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羅家女
定陽縣,和安村。
村尾的破草房裏躺着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女,枯草般的頭髮好像要和身下的稻草融為一體,黑瘦的臉蛋上一團紅熱,額頭的傷口處敷着一團黏糊糊的草藥。
幾個小孩圍坐在少女身旁,臉上一片茫然。
姐姐一直昏迷不醒,他們幾個最大的也就十歲,最小的才三歲,以後該怎麼辦?
村裏的人說荒年收成不好走的走逃得逃,整個和安村留下的人家也就他們羅家姐弟和附近的陳家。
年紀最大的羅孝彥皺着一張小臉,看着一直哭哭啼啼的六弟,更是頭疼,“行了別哭了,六娃乖,去給你姐姐端碗水,一會姐姐可能就醒了。”
“真的嗎?喝水水姐姐就醒了?”六娃人小卻不傻,感覺到大哥對他又敷衍又不耐煩。
看到對自己最好的姐姐還躺着,六娃還是去端了一碗水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誰知道左腳絆右腳,一碗水全潑到少女臉上。
六娃“哇”地一聲哭了。
羅蔓就是被這碗水潑醒的,神情恍惚地以為下雨了,可是又想着自己躺在家裏哪來的雨水。
一睜眼就是這個勉強遮風避雨的破草房和眼或坐或站的孩子。
身下是稻草柔軟乾燥,全是補丁的裙子洗的又硬又皺,臉上的水還在滴答滴答地順着脖頸往下淌。
幾個孩子一臉驚喜地看着她,七嘴八舌地喊
“姐姐,你醒了?”
“大姐,我餓”
“阿姐…阿姐…嗚嗚嗚”
頭疼的厲害,羅蔓忍不住呵斥,“都給我閉嘴”
聲音是稚嫩的,有點沙啞又透着甜糯,這不是她的聲音。
這一瞬間羅蔓想了很多,自己睡前並沒有看小說,也沒有讀過同名同姓的女配文,應該不存在穿書的情況,更沒有在網上隨意發表負評的癖好,所以她怎麼會穿越?還成了一個十三歲的農家女。
這個玩笑真的一點也不好笑!
羅蔓睜着眼睛也不說話,眼神空洞,對耳邊驚喜的呼聲視若罔聞。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不敢再出聲打擾表情悲痛的大姐。
直到額角的刺痛再次傳來,大腦里多出一段陌生的記憶,羅蔓長出一口氣,沒跑了,真的穿越了。
不是做夢,也沒有惡作劇。
她穿成了一個農家女,成孩子的長姐。
穿越前的羅蔓喜歡在網絡上雲養娃,看到好看可愛的孩子激動地喊寶寶崽崽,姨姨親親之類的話,但不代表她真的願意麵對這麼多孩子,成為這些孩子的依靠。
她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大學生啊!
