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救的人是“男神”他媽
“謝謝你啊小妹妹。”
“不客氣施阿婆。”林雙眉眼彎彎,揮手作別1006的戶主,又叮嚀了一遍,“到時記得關好門窗,有什麼需要補缺維修的地方,及時聯繫我們。”
她走到樓道口,藉著外頭的天光翻了翻工作手冊。由她負責的特需老人颱風防範事宜已經全部入戶通知完畢。剩下的,就看她帶教的志願者許彥哲完成得怎麼樣了。
如果順利的話,此刻他的工作應該也快收尾了……
與這個念頭同時竄出的,是寂靜午後驀然爆發的叫喊聲。先是模糊的幾句爭執,隨着她拐向八樓的樓道,一聲高過一聲的方言詰問洪鐘般敲擊着她的耳畔。
“大後天怎麼了?”
“為什麼不讓我出門?”
“我和阿民約好了去他家下棋!你怎麼能不讓我出門?”
林雙定睛一看,是801七十三歲的劉阿公。瘦精精的小老頭把着門,白花花的鬍子一翹一翹的,連喘氣聲兒都呼呼作響。
他身前,背對着她的許彥哲點頭哈腰,T恤汗濕了一大片,天藍變成了深藍。
見老人家還是無動於衷,他無奈地拔高了嗓門:“有颱風!大後天有颱風!外頭很危險!阿公不要出門!”
像是為這位好心通知老人的小伙兒助力一般,樓棟里“汪汪汪”地響起一陣犬吠。
“啊?不要出門?為什麼不要我出門?!”
劉阿公臉紅脖子粗,喉嚨里滾出的吼聲蓋過了響亮的犬吠。
如果不是知道他耳背,林雙會認為老人家在故意為難她的小徒弟。
“怎麼啦怎麼啦?”她揚起笑臉快步跑過去,小小的身體擋在許彥哲和劉阿公之間。
“汪汪汪汪汪!”噠噠噠的腳步卷進又一陣犬吠。一時間樓道里回聲嘹亮。
802的房門閃了道縫,年輕媽媽探出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拜託小聲點哦,屋裏有寶寶在睡覺。”
林雙趕忙撇頭道歉,又背着手悄悄推了把小徒弟,示意他靠後一些,以免他真的和服務對象產生衝突。
然後,她微笑着邊對劉阿公說話,邊盲打手機屏幕。
“阿公,我是愛相共社會工作服務中心的林雙,上個禮拜來過。今天是通知您,大後天有颱風,請您注意關好門窗,不要外出。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請及時告訴我們。”
她把放大了字體的手機屏幕轉向劉阿公。
“是小林啊……”劉阿公眯起眼睛,端詳林雙的臉,又瞅了會兒她的手機,兩道白眉蹙成長長的“一”字。
林雙盯牢他的表情變化,等待着他的回復。
不料劉阿公鬍子顫了顫,指着天井漏下來的光:“天氣這麼好,怎麼可能突然來颱風?”
“不是,您看……”許彥哲急了,有樣學樣地模仿林雙,扒拉着手機屏幕,把大雨的圖標亮給劉阿公。
“這天氣預報……有……”
林雙“啪”地伸手攔下欲上前解釋的他,差點把人高馬大的小伙兒搡了一趔趄。
許彥哲:“……”
她歉然小聲說道:“不好意思彥哲,你稍等哦。”
轉向劉阿公的面龐還是笑盈盈的,手上也沒閑着,三下五除二地卸下背包,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東西:今天的《鷺棲晨報》。
頭版右下角窩着篇“豆腐塊”,標題醒目:我市各區防汛防颱辦召開動員大會,全力部署今年第6號颱風抵禦工作。
劉阿公看到報紙,眼睛驟然亮起。他撈過順手別在領口的老花鏡,認真地讀起報道來。
林雙耐心地等他逐字逐句地念完。
老人家咂咂嘴,對上林雙的笑臉:“辛苦你們啦,那颱風天我就不出門了,馬上我給阿民打電話。”
雖然因為耳背,他的嗓門還是很大,但原本神色不悅的臉上總算擠出了一道客氣柔和的笑容。
“哇哦。”與劉阿公關門的聲音同時發出的,是許彥哲由衷的感嘆。
他指了指林雙手裏:“那是什麼神器啊?”
