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瀟湘琴劍醉夢客
十丈紅塵之內,一場盛會,即將開始。塵寰身在客位,等待着正主衛卓然的到來,可是等了好一陣子,也不見衛卓然出現。就在這時,就見一個身影,忽然竄出來,坐在了他身邊衛卓然的位子上。塵寰就算不看,光是聞氣息也知道,段無用!
“葉兄,在想什麼,這麼入神?”段無用笑着問道。同時不知道在哪裏摸出來的一把瓜子,肆無忌憚的嗑了起來,同時抓了一把,放在塵寰的面前,道:“葉兄,一起啊。”
“不了……”塵寰無奈拒絕,看看段無用,問道:“你看到衛兄了么?”
“他啊?不知道,他不是應該早就來了么?你想找他啊,我幫你!”段無用說完這話,站起身便走,去尋衛卓然,果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時都坐不住。
同一時刻,十丈紅塵深處,便是之前塵寰所站的那個涼亭處,此時也站着一人,現在這個時候,這裏冷冷清清的,只有他一人,而此人,正是塵寰要找的衛卓然。
“你也逃出來了,看來一切都很順利。”衛卓然對着面前不遠處的畫舫低聲說著。便聽得一陣女子的笑聲,道:“怎麼,你怕了么,千面邪戎?”聲音止處,就見在畫舫之上,一個女子的身形顯現,霓裳,慵懶,嫵媚,在月光的襯托下,和畫舫組成了一幅圖畫。
“為什麼要怕?”衛卓然一笑,不以為意。
“我聽人說,千面邪戎是一個貪圖苦境快樂的人,是一個不把滅境大業放在心上的人。”女子慵懶的聲音,一字一句卻很是清楚。
“你說出這樣的話來,才讓我意外啊。”衛卓然冷眸說道。
就見眼前畫舫之上的女子身形一閃,消失了,出現在了衛卓然的身後。一把將衛卓然抱緊,低聲道:“這可不像是我的兄長啊。”
衛卓然手中扇子向後一揮,推開了那女子,向前走了一步,道:“你看到那個人了?”
“哪個?這十丈紅塵之中,都是紅塵俗客,有什麼人是值得看的么?”女子纖指輕拭紅唇問道。
“白日裏,站在這裏的那個。”衛卓然說道,他所指的,當然就是塵寰。
“他?在我眼中。可不及兄長的萬分之一。”女子又向前一步,衛卓然用扇子一擋。
“兄長,你變可愛了。”女子咯咯一笑。
衛卓然沒理會她的話,繼續說道:“我覺得,他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人,那人你也認識的。”
“故人,我也認得?”女子眼眸一緊,低頭不語,似是在回想什麼。
“如果他就是我猜測的那個人。你覺得我還是一個不把滅境大業放在心上的人么?”衛卓然側目問道。
“你們想讓他死第二次?”女子眉目一冷,問道。
衛卓然搖搖頭,道:“這只是我自己的猜想,而且即便他是。若無必要,我也不想出手,這苦境之中,有趣的人不少。可是值得相交的,卻並不多。”
“有人來了。”交談的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說道。而就在這時。就聽有人喊道:“衛兄,你怎麼躲在這,那邊可都在等你了!”遠處快步跑來的,正是段無用。段無用出現的同時,女子身影化為虛無,消失了。
“路過此間,一時失神而已。”衛卓然笑應道。
聽到這樣的解釋,段無用倒也沒懷疑什麼,直接道:“葉兄可一直在等你啊,快走快走了!”段無用催促道。衛卓然哈哈一笑,與段無用一起,前往正廳。
