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機械體的宿命（下）

當厚重的機械徹底覆蓋了羅捏最後一塊屬於人類的皮膚，從這一刻起，他便在命運的安排下失去了歷經痛苦才勉強獲取的【人格】，重新回歸了機械體。

好在，失去【人格】並不意味着失去了“人性”，即便在日涅帝國時，身為機械體的羅捏除了情感的細微差別和相對過度的理性外，與其他人類並沒有太多區別。

綠色與紫色交錯的屬於草木系的魔源力盤旋在羅捏的周圍，形成了一團接近透明的漩渦，並向外不斷散發著並無傷害性的細碎激光。

“械靈之光”從他胸口處那隻雕刻着“簡筆畫螺母”圖案的符文中“彈射”而出，徑直照射向“普拉米尼之殤”，短暫壓制了那副醜陋、骯髒的，令人作嘔的腐銹身軀。

草木系魔源力配合著“機械體”專屬的力量，加上羅捏口中吟誦的用於讚美“機械之主”的讚頌篇章，他的身軀也在持續性地、緩慢地不斷膨脹。

“那隻背包中……”羅捏伸出機械臂，向後指去，用機械般生硬、毫無情感、接近空靈的，卻殘留着屬於人類那種柔和與抑揚頓挫之感的聲音說道：

“裏面……放着你的那支‘狂熊牌手槍’。我知道，那是你……睜開雙眼，蘇醒於這個世界時，見到的第一把武器……它早已被你注入了靈魂……跟隨着你戰鬥，才是屬於它的宿命。”

“‘狂熊牌’……手槍嗎？”萊特伸出唯一一隻從酥麻感中恢復知覺的手臂，拉開了軍用背包，取出了那支他再熟悉不過的“狂熊牌”手槍。

雖然，這支手槍並非日涅帝國最頂尖的科技之物，也非高層次身份與地位的象徵，其表面的油漆早已脫落了多處，零件的拼接處已微微滲出銹跡，可這是萊特來到這個世界所遇到的第一把武器，也是他常用的唯一一把武器。

如果不是“復生泯神”在沉寂高地的“天罰之火”降臨后強行將他帶走，或許，他一定能帶着這把武器，北上克魯斯德，尋找他的命運、廢土世界的答案，以及拯救這個世界的方法。

費力地將“狂熊牌”手槍別在腰間空蕩三十年的槍套里后，羅捏的口中繼續發出了越發不屬於他的，更不屬於人類的“機械之音”，道：

“這裏面，還有一枚鑰匙……它叫作‘永赤密鑰’，它原本屬於‘荒野遊客團’里一位以悲劇貫穿生命的失落者瓦爾瓦夫，卻被一隻名為納哈卡的克魯斯德藍貓所獲取。

“那隻藍貓的主人叫洛卡，是‘混亂組’領袖‘冰刃’的繼任者。可惜，因為錯誤的儀式，以及狂妄的目的而使得整個‘混亂組’迎來了災難。一位被它們強行喚醒，期待能成為‘受控制的致命武器’的‘異種怪物’反向控制了整個組織，現在，包括洛卡在內，一切成員都變成了被黑暗物質籠罩的傀儡。”

“那位……‘異種怪物’是誰？”萊特問道，他的心裏隱隱對這隻“異種怪物”產生了濃郁的不安。

“我不知道。”羅捏搖了搖腦袋，脖子處發出了機械摩擦的“滋滋”聲，“我只知道，洛卡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親手剖開了自己的胸膛，取出了那枚蔚藍色的屬於失落者的機械心臟，並委託納哈卡把它歸還給它原本的主人。後來經歷了一系列‘造物主所安排的巧合’后，來到了我的手中。

“我想，這枚‘永赤密鑰’真正的主人應該是你，你是這個紀元中‘唯一的【秩序者】’，而這枚鑰匙，不僅是打開通向這塊‘紅幻遺迹’最深處領域大門的鑰匙，更是屬於你的晉陞道具。”

此刻，羅捏的身軀在“機械體”的力量、草木系魔源力的影響下已生長到接近12米的高度，差不多有站立起身的“普拉米尼之殤”四分之三的高度了。

他的身軀已完全成為機械體，他的身軀雖保留着人類的大體輪廓，可皮膚盡數變成了銀白色的機械外殼，關節盡數變成了紅白油漆交織的螺栓。

羅捏的腦袋似乎並沒有成長太多，可四肢異常健壯，體現着機械與人類體態完美結合的力量之美，雖說這種機械人的外表殘留着一絲“恐怖谷”效應下的詭異，可那雙散發淡藍色光芒的藍寶石之眼，又讓這一切變得些許溫和了。

實際上，或許羅捏也沒有注意到，此刻他的身軀，與他在“灰濛之夢”中的“械靈”形象並無區別。

“還有……一件……物品。”羅捏感受到了屬於人類的部分認知在【人格】徹底消失后的迅速流失，他強行維持着最後的部分屬於人類的意識，最後說道：

“那是一隻木匣，我……我忘了是在哪得到的了，我只記得……那個早已被取締的組織曾為它進行過命名……卻並未能得到它……它的序列為‘mb-2024’，人們把它叫作……‘哈迪斯之匣’……”

“‘哈迪斯之匣’？”萊特忍受着逐漸傳遍全身的撕裂般的疼痛，伸手翻出了那隻名為“哈迪斯之匣”的木盒子。

在他眼中，這隻不過是一隻極其普通的在克魯斯德地區隨處可見的，用橡木製成的木匣，與普通的木匣在重量上並無差別。

萊特用沾染了血液的右手輕微晃了晃木匣，裏面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存在。

“這隻……‘哈迪斯之匣’，是一位失落者死亡后，遺留在‘荒野遊客團’……營地的物件。他的名諱……或許已經被‘造物主的餘力’所抹去，可這件序位魔物……”羅捏停頓了幾秒，強忍着銀色炮管鑽出後背帶來的劇痛，用機械般的聲音解釋道：

“‘混亂組’里有一位女士，名叫‘雷頁’，因為擁有抵抗亞托精神控制的手段，被自己的同伴打暈后囚禁在了‘舊時礦井’的底層。有幸正主與機械庇佑，‘荒野遊客團’拯救了她。

“正是她，‘雷頁’，告訴了我有關木匣的全部信息，還告訴了我，艾達里·賽奇曾言，‘當【秩序】的腳步迴響於冰封的世界時，哈迪斯會指引天選之人走出迷惘與困境。’”

“萊特……”說話間，羅捏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人塞入了一根燒得通紅的鐵片，不斷“切割”又不斷“灼燒”着他的聲帶。

幾秒時間內，他的聲音迅速由機械般的空靈變得沙啞，最終，隨着聲帶與大腦徹底與身軀一起恢復了最為原初的“機械體”狀態，他再也無法發出哪怕一個單詞，一個音符。

嗚……

象徵著靈魂歸家的汽笛聲從萊特的胸口傳來，稍微恢復了幾分行動力的萊特從半身匍匐在地的狀態起身，抬頭望去。

他發現，羅捏的身軀已經膨脹至30米左右，在直立站起的狀態下恰好比“腐銹階段”的“普拉米尼之殤”要高出一些。

與“械靈”形象高度一致的羅捏高舉雙臂，