股淡薄的黑色霧氣來,直接纏繞在錢媒人的身周!
我看呆了,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
而錢媒人被我嚇了一跳,此刻也暴跳如雷:「好啊!好你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我給你介紹好親事,你給臉不要臉是吧?!」
她怒氣沖沖站起來:「你給我等着!」
「我看這十里八鄉的,誰還敢娶你!」
她圓胖的身子橫衝直撞的出了門,黑色的霧氣跟隨她而去,而走出大門時,錢媒人的身子卻不知怎麼的踉蹌了一下,再站起來時,她的背都彷彿壓彎了,極微妙的拱出一個弧度來。
而我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除了黑色的霧氣,恍惚中還看到了一個臉色慘白髮青,卻身穿紅嫁衣的姑娘。
她發青的胳膊牢牢勾着錢媒人的脖子,單薄的身軀趴在錢媒人的後背,後腦勺處一大塊黑紅的血跡。
然後,她扭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