待得衛卓然到,坐定之後,時辰也剛剛好,一瞬間,就聽一陣清脆的琴音之後,大堂之中樓上樓下的燭火全部滅了,而後琴音似涓涓流水一樣,回蕩在樓上樓下。
只是短短的一段前奏,就已經讓塵寰拍案叫絕,所謂內行聽門道,就是如此,一段樂律就足夠。他目光鎖定在竹簾后的身影,心說世間竟有如此的琴中高手,似這樣的神音妙律塵寰也是第一次聽到。若論琴中之道,塵寰口上不說,卻自負無人勝過自己,而如今聽到這琴音,也知自己和此人相比,也是要甘拜下風的,更不要說自己身邊的衛卓然。
塵寰微微側目,看向衛卓然,衛卓然只是微微點頭,卻什麼話都說,似是怕破壞了這神妙的音律。
音律時急時緩,隨着音律的回蕩,眾人驚訝的發現,隨着音律的起伏,在正廳的舞台中央,有一棵樹竟然緩緩的生長起來,發芽吐蕊,琴音似春風化雨,澆灌那樹的急速生長,很快,那已有一人多高,樹枝之上,也已是花團錦簇,不知是一陣琴音,還是一陣微風過後,群花墜落,在空中飄飄蕩蕩,匯聚成一團,輕輕一爆之後,一個紅衣女子出現在舞台之上,而那樹也瞬間消失了。紅衣女子,隨着那琴音起舞,舞動若紅雲,如夢,如幻。時而化為紅色的花朵,滿天飄灑,時而化為嬌艷的女子,翩翩起舞,令觀者無不心醉神迷。
眾多痴迷之人,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塵寰。塵寰在一開始,就閉上眼睛聽那琴師彈琴,根本沒睜眼看那舞蹈。在他心中,為那琴師的每一個的音節讚歎,因為每一個都是如此的精妙,完美無缺。塵寰驚訝,世間有這樣厲害的琴師,自己為何從未聽過他的名字,有這樣手段的專業琴師,怕早就成了宮廷樂師,怎會寄居在這裏。
琴音飄蕩,在最為精彩的段落,忽然戛然而止。而在琴音消逝的時候,那女子也化為一陣紅煙,消失了,只留下了一抹難以讓人忘記的微笑。
琴音停后許久,在場都是一片寂靜,許久之後,方才傳來一陣喝彩之聲,在場之人無不熱烈鼓掌,毫不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詞,如此精彩的表演,不管讓他們花多少錢。他們都覺得值了。而塵寰一直注意着那琴師的動作,他發現在諸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那琴師就已經消失了,似乎根本不在乎在場的這些人喜歡不喜歡,他只是來彈琴的而已。
“葉兄,怎麼樣?”一直沒說話的衛卓然,這時才出聲問塵寰。塵寰道:“精妙絕倫,神仙中人。不知是何人演奏的。”塵寰現在很想認識認識這位彈琴的琴師。
衛卓然哈哈一笑,道:“此間的主人啊,葉兄和我之前可是見過的。”
“見過的?”塵寰一怔。忽然想起之前和衛卓然在樹林之中,看到過一個白衣男子撥琴,而一個紅衣女子趴在他膝上的畫面。想來,那琴師應該就是那白衣男子了。
“只是可惜啊,葉兄你只顧聽琴,卻不看舞,實是暴殄天物了。”衛卓然說道。這時就見坐在一邊的段無用也湊過來,道:“就是就是,那姑娘跳的舞真棒。我都看呆了,唉,若能與她共舞,死了都值了。”段無用倒是一個不懂琴音之人。在他眼中,只覺得那舞蹈好,琴音也好聽,卻終究是舞更重要一些。
塵寰聽衛卓然說可惜。微微一笑,道:“若兩者都精妙無雙,怕就是不能兼得了。若讓我來選,便選細聽琴音起落了。”
