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差事
在宮中做人要識時務,做事要有眼色。
沈鳳舒本就出類拔萃,又突然有了余元青這個「靠山」,嬤嬤們心裏有數,時常會多提點她幾句,算作關照。
沈鳳舒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這人情,遲早是要還的。
臨近黃昏,外頭下了一場大雪,厚如鵝毛,大家在院子裏忙着清掃,沈鳳舒突然被鄭嬤嬤叫去說話。
厚重的門帘掀起,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屋裏,火盆燒得正旺,鄭嬤嬤坐在榻上,慢悠悠地吃桔子,順手將剝下的桔皮,往燒旺的火盆里一扔,桔皮淡淡的清香,很宜神。
「給嬤嬤請安。」
沈鳳舒攏了攏衣裳,屈膝行禮,聲音溫潤如玉。
「坐吧。」
鄭嬤嬤臉色平常,不似往常那般嚴厲冷漠,瞥見她凍得通紅的雙手,指指火盆:「靠近些,暖和暖和。」
「謝嬤嬤。」
沈鳳舒搬着綉墩,稍稍靠近,還未坐定,突然有個東西「嗖」地飛來,她下意識地雙手接住,鎮定自若,不慌不亂。
一個圓潤新鮮的青桔子。
鄭嬤嬤看她機靈反應又快,淡淡一笑:「吃吧,燕妃娘娘賞下來的,今年秋後的貢果。」
「多謝嬤嬤。」
沈鳳舒從凳子上站起來,又朝鄭嬤嬤屈膝行禮。
燕妃乃是皇上的寵妃,三個月前才入宮,如今備受恩寵正當紅。
周漢景即位之後,召選無數佳麗,如今三宮六院,已有上百人。
多一個人就是多一份差事。
平時,御藥房不只負責抓藥熬藥,瑣瑣碎碎,還要看管各位主子們的每日葯膳,忙得不可開交。
鄭嬤嬤胃口極好,吃了一個又一個,滿屋都是桔子的香氣。
沈鳳舒遲遲未動。
她想,嬤嬤不會只為了一個桔子找她吧?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鄭嬤嬤拿起茶碗,用碗蓋刮刮浮沫,忽而感慨:「我家鄉盛產青桔,酸甜爽口,我也曾從小吃到大,可惜進宮后,就沒有這樣的口福了。區區一口桔子,還得看主子們的心情和臉色,好生無趣……」
沈鳳舒心神一緊。
「你出身書香門第,飽讀詩書,留在醫館未免屈才了。我手裏有一樁好差事,正找不到合適的人來,你想不想試試?畢竟,你進宮來,也是為了出人頭地!」
好差事?
沈鳳舒留了個心眼兒,頭微低着,不讓鄭嬤嬤看到自己眼神變化:「回嬤嬤的話,我初來乍到,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我一心學醫,並無他想……」
以退為進,不算失禮。
「得,我也不和你繞彎子了。宮中的差事哪有好壞之分,關鍵還得看人!與其說是好差事,不如說是好主子!」
沈鳳舒帶了些疑惑的語氣問:「嬤嬤的意思是……讓我離開醫館么?」
鄭嬤嬤搖頭:「當然不是,你既入了御醫館,便是這裏的人。前陣子,皇上圍場冬捕,寧王伴駕隨行,不小心摔下馬的事,你可知道?」
沈鳳舒搖頭:「民女不知。」
鄭嬤嬤略帶惋惜:「寧王的腿傷十分嚴重,幾位大人都說,那雙腿怕是要廢了。」
沈鳳舒凝眸。
寧王周漢寧要殘廢了么?
可惜了,他曾是先帝最寵愛的兒子啊。
乾坤變化,福禍難料。
周漢景即位之後,皇子們都被封了王,取名為號。看似一碗水端平,兄友弟恭,和和睦睦。
其實周漢景一直有心提防周漢寧,此番周漢寧意外受傷,也蹊蹺得很。
威風凜凜的年紀,突然成了殘廢,怕是比死還要難受!
鄭嬤嬤繼續道:「皇上和太後娘娘吩咐太醫院,務必照看好王爺的傷情。如今,他的身邊缺個細心謹慎的醫女,我覺得你最合適。」
沈鳳舒靜靜聽着,捏緊了手裏的青桔。
宮中有資質的醫女,又何止一二十,怎麼也輪不到她這個新人的身上。
這隻怕是個「坑」。
鄭嬤嬤一直盯着沈鳳舒的臉,細細打量,她杏眸溫潤,柳眉彎彎,皮膚白皙,身材高挑。
雖說不上是傾國傾城的尤物,卻自有一股清新淡雅的氣韻。
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就是她的妙處。
昨兒,蕭乾過來問她要人的時候,她第一個就想到了沈鳳舒。
既是生面孔,看着又討喜,最關鍵是乾淨。
長得乾淨,背景乾淨,順了太後娘娘的意,又不會引來太妃娘娘等人的猜忌。
皇上和太后執意要留王爺在宮中醫治,以示骨肉親厚,順便堵上那些造謠的嘴。
按理,成年的皇子們一旦封王,便要搬離宮城,遷居新府。可周漢寧還未過十八歲的生辰,而且,他的府邸一拖再拖,遲遲半年,還未修建完工。
皇上和太後娘娘「特賜」他在宮中養傷,臨門一腳,就是讓你出不去!
沈鳳舒眨了眨眼:「嬤嬤,民女才疏學淺,若是辦事不利,耽誤了王爺的傷情,豈不罪過?而且,我並非宮婢,如何照顧王爺?」
鄭嬤嬤和氣道:「不難,你每日按時辰點卯做事,侍奉些湯湯水水,熬藥換藥,事情做完了就回來。這批醫女之中,數你最出挑,不選你還能選誰呢?再說,這麼好的機會,拱手讓人,你捨得么?」
沈鳳舒只覺她說得好聽罷了。
鄭嬤嬤繼續追問:「你可願意?」
沈鳳舒抿抿嘴,又清了下嗓子:「承蒙嬤嬤如此器重,民女自當竭盡全力。」
鄭嬤嬤見她識趣,這才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放心,只要你好好做事,往後的好處少不了。」
「謝嬤嬤,借您吉言。」
半個時辰后,沈鳳舒從之前十幾人的大通鋪搬去了四人一間的小廂房,吃穿用度,全都高了一等。
房中其他人都是經驗豐富的醫女,比沈鳳舒年長几歲,見她來了,紛紛點頭示意,誰也不多話。
梳洗過後,沈鳳舒換上青竹色的長襖,滿頭的烏絲挽成整整齊齊的髮髻,插上一根細短無雕的銀簪,素凈整潔。
雪愈下愈大,沈鳳舒手持着昏黃的燈籠,一腳深一腳淺地踩着厚實的積雪,跟隨一位小太監去往清音閣。
清音閣緊挨着毓慶宮,當年是太子讀書用功的地方,小巧而精緻。
自從,周漢寧搬入清音閣后,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這裏都是安安靜靜的。
來往的宮婢太監,各個一絲不苟,謹慎小心。
「沈姑娘,清音閣到了,雜家就不送你進去了。」
小太監規規矩矩站在宮門外,半步不往前踏,低眉垂眼,似有忌憚。
「有勞。」
沈鳳舒緩緩抬眸,心無旁騖。
紅牆綠瓦,雪絮亂飛,金碧輝煌的宮閣在濃濃夜色中更顯華麗張揚,可惜,這裏住着一個廢然殘念之人,日日忍受着錐心透骨的痛楚,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