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懸壺濟世,要先有壺
當唐拾心滿意足地離開萬葯閣后,李仁心站在門口,獃獃望着富貴兒的背上滿滿當當的藥材漸漸離自己遠去,只感覺心裏空空的。
李三七看見李仁心苦着張老臉,彷彿丟了萬貫家財一般,連忙上前給李仁心錘背,笑嘻嘻道:“爺爺,您老可是永安城有名的神醫聖手,那些達官貴人都搶着給您送錢,您幹嘛在乎這一點藥材呢?更何況我還是按進價賣給唐拾的,又沒賠本兒。”
李仁心撇撇嘴,道:
“你爺爺豈是在乎那一點兒錢的人,更何況這小子還要教我如何蒸餾酒水。”
“是教我。”李三七當即糾正道。
“咳咳,都一樣,都一樣。”
李仁心老臉一紅,又沉聲問道:
“鳶兒,你是不是真心想要建大小醫館,造福世間百姓?”
李三七見自己爺爺臉色嚴肅,也站直了身子,正色道:
“赤誠之心!天地可鑒!”
“好!你隨我來!”
說話間,李仁心轉身帶着李三七回了萬葯閣,走到包葯收錢的櫃枱前,拿出賬簿往桌子上一扔,李三七不明所以地翻看着賬簿,疑惑道:
“爺爺,您這是……”
李仁心又拿起一枚銅錢,道:“從現在開始,你就要明白一個道理,雖然行醫者在給人治病的時候,又想治好病人,又想為病人省錢。
“但是開醫館是個營生,是個掙錢的生意,就像客棧、茶攤、酒肆這些營生一樣,賺不到錢,就開不下去!”
李三七黛眉一皺,分辯道:
“爺爺,這些我都知道,可是行醫者不就是應該……”
“應該怎麼樣?”
李仁心忽然冷笑一聲,打斷了李三七的話。
“行醫者就應該無怨無悔的治病救人嗎?”
“行醫者不需要養活家裏人嗎?”
“懸壺濟世還得先有個壺呢!”
“鳶兒,雖然你在醫術上的天賦非凡,年紀輕輕醫術就能達到獨自開館的程度,但也是因為你出身醫藥世家,而且是教你醫術的是我和玄老道,還要外加上咱們家這些年開着萬葯閣,能讓你有錢、有機會去揮霍、去實踐。”
“可是,世上大部分行醫者不是這樣的,他們大多出身卑微,積蓄少的很,而且他們的師傅也大多是普通的郎中,醫術想要達到你這種程度,不僅要花將盡半生的光陰去學習、研究醫術,而且同時還要辛苦賺那點湯藥錢來養家餬口。”
李三七小嘴一張一合,想要再分辯幾句,卻說不出話來。
李仁心看見自己孫女迷茫的樣子,心想自己現在就告訴她將來的阻礙,是不是錯了。
這位老郎中考慮良久后,深深嘆了口氣,繼續道:
“你今日按進價賣給唐拾藥材,雖說沒賠錢,但也沒掙錢。可若是藥材漲價了,那咱們下次進藥材的時候,要麼是少進一點,要麼是賠錢買夠。”
“少進一點,就會有病人吃不上藥,所以一定要賠錢買夠。萬葯閣是咱們家的,無論怎麼賠錢,都頂多是讓咱們家沒飯吃。”
”可若是有人跟着你一起干呢?別忘了,人窮志短,人家賺不到錢的話,可不一定會保持着初心,繼續餓着肚子跟你。”
“爺爺並非是想潑你冷水,只是希望你明白,此事並不是單靠你的熱血就能做成的,建大小醫館並不難,彙集天下名醫也不難,難的是你怎麼讓那些與跟你志同道合做事的人吃飽飯、吃好飯,又怎麼讓他們知道滿足,知道適可而止。”
說到這兒,李仁心突然直起腰來,將銅錢放到李三七手上,用他那雙眼角滿是皺紋的老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李三七的眼睛,好似熄滅的老蠟又燃起了燭火,沉聲道:
“不管這件事多麼艱難,最後能不能做成,爺爺都會傾盡全力支持你!”