衛卓然聽了這話,哈哈一笑,道:“怕是葉兄心中容不得她人了吧。”
塵寰聞言,微笑而不言。段無用倒是在兩個人面前,把那女子誇了個千百遍,只說之前覺得十丈紅塵是俗地,如今看來是大錯特錯了。
“衛兄,似這樣的表演,一個月只有一次么。”段無用頗為遺憾的問衛卓然道。衛卓然點點頭,確認了他的說法。
段無用道:“好可惜,似這樣的,竟要等上一個月才能看到一次,能不能打個商量,讓他們明天再來一次,不管多少錢,或是什麼別的苛刻條件,我都許了。”
段無用這人荒誕不經,辦事荒唐,可是這一次,塵寰倒是和他想到一起去了,他心說若能再聽一次那琴音,讓自己把身邊無用的俗物都捐出去,他也是願意的。
衛卓然抱歉一笑,道:“他們是此間的主人,而我只是個代理人,他們不會為金箔所動,一個月一次,就是一個月一次,更改不了。”
“真是可惜!”段無用一錘桌子,失望不已。
有了這樣驚艷的開場,後面還是有曲子,有歌舞的,只是這些哪裏比的上剛才的演繹,琴師的水準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外面起風了,紅燈搖擺,雲遮華月,儼然一場冬雨即將來臨。眼看着節目不再精彩,許多的人,選擇了離席,離席后,依舊交口稱讚的,還是那神音妙律與那驚艷的舞蹈。賓客漸少,塵寰也覺得累了,便起身請辭,他原本是想回葉棲院的,但衛卓然還是以可能會下大雨為由,讓紅衣給他在十丈紅塵之內,安排了居所。
風越來愈大,天南州附近的人家,紛紛關門閉戶,準備迎接這場看起來就不會小的冬雨。
荒台鎮的夜市,也已經散了,而這個時候,卻有一個人來到了這裏。
顧瀟!
卿齊在圍攻流彩的最後一戰之中,被靈山老妖和姬雲所阻止,雖然失敗了,但就總體而言,隱狐的實力,已經不足為懼,但卿齊為了鞏固自己的優勢,雖然不能再去碰流彩的晦氣,他卻要在各處清剿隱狐的勢力,也是有人提供了情報,說十丈紅塵之內,可能有隱狐的人存在,以此為據點。而顧瀟正好無事,便來此處探查,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有機會碰到塵寰。可是他在十丈紅塵之內,卻並沒有找到什麼和隱狐相關的東西。適才那段表演,他並沒有機會看到,因為他沒有顯赫的身份,更無什麼厲害的朋友。這讓曾身為一流之主的顧瀟,頗為失意,不知不覺,多飲了幾杯,就有些醉了。行走街市之上,有些踉蹌。天上的雨點,也稀拉拉的落下來,天南州位於南方,在嚴冬季節,時而落雪,時而落雨。
顧瀟行走之間,忽然聽的一陣琴音響起,他抬起頭,用略為朦朧的眼神,看着遠方。就見在遠處的閣樓之上,似乎坐着一個白衣人,手中正撫琴演奏。那琴音十分神妙,顧瀟也是風雅之人,自然聽的出來,那琴音便是在十丈紅塵之中,聽到的讓他為之絕倒的神音妙律。
顧瀟聽的入神的時候,忽然琴音一變,一道如同劍氣一樣的琴音,割斷了漣漣細雨。撲面而來,顧瀟武者本能,一縱而起避開這一擊足以致命的殺招,而後飄落餘地,不過一瞬間的功夫,顧瀟已經醒酒了。
就見在街市口處,走出來一個白衣男子,手中執傘,慢步而來。那男子長的十分俊秀。便是顧瀟,也自嘆不如,只是眉眼之間,有幾分的似醉的迷離。他腰后懸着一口寶劍。斜插着,看劍柄劍穗,也知那不是凡品。
琴音不止,那男子已經到了眼前。