如果是她高中的時候穿越,那時處於智商巔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肯定很樂意在這個古代興風作浪。然而,她畢業了,除了乾飯她什麼也不會,一心想擺爛。
想到乾飯,這個身體昏迷兩天了,除了被餵了點水再也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就靠幾個半大孩子也沒辦法照顧她,她要是再不醒來,即使沒摔死也要活生生餓死了。
胃一陣陣抽疼,羅蔓一邊揉着胃,想着哪裏還有吃的,一邊整理腦海中的記憶。
記憶里小女孩的母親羅李氏生幼弟的時候難產去世,父親羅二感到自己身體每況愈下,是早些年參軍留下的病根。怕有一天突然就去世了,幾個孩子無無人可依,因此早早就做打算,將在定陽縣置辦的房產給和安村的羅大伯一家,要是自己出了事,就讓原身帶着弟弟們去和安村投奔羅大伯。
果然一年後羅二病痛纏身,撒手人寰,留下姐弟六人。原身帶着弟弟們去投奔大伯家,承擔長姐的責任,細心的照顧弟弟們。
原身手裏有羅父留下的銀錢,母親的首飾,但都被大伯娘和大堂嫂給騙了過去,說要養他們一家子實在費銀子,原身沒有辦法,看着大堂嫂那恨不得將他們掃地出門的嘴臉,原主也想着一走了之,可看到剛剛一歲,她只能時不時拿錢出來,短短一年就身無分文。
寄人籬下的日子並不好過,每天有做不完的活,餵雞餵豬,洗衣做飯都是最基本的,也不過是得了一口飯,勉強活下去,再多的就沒有了。就這樣,她還要從手裏再摳一點給年幼的弟弟們。
原身十三歲的年紀看起來才十歲左右,在定陽縣的時候雪白可愛,來和安村才不過一年手掌里都是厚厚的糨子,人又瘦又小。
就這麼熬了兩年,按理來說只要再忍一忍弟弟們都大了也就不用那麼辛苦,誰知道荒年來了,地里顆粒無收,村裡早就陸陸續續搬走了許多人。
羅大伯眼看着自己的孫子孫女都養不活了,一家人吃喝嚼用都要他費心籌劃,只能對不起自己的弟弟,偷偷帶着家小逃荒去。
原身也不傻,知道大伯一家是想擺脫他們姐弟,可是她不能退縮,荒年意味着什麼她雖然不明白,可是看着田地里原來越荒蕪,村裡人口越來越少,她也知道必須要跟着大伯離開,不然他們沒有活路。
誰知道跟過去的時候,大伯大堂哥不動聲色,大伯娘臉色一變,大堂嫂指着鼻子罵她喪門星,兩個七八歲的小侄子狠狠地撞了她一下,原主一個扭身額頭磕在路邊的石頭堆里,昏了過去。
看着暈倒的羅蔓,羅大伯一家只好把她丟在村尾的茅草屋裏,到底良心上過不去,羅大伯背着大伯母和兒子兒媳偷留下點糧食就走了。
再醒來就換了個芯子,原主不知魂歸何處了。
眼前的這幾個看着就不是什麼乖巧可人的孩子,只知道張嘴吃飯,一到幹活就跑的沒了影。
唯一不跑的六娃才三歲,什麼也幹不了。
羅李氏和羅二慣的幾個弟弟一點也不知道心疼人,兩個死後還有被洗腦的羅蔓任勞任怨發揮長姐如母的奉獻精神。
羅蔓一時心如死灰,她就是葉公好龍,可沒有原主的好性子,也別道德綁架她,這老媽子誰愛當誰當。
胃裏反酸,羅蔓乾嘔一聲,想起原主的大弟羅孝彥機靈活泛的性子,再從月前大伯家廚房裏總會有少上一塊半塊窩頭的上,不難知道這孩子肯定藏的有吃的。
只是心也是夠狠,能一直忍着餓不拿出來。
看着淚眼汪汪盯着自己的六娃,可憐的孩子才三歲,瘦的像個骷髏娃娃,羅蔓不忍地閉上眼睛。
“羅...二娃,把你藏得吃的拿出來,除非你想現在就想喪姐”羅蔓有氣無力地說。
羅孝彥一臉驚奇,姐姐怎麼知道他藏得還有吃的,就是四娃六娃餓了哭鬧他也沒捨得拿出來,這是他為自己準備的救命糧,是看着不對打算逃荒用的。
羅孝彥糾結地看着姐姐,想着大姐好好活下去家裏還算有個‘大人"在,也不再糾結,去門旁草垛的罈子裏拿出自己珍藏的乾糧給羅蔓