說完后,李仁心離開了櫃枱,去收拾那一堆被唐拾否定的器材去了。
李三七站在原地,有些頹廢地凝視着自己手上的賬簿和那枚略帶溫熱的銅錢,思考着李仁心的話。
她並非是完全不諳世事,不知世人之艱苦,只是之前被夢想沖昏了頭腦,一時沒考慮到這些問題。
大玄在冊人口六千萬,八成都是窮人。
窮人就算只是單純的想吃飽穿暖,安穩生活一輩子都要奮力掙扎,哪怕患的只是小病,都需要咬咬牙,才能拿出錢來治病。
若是身患難醫之症甚至絕症,那就別想了,這些病人要麼是其家人為了省口飯,給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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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埋了,要麼為了不拖累家人,自己就找個山頭或者深灣跳下去,連葬禮錢都省了。
他們知道,有些病,把一個家掏空也治不好。
而醫生要是既想治好病人,又想給病人省錢的話,那就自己給人家添補上,帶着家裏人一起過清苦日子。
可行業是不允許這麼做的。
假如一個地方有兩名醫生,一名醫生整天悲天憫人,無償救助,那病人就都去找他了,讓另一位醫生怎麼活。
人家也是辛辛苦苦學了一身醫術,憑什麼也要過清苦日子。
什麼叫清苦,就是明明是過的是苦日子,卻非要逞強,在苦日子前加上“清高”二字。
有名言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又有名言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人性都是趨利避害的。
要是當醫生賺不到錢的話,誰還敢去學醫啊?
李三七想要將大小醫館一直開下去,就必須要有人既能一直添補上天下百姓的治病錢,又能讓醫生在賺到錢的同時,不敢貪圖那些不義之財。
可是……
誰來做呢?
或者說,誰能做到呢?
想到這兒,李三七忽然看見手中銅錢上刻着四個字——大玄通寶!
大玄通寶?
大玄?
李三七頓時眼前一亮,驚喜道:
“朝廷!”
……
……
唐拾在離開萬葯閣后,一路打聽,在商市的東南角找了個鐵匠鋪,給鐵匠畫下蒸餾酒水器材的圖紙,交下訂金后,又去木匠鋪尋蘇儀,卻沒有見到蘇儀,聽木匠鋪的匠人說蘇儀已經去唐府尋他,便快駱加鞭、打道回府。
就在快到家的時候,唐拾看見自家巷子門口停着九輛馬車,其中還有一輛是蘇儀昨天來送東西的,唐拾猜這應該是秦風及派人趕回來的。
那其他八輛呢?
唐拾心中疑惑,駕着富貴兒往裏走,遠遠就看見巧琴正站在門口,面對着七個壯漢。
出事兒了?
不對!
以青墨的身手,放倒這群人應該不在話下。
唐拾駕着富貴兒往牆影里一站,繼續觀望,心底卻放鬆了不少。
只因這些壯漢們雖各個長得膀粗腰圓,身形高大,此時卻都對巧琴微躬着身子,神情恭敬。
而巧琴則將雙手背在身後,像個老教書先生看學生一般,看着眼前的七個壯漢,老氣橫秋道:
“今日我就教到這裏了,你們快些回府,將新學到的菜式做給你們府上的大人們嘗嘗!”
七個壯漢齊齊彎腰一躬到地,對巧琴恭敬道:
“謹遵巧師傅之命!”
唐拾這才想起來,自己昨天還答應過那七位叔伯,讓他們將自己府上的廚子送到唐府學廚藝。
只是這幾天做的事情太多,竟然搞忘了。
幸虧他過去在鎮漠的時候,因為懶得動手,把巧琴培養成了一位小廚娘,要不然今天就要食言了。
但他以後要答應的人豈止這幾位,以後要答應的事情又豈止這一件!
唐拾一想到今後要做越來越多的事情,直感覺腦殼疼,他抬手揉着太陽穴,暗想道:
本公子以後一定要多找點人,讓他們去做事。
要不然事事都需要本公子親為,那還不得累死。
但是要找的話,就要找那些身懷奇才卻壯志難酬的啊。
要不然不太好忽悠……不是,是不好建立相互信賴依賴的夥伴關係啊。
可我在這永安城裏人生地不熟的,去哪裏找那麼多壯志難酬的人呢?
罷了罷了,來日方長。
等之後問問蘇儀吧,他壯志未酬那麼多年,應該認識不少。
不過,看那群壯漢服服帖帖的樣子,巧琴應該還挺適合當一名廚子先生。
到時候培訓酒樓廚師的任務也交給巧琴吧!
嗯!就這麼定了!
唐拾喜滋滋地將新的問題拋之腦後,又喜滋滋地決定了巧琴今後的任務。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在之後的幾年裏,隨着連鎖酒樓在大玄各地逐漸開辦,他這個隨心的決定讓一位美廚娘成為了大玄廚壇改革的先行者,其門生遍佈天下,上到宮裏御廚,下到民間廚師,無一不受其影響。
再過百年,這位美廚娘成為了天下廚師們新的祖師爺,啊不,祖師奶。
當然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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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后話,此時,這位大玄廚師祖師奶正站在唐府門口,對她的第一批門生們鄭重道:
“雖然為師並不介意自己的技藝外傳,但一年內,千萬不要將為師教你們的菜式傳出去!為師還有大用!”