“他是隱狐的人?不……隱狐之中沒有這樣的高手!”身為殺手。顧瀟的腦中,飛速搜索着自己的記憶,試圖查出眼前這個人的來歷。他可以確定。眼前這個人,是一個非凡的高手,因為他可以確定,現在那個彈琴人,和眼前出現的這個人,是同一個人。
“你叫顧瀟,紫纖因你而死?”那男子淡淡的問着,聲音溫潤,平和而優雅。
“你是誰,她的姘頭么?想為她報仇么?”顧瀟說罷,哈哈大笑。
“你承認了?”那男子確認道。顧瀟聞聲怒斥道:“流彩的爪牙!”就見顧瀟手中逍遙扇一擺,元功催動,罡風旋起,一道爆裂氣流直撲那個執傘的男子。那男子執傘飛旋,直上天空,避開了顧瀟的凌厲一招,他其實有更好的閃避方式,而他似乎怕是被那冬雨所染,便是非要用這樣麻煩的方式來躲避。
此時顧瀟,能確定的是,對面的人,是隱狐派來的,只是隱狐何時有這樣厲害的高手,他完全不清楚。他知對方有備而來,自己想要逃脫,勢比登天,對方的修為,明顯在自己之上,唯一的機會,就是先下手為強,若能僥倖打傷對方,或者打死對方,自己才有生路可言。
顧瀟手中逍遙扇頻出,招式一招快過一招,一招比一招更厲害,可是對面的那人,似乎並不急於出招,只是一味閃避再閃避。兩相交手,不過十幾合,而姿態就已經完全不用。顧瀟雖然是上風,可是綿綿的冬雨,打在臉上,讓他頗顯狼狽,而他對面的那個男子,身上連半個雨點都沒,眼神漠然,看着顧瀟。
“既不拔劍,那就吃我一招!”
萬丈紅塵!
顧瀟一聲低喝,手中扇一擺,狂風怒卷,飛沙走石,正是顧瀟拿手的風相極招,顧瀟的這一手,在他生平所遇見的敵手裏,只有韓靈煜能抵擋這一招而已,而靈煜當初為了破解此招,是不惜冰封自己的,可今日這一招一處,那男子巍然不動,便是手中傘,也不見得晃上一晃。眼見如此,顧瀟也管不得許多,染毒的飛刀,自逍遙扇之中,飛射而出,在狂風之中隱去了蹤跡,迴旋着前後左右的攻向那男子。
一陣華光閃爍,男子拔劍而出,數十柄飛刀落地。
眼前殺人之招竟被如此輕易的化解,顧瀟大驚,正打算再用其他的招數應對的時候,卻見那男子不知怎麼得,已經到了面前,手中利劍寒芒一閃,顧瀟就覺得自己胸前一陣冰冷,他知道,一柄利劍從他的左肩滑道了自己的右腹,胸前的骨骼已經全斷了。劍落處,琴音也戛然而止,只留下那呼呼的風聲,雨聲。
“你究竟是誰……怎是儒門劍法……”顧瀟幾乎用最後的氣力問道。
“黑堂……”男子淡然的應道,似乎對他而言,顧瀟已經是個死人。
“沈……沈醉啊……黑堂原來……來真的存在……為……為……什麼……”顧瀟一下就坐了下去,他感覺到鮮血順着胸口,汩汩的離開他的身體,身體在急速的變冷。
生死的一瞬間,顧瀟迷離的眼中,恍惚間,看到一個手中拿着一把傘,身上滿是鮮血的紫衣女子就站在他的面前。女子的面容,不喜不怒,只是看着顧瀟。
“紫……纖,你來接我了么……我終於,終於……”顧瀟說話的時候,發現紫纖已經轉過身,舉着傘,慢步離去……顧瀟伸出自己的手,試圖去觸碰紫纖的背影,卻什麼都抓不到,忽然他口中噴出一大口血,身子向前一撲,倒在地上,斷氣了。
多情痴情,紅顏一夢,若許重來,看錯背影的人,當是如何?
“琴劍瀟湘憶舊事,冬雨匆匆送悲魂。”輕吟一句悲嘆的沈醉,擎着傘漸行漸遠,消失在茫茫冬雨之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