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要支棱起來的小鹿兒
辛媽媽的手掌按住齊鹿呦的後背,一路疾行,汗水順着脖頸流入布衣里。
辛媽媽走得太快了,齊鹿呦盯着滿是綉紋包被垂掛的小珠子串流蘇,沒一會兒就被劇烈晃動的流蘇弄得眼暈了。
說到吃穿用度,晉王妃從不在這個地方剋扣她,她一個嬰孩能吃什麼,可身邊用的布料都是極其華貴,她有次好奇用小手一直扣着,果真扣出了金絲。
齊鹿呦咂舌,真是有錢啊,這明顯的不走心,貼身的丫鬟婆子哪個看不出,也就那些在外忙碌的爺們不懂,嬰孩都用着刻絲被子,多受寵啊,但齊鹿呦不只一次被磨得皮膚通紅。
辛媽媽帶她回來也不說什麼,一個勁的戳着秀棚子。
其實這段時間,辛媽媽的話好像改了她嘴碎的毛病,不是做針線,就是故作高興地逗她玩,這讓齊鹿呦很不適應。
天色暗了下來,齊鹿呦喝過奶后,辛媽媽就抱着她鑽進架子床里,夜深人靜了,才爬起來,細看着齊鹿呦胖出小窩窩的小手,心疼得直掉眼淚,白嫩的手掌心有五個血紅泛紫的血印子。
她哭得抽搭,齊鹿呦還是那副懵懂的樣子,清澈見底的眼眸倒映着她狼狽的模樣。
辛媽媽實在忍不住心中的話,牙齒在相互磕碰發出聲音,身子打着顫兒,口中呼出的暖氣撲進齊鹿呦的耳朵。
她俯下身,緊緊抱住她,嘴裏不停地說著:“小主子,咱們不怕,長大就好了,長大就好了。”
她是不怕的,這一世算是她撿來的,她真的不怕,再難的日子她都過來了。
齊鹿呦明白辛媽媽的恐懼,卻只能裝作不懂,輕輕一動,小手抓住辛媽媽垂落的衣袖,今天就破例抱一抱她吧。
一大一小在遍是百子嬉嬰的紗帳下,依偎着給予彼此力量。
齊鹿呦脖間的肌膚已經濕潤了,辛媽媽的眼淚還在不斷地落下。
其實齊鹿呦不是很明白辛媽媽對她這麼情感,良禽擇木而棲,她這裏明顯沒什麼好出路。
辛媽媽到底是個媽媽,稍加運作被撥到個莊子是可以的,那日在產房時是迫不得已,前段時日呢?為什麼不離開?
她好似被分到齊鹿呦這裏伺候,就死心塌地了。
這麼長時間以來她也確實真心待齊鹿呦,就看現在,辛媽媽捧着她的小手放在心口,哭得那麼無助,再一想到嘴碎的辛媽媽沒有提過一次自己的家人孩子。
齊鹿呦默默嘆息,無助的辛媽媽讓她回想起上一世。
後來她的母親還是去世了,房子賣了,借了好多錢也沒救回來。
那時候家裏只剩寡婦小孩,能借錢都沒奢望她們會還,可是在葬禮結束后,她提着幾樣便宜的水果,一家家的對起欠款,挨個打上欠條,好心的人都擺手說不用還了,那是看她可憐,但人情啊,她最不希望欠了。
她說不清是要還清這些人情,還是斬斷它們,她只是想着不虧不欠的,立刻死了也是安心的。
就這樣剛剛高考結束的她,打工賺錢,上學,打工賺錢,畢業,打工賺錢,一晃將近七八年,錢還完了,想着可以休息了,卻又因為加班猝死了,既好笑又可憐,但她不希望自己是可憐的。
軟乎乎的小手輕動,學着辛媽媽哄她睡覺的樣子,一下,兩下,拍着彷徨的辛媽媽。
辛媽媽心裏暖得一塌糊塗,這個小小的主子知道她的好哩,她一咬牙低聲含糊說道:“五月被大郡主要到房裏當小丫頭去了。”
辛媽媽打定主意即便這個主子還小,該說的話她是一定要說的。
齊鹿呦密實的睫毛輕顫,徹底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齊鹿呦早就在辛媽媽曾經的絮叨中得知,王府的小姐服侍的人都是有着慣例的,小時候身邊跟着四個一等丫鬟,六個二等的丫鬟,八個三等的丫鬟,至於沒有等次的小丫頭是不計數的。
主子一條腿邁,後面不止八條腿跟着的情況,五歲的大郡主是怎麼跑出來的,作為二小姐的自己,又為什麼會被人避開值班的丫鬟加害的呢?
肯定是有內應的啊,五月是跟在王妃身邊的二等丫鬟,在王府里算得上是有名姓的,被撥來伺候齊鹿呦是委屈了,這也是為什麼她心中憤懣,又敢和辛媽媽爭執的原因。
算起來五月也不過是十四五歲,這樣的年紀就可以下毒手害人了,再一想那殺起人來不慌不忙的大郡主,齊鹿呦渾身像是潑了盆涼水,冷得哆嗦。
齊鹿呦推敲着,五月這一番效忠必是入了大郡主的眼,貶成小丫頭又怎樣,她還可以起來,得了主子歡心,從此以後前路平坦,但是五月千不該萬不該,踩着自己往前爬,殺身之仇,她一定會報的。
辛媽媽再次小聲說著,圈着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嗯,不會放過她的。”
齊鹿呦明白辛媽媽說的是王妃,她的指尖泛涼,是啊,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社會,一個母親怎麼會容得下一個別有居心的丫鬟在自己年幼的女兒身邊,對於上位者,所有的錯都是旁人唆使的,自家孩子怎麼會犯錯。
當然,她除外,她是母親巴不得趕緊死去的女兒。
辛媽媽起身胡亂抹了把臉,看時候不早了,為齊鹿呦蓋好已經洗了好多遍變得柔軟的刻絲被子,輕哼着曲子,慢悠悠地拍着齊鹿呦的小身子。
齊鹿呦閉上眼睛,決意要好好活下去,絕不能死在別人手裏,她的生死只能自己掌握。
她睡得迷迷糊糊間,聽到辛媽媽已經不成曲的小調子,笑得身上的肉肉直顫,那些灰暗的思緒都變得淡了,她悄悄在心裏對辛媽媽說:“你既然不想離開我這條船,那就不要怕,你的小主子會努力庇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