林雙拿着捲成筒狀的報紙,作勢佯敲他的頭:“劉阿公耳背,也不用智能機,入戶通知的形式上,要想着靈活應對呀。”
許彥哲懵了懵:“啊?那他為什麼不用智能機呢?多方便啊。”
“……?”林雙歪過腦袋,認真打量第一天參加實操的少年。這句話着實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味。但作為他的督導和帶教老師,她不能簡單粗暴地糾正他就完事兒,要引導他自己去發現日常工作中的問題。
“許彥哲。”她站直身體,小小的個頭在光影里撐出一米八的氣場。
“在!”少年被這聲連名帶姓的呼喚喊得一激靈,脫口應道。
“你為什麼來做社工志願者呢?你是學計算機的吧。”
“想要幫助別人。”
“真心話嘛?”
林雙捕捉着少年細微的表情變化。
許彥哲眼神閃躲了片刻,髮際的汗水“啪嗒”、“啪嗒”、“啪嗒”,和着仍未止息的犬吠節奏,不一會兒就滾了滿臉,T恤領口也汗濕了一大片。
樓道拐彎處,林雙給他遞水,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回答,清澈直率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許彥哲“咕嘟”一口水下去,坦白道:“我媽嫌我放假在家無所事事,她自己是救援隊的志願者,所以想讓我也去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聲音更小了點:“……我找了一圈,好像就這個的志願者比較好做。”
他說的“這個”,就是林雙所在的“愛相共社會工作服務中心”承接的雁山社區長者關懷項目。
林雙笑了:老實孩子吶。
她沒再繃著表情,語氣也緩和了些:“那這個,好做嗎?”
許彥哲點頭,又很快搖頭,指指過道外頭的艷陽。
下午兩點多,烈日如毒蛇吐信,一股股的利芒直刺眼睛。
“這個天氣走訪小區,好熱的。”
“……”林雙無語凝噎,剛要繼續引導他發現問題並找出解決之道,身後揚起輕細又急切的呼喊:“Hello?Hello?”
她和許彥哲同時轉過視線,之前802的年輕媽媽從屋內探出頭。
“你們是社區的工作人員吧?能不能……”
“汪汪汪汪汪汪汪——”
之前斷續的犬吠聲驟然變得清亮連綿,把女子壓着聲調的問話粗暴打斷。
房間裏,嬰兒驚天動地的啼哭聲翻滾而出,與此刻的狗叫聲裏應外合。
年輕媽媽忍無可忍地翻了個白眼,重重地點了點腳下,沒好氣地說道:“樓下這狗叫了半天了,寶寶剛睡着就被吵醒,你們管管行嗎?”
林雙看了眼自己的紅馬甲,明白她是把他們誤當成了社區的工作人員。
這種誤解她已經習以為常。雖然他們和社區工作者都常被居民叫作“社工”,但他們作為“社會工作者”①,工作內容涵蓋得更加廣泛,不局限於為社區服務。像她幾年前就從事過學校里的青少年社會工作。
許彥哲上前解釋:“我們不是社居委的人,是機構里的社工……”
“嗚——哇哇哇哇——”
“汪汪汪汪汪——
一片嘈雜中,女子根本顧不上聽他辯解,轉頭跑回房間把娃抱懷裏,托在臂彎里輕拍,煩躁的情緒再難克制,“要麼你們幫我把孩子哄睡,要麼讓樓下的狗不要叫,不然我就投訴你們工作不力!”
“啊這……”許彥哲還想分辯,林雙制止了他。
她看了眼媽媽懷裏的孩子。他沒有入睡的跡象,嗚哇的哭聲與有節奏的狗吠交相呼應,哭得鼻涕口水呼啦啦地蹭了滿臉。她覺得,比起即刻哄孩子入睡,還是先幫這位無暇分身的媽媽去看看樓下發生了什麼比較好。
“社工還要管狗的事啊?”
