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斬首
燕珏直接叫囂。
少年總是帶着滿腔熱血和風發意氣,結果沒過三招,就被打趴。
若非花錦官看在他是燕北王的嫡孫份上,早就掀翻頭蓋骨。
默默觀戰的楚燁,深沉鷹隼的眼眸滑過几絲探究,他淡然回眸,望着揚塵而去的烈馬,神色微稟。
台下的林清致,漸漸有些力不從心,但她還有必殺技。
“程先生,我求你了,跟我走吧,我有能力!”林清致忽然從寬袖中,拿出一枚小型炸彈。
這個朝代,有微型火藥,但用在煙花爆竹中,她不過是對此加以改編,研製成了現代小型的炸彈。
但對付這些衙役,威力足夠。
林清致睜着眼,將手中炸彈朝前方衙役扔去,清明眸子中一片冷漠。
聽得“砰”的聲響,衙役們炸得血肉飛濺,慘不忍睹。
這副動作,卻引起了楚燁和花錦官重重好奇,尤其是楚燁,看向林清致的神色愈發古怪複雜。
“程先生,我有能力的,你跟我走好不好?”
“娘娘,立三尺微命,一介書生,早已選擇毅然赴死,您何苦逼至如斯境界。”
林清致不明白這番話,亦如她不明白,程立這般守禮奉公的儒士,絕不會觸犯律法,違抗王命。
縱然,天不公,律不嚴,但他,誓死不反。
“你不走,本妃只好將你打暈帶走,程先生,恕我冒犯。”林清致充斥暴戾,帶着股攝人心魂的冰冷。
只是,剛伸出去攙扶程立,程立便架起刀,放在頸項間。
“諸位停手,今日劫法場之人,乃立之好友,她無意傷到諸位,是立之責,立自請承擔!還望諸位能收手放過她。”
他的話語平靜,暗啞,卻彷彿有挾着風暴的暗流涌動。
林清致不能理解,程立這般想赴死的心,她急切地盼望着,能在他臉上尋覓一絲鮮活和生氣。
灰望發現,什麼也沒有。
雙腿沒了支撐,她癱軟在地,腦海彷彿有一團正在炙烤的太陽,灼得她心疲力盡。
程立於她,是乾淨澄澈的雪上之水,是學識淵博的夫子教師,是可望而不可即、甚想成為的化身。
她喜歡程立,喜歡他身上傳來的淡淡書卷氣味,喜歡他一腔孤勇熱愛並堅持禮學信條,喜歡他不論面對何事,皆坦然自若順從本心。
不逾矩,不貳心。
“憑什麼?你對不起這通身的儒士修養,對不起滿腹經綸,對不起、那些千百布衣,信奉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林清致幕籬猛然被衙役用刀劍挑起,露出那張絕色瀲灧的容貌。
在座者皆倒抽了口涼氣,尤其是燕珏,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恨不得立即飛奔到佳人身側,以身阻擋那些無眼利劍和鄙夷目光。
“程立,我再問你最後一遍,走不走?”林清致絲毫不關心,這副真容露面會引起何種軒然大波。
她只知道,一直以來追求和敬慕的那種神聖,竟要垂死消失。
“不走。”程立雙眸清明,泛着漣漪看向她,一位知己之交,頂尊貴的燁親王妃。
“若我離去,律法有空,勢必還會有其他人,敢如今天般,大肆劫法場。”程立雙手呈現跪拜禮,展開的雙臂挺直,亦如他不屈的脊背。
帶着些顫動,放於胸前合攏,左手在前,右手在後,身體呈現二點鐘方向,朝林清致行了個大禮。
“這姑娘是誰?竟生得比張娘娘還要好看,像極了天上仙女。”
“他們說,好像是花滿樓的魁首,清兒姑娘。”
“清兒姑娘,要不你求求小爺,小爺家中有父親在朝為官,能幫你免了情郎的仇。”
街市兩旁,皆是對林清致驚為天人的容貌讚揚,唯有高堂楚燁,漆黑鳳眸閃過几絲驚艷,又恢復冰冷無情。
他看了看那位,說父親在朝為官的少年,略記下容貌后,重新將目光定在林清致身上。
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墜明珠以耀軀。
世有美人,水沉為骨玉為肌,芙蓉如面柳如眉,許久未見李清致真容的楚燁,心中不激動那是假的。
“嘿嘿怎麼樣三哥,這可比你家的丑王妃好看多了吧。”燕珏對他使了使眼色,滿是驕傲。
“滾。”
燕珏縮脖子,暗道可沒說錯什麼,如何又招了三哥的怒火。
台下,因林清致隨身攜帶的炸彈,那些衙役不敢輕舉妄動,他們膽兒尖,去請了欽差大人,便識趣退居幕後。
早得知楚燁秘密命令的欽差,也不敢將眼前這位天仙兒如何。
便照着令吩咐,“念程立這次連坐實屬無辜,便不追究你,但該死的人,必死無疑,還望姑娘早早斷了念想。”
林清致悶聲點了點頭,重新戴上幕籬,最後看了眼程立,鼻尖酸澀離開。
盛夏薄雲,時值暑節。
襟懷坦蕩、高山景行的程立,帶着乾淨和清澈,從污濁不堪的塵世離去。
他沒有被凌遲,反倒是斬首示眾,這般也好,留個全屍讓那絕色艷艷的女子,前來弔唁。
程立死之前,短暫回顧一生,身為嫡長子,卻因同父親政論不合,而被流放。
虧得習讀聖賢書,明白大丈夫處事,皆君子之禮,行君子之事。
他未曾受過父親半點好處,卻是那個為父親承擔罪責至多的人,程立沒有怨言,亦沒有不平。
那泛着酒香的鋼刀,鍘斷狗頭時,他還在整理衣襟,端正髮髻。
君子死,冠不免。
溫良者,仁之本,敬慎者,仁之地也,寬裕者,仁之作也,禮節者,仁之貌也,儒者兼此而有之,尤且不敢言之仁,但今日,程立當之無愧。
東陵史冊,或是有人覺得此段甚為出彩,當效仿禮制典範,便記載至史冊。
那日,自程立被斬首,他的頭顱滾到一名女子面前,那女子頭戴幕籬,面無懼意。
蹲身抱着頭顱,安安靜靜從寬袖中取出銀針,將頭和屍身拼湊完整。
“君兮不染墨白兮,縱身一躍驚群芳。”林清致從鐵石頭手中,接過一隻盛開的菡萏。
她將它放在程立囚衣之上,痞里痞氣的目光,終變柔和而堅定。
君一生,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卻不妖的青蓮。
“公子春衫桂水香,遠沖飛雪過書堂。”
夢裏,林清致和程立,繼續對月飲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