這是蘇儀來的時候專門去后廚囑咐她的。
七個廚子一聽此話,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從哪裏來的默契,皆跪在地上,對巧琴磕了三個頭,齊聲道:
“請師父放心!我等發誓,若是誰傳出去巧師傅教的菜式,定遭天打五雷轟!”
巧琴看見眼前七人發下如此毒誓,表面雖不動聲色,心底卻樂開了花,轉過身想要像個得道高人一般撫須,卻發現自己沒有鬍鬚,便沖身後七人擺擺手道:
“嗯……為師信任你們,快些回去吧,莫要耽擱了夕食。”
“是!”
幾人答應一聲,便起身整整衣服,離開了唐府門口。
巧琴負着手,站在原地,希望此時能有陣風吹來,吹起她鵝黃色的衣裙,更能增添一些氣勢。
唐拾遠遠看着巧琴正傻愣愣的站在門口,微微一笑,駕着富貴兒緩緩走到巧琴身後。可巧琴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絲毫沒有察覺到唐拾的到來。
唐拾悄悄將右手停在巧琴的小腦袋上,大拇指壓住中指,輕輕一彈。
“咚兒~“
“嗷!是誰!誰打巧師傅!”
巧琴捂着頭痛呼一聲,轉身惡狠狠地朝上一看,卻發現襲擊者是唐拾。
巧師傅眼中的兇狠之色頓時跑的乾乾淨淨,反而充滿了喜悅。
“公子您怎麼回來了。”
唐拾從富貴兒背上一躍而下,看着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鬟,笑道:
“我回來看看巧師傅授業傳道啊。”
“啊!公子你都看見了!”
巧琴臉色一紅,像是個孩子偷偷耍完帥,卻被大人看到了一般,低下頭,小手來回擰着衣角,一隻腳摳着地面上的土,恨不得挖出道縫兒鑽進去逃離這個地方。
唐拾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玩興大起,學着巧琴剛剛老氣橫秋的樣子,朝後擺擺手道:
“‘嗯,為師信任你們,快些回去吧,莫要耽……’噗!哈哈哈哈哈哈!”
巧琴見唐拾還沒學完整就忍不住樂出來了,頓時一跺腳,羞憤道:
“哎呀,公子你不要學我啦,丟死人了!”
唐拾彷彿沒聽到巧琴的話,繼續捧腹大笑,就連其身旁的富貴兒此時也十分人性化地眯着眼睛,大張着嘴,露出它那肉紅色的牙齦和大黃牙,用嘶啞的嗥叫聲笑話着巧琴。
巧琴聽見這一人一駝愈發肆無忌憚的笑聲,只感覺臉越來越燙,最後乾脆又一跺腳,羞憤道:
“公子你不要笑了,正廳里還有一堆人在等你呢!”
“哈哈哈哈哈,沒事兒,讓他們等着,我先笑完,你說是吧,富貴兒?”
“嗥嗥嗥!”
“他們都等公子你一天了!”
“那也不差這一會兒了,哈哈哈哈哈!”
“嗥嗥嗥!”
“長公主也在等呢!”
“哈哈哈嘎——”
“嗥嗥嗥!”
唐拾像只鴨子在叫的時候突然被人掐住脖頸一般,笑聲戛然而止,轉而愕然道:
“長公主?她來咱們府上幹嘛?”
巧琴聳聳香肩,歪着小腦袋,可愛道:
“人家也不知道哎~”
唐拾嘴角一抽,也不知道這丫頭是真不知道還是在報復自己,無奈道:
“那本公子親自去問問。”
說話間,唐拾將牽着富貴兒的韁繩遞到巧琴手上,快步進了府,巧琴低頭看看手裏的韁繩,又抬頭看看富貴兒,而富貴兒也低下頭,靜靜地看着她。
互相看了好一會,只見富貴兒眼睛一眯,又咧開了那張草食動物的嘴。
“嗥嗥嗥!”
“閉嘴!再叫就不給你吃飯了!”
“……”
富貴兒彷彿能聽懂巧琴的威脅,很識趣兒地閉上了嘴巴,還垂下它那時常傲然的頭顱,討好似的輕輕蹭着巧琴的臉。
雖然對於沙漠之舟來說,馱着一個人到處跑了一天根草未進都不算什麼。
但誰能拒絕一頓飽飯呢?
比起嘲笑眼前這個直立生物,顯然還是吃飯更重要。
巧琴見富貴兒服了軟,單手掐腰,眉眼彎彎,得意一笑,牽着富貴兒進了唐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