七樓樓道里,小徒弟腳步拖沓,明顯裝了一肚子牢騷。
林雙轉身,又丟了瓶水給他,解釋得認真:“社區的人是要管的,這是寵物造成的鄰里糾紛。”
而現在,他們被年輕媽媽誤認為了社區工作人員。
“可我們也不是……”
“好啦!”林雙指指他握着的瓶裝水,“喝點水降降燥。”
大熱天進行入戶工作的確很辛苦,此刻林雙也熱得渾身上下黏答答的。但她做了好幾年的社工服務,早已經習慣無論寒暑,風雨兼程。而對於象牙塔里的許彥哲來說,第一次外出實操就被劉阿公一通“大吼”,好不容易解決“人”的問題又要來管狗,孩子心懷委屈也在所難免。
見少年鼓着腮幫,依然面色不豫,她使出“love&peace”大法,笑眯眯地說道:“樂於助人有好報喔!”
許彥哲似是也意識到自己在耍小脾氣,扭捏了一會兒就擰開了瓶蓋。
“嗚……汪!汪汪!嗚嗚嗚嗚……汪!”
他和着越來越凄厲的狗叫聲打了個水嗝,對上林雙驟然警惕的表情。
狗子與其說是吼叫,更像在發出哀鳴。林雙臉色一變,視線轉向那頭緊閉的702大門,拔腳一陣狂奔。
她撳響門鈴:“有人嗎?有人在家嗎?”
許彥哲也氣喘吁吁地跟過來,情急地“砰砰”拍門。
似是聽到外頭的響動,狗叫聲更加激烈。
“沒有人應門,怎麼辦呢?”許彥哲攀着旁邊的涼台,試圖從廚房的方向往裏窺探。
林雙仰望他高大的背影:“怎麼樣?裏頭有動靜嗎?”
小伙兒脖子抻得老長,雙腳努力踮起。
“沒掛帘子……那邊是客廳,不行……好像沒看到人……”
見他只能伸半個腦袋在那扇窗前,林雙果斷蹲下身抱起他的雙腿:“彥哲你扶好——”
“……!!!小林老師!!!”許彥哲被她舉着,大半身子探出涼台,緊張得聲音都劈裂了,嗓門比屋子裏嗷嗷嚎叫的狗子還要凄愴。
“有動靜嗎?”林雙又問一遍。
“沒……什麼也看不……小林老師,你可以放我……”許彥哲手腳並用,掙扎着要逃脫小老師的懷抱。
“你別動,我抱着你呢,沒事噠!”林雙上臂發力,一提,一拉,把小徒弟穩穩地放了下來。
少年看起來並不像沒事的樣子。他臉色青白,喘着大氣上下打量看起來嬌小柔弱的林雙,一副“我是誰我在哪發生了什麼”的懵逼狀。之前在劉阿公門口被林雙推開的時候,他就意識到她手勁挺大。但怎麼也想不到,她居然有力氣拎起快一米八的他。
林雙顧不上安撫他。她的心頭擰着一股越來越強烈的不安,被急促嘹亮的犬吠聲一浪一浪地托起。她轉身繼續按門鈴。
仍無人應門,鄰居們也沒有動靜。林雙當機立斷撥打物業電話求助。
那頭的人承諾,會先試着聯繫戶主。
不一會兒,悠揚的鈴聲隔着門傳入林雙他們耳中。
戶主的手機在家裏。
狗子叫得更起勁了。
……
物業保安帶着開鎖師傅到達的時候,裏頭轉成了小聲的嗚咽。
門開后,林雙第一個沖了進去。客廳沒有人。狗也不在。她循着狗子的哼唧聲繞了一圈,在最裏頭的卧室發現了異狀。
身後的人倒吸一口氣,顯然怔在了原地。
林雙平復心跳,冷靜地吩咐道:“彥哲,打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