“大姐你趕快吃”二娃把硬的能當石頭的窩窩頭塞進羅蔓的手裏。
羅蔓看着視線隨着窩窩頭轉動的六娃和四娃,對羅孝彥說:“再拿出倆給弟弟們分着吃,都要餓壞了。”
大姐發話了,羅孝彥只好拿出兩個窩窩頭給他們分。四是雙胞胎,聽到要分飯擠在哥哥面前,六娃年紀小,也跟在哥哥們後面伸着一雙小黑手。
三娃羅孝奉蹲在地上發獃,既不去湊在哥哥面前討食,對醒來的姐姐也漠不關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羅孝彥一共就藏了六個窩窩頭,姐弟幾個這一會就分掉了三個,還剩下三個他小心翼翼地藏在懷裏。
羅蔓不管他們怎麼分,捏着手裏的窩窩頭就往嘴裏塞,她是過過苦日子的人,只是這個窩窩頭不知道放了多久,有一股發霉的味道,吃着拉嗓子。
在餓死和黃曲霉中毒之間她只能繼續吃下去,直到一個都吃完了,胃裏的刺痛減輕些,身上好像也有了力氣。
羅蔓坐了起來,看向幾個蘿蔔頭,弟弟們的名字是羅父還在世時花了幾個銅板請一個老童生取的,二弟羅孝彥,三弟羅孝奉,四娃羅孝川羅孝逸,六娃羅孝鈺。
羅孝鈺除了跟着哥哥們小名的排列叫六娃外,另有個可愛的小名,虎奴。
賤命好養活,小鬼不來拿。
幾個孩子都格外珍惜手裏的食物,羅孝彥只給自己留了一小塊窩窩頭,把大塊的給了六娃,說是大塊,還沒有六娃的手掌大。六娃吃完留戀地舔舔手,那小黑手還藏着泥垢,羅蔓的眉頭忍不住跳動,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也是黑黢黢,好像從沒有洗乾淨過。
算了算了,不是計較乾淨衛生的時候。
“二娃,我昏倒之後村裡現在怎麼樣了?”也不知道村裡最後一批逃荒的人都走到哪了,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蹭上逃荒的尾巴。
“都走光了,大伯留下東西就跑了,村裡光禿禿的,什麼都沒了”四娃忍不住憤憤不平,到現在他還覺得還心驚肉跳的,大伯將大姐扔在路邊的草屋裏,他們幾個嚇得不敢動,大伯娘和堂嫂扯着二哥的胳膊不讓他去打金寶和銀寶。
村裏的人都在看熱鬧,指指點點。
大伯母呸了一聲,讓他們別多管閑事,咸吃蘿蔔淡操心。
他們沒辦法離開了,這兩天一直待在草屋守着大姐,而且他都餓好幾天了,大伯留下的糧食二哥不讓動,除非餓的說不出話,才拿出一點填填肚子。
羅孝彥也跟着點頭,他還翻進去大伯家,確實光禿禿的,吃的用的被洗劫一空。
看到二娃和四娃的反應,羅蔓精神一震,她可沒小看過古代人民的智慧,但凡日子能過得下去,這些農民就被可能放棄土地離開生長的村莊。
事情比原主記憶里更糟糕。
一家六口人,一個破草房,一個破碗,一張破草席,家徒四壁真的不是形容詞。
當務之急是要儘快收集到物資,想辦法離開這裏,死守一處是沒有活路的。
“二娃,你帶着四去村裡看看,要是還剩下什麼吃用都拿回來”
羅蔓安排着,不管有沒有還是要出去看看,呆在屋裏也不會有餡餅掉進來。
羅孝彥想說什麼看着一臉認真的大姐還是閉上了嘴,叫上面前的四娃走出了草屋。
村落里靜悄悄的,沒有狗吠鳥鳴。
四娃問羅孝彥;“二哥,姐姐怎麼怪怪的,虎奴哭她也不抱着哄了。”
還不把窩窩頭分給他們吃了。
“呸,烏鴉嘴,什麼死不死的,有大姐和哥哥在呢,別操心這些。大姐受傷了哪有力氣去哄虎奴啊”
遭逢巨變,大姐一時顧不上也是正常的。
羅孝彥拍拍四娃的腦袋,“行了,我們去村頭的村長家看看,找幾個能用的碗和瓦罐,萬一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找到些吃的。”
兄弟三人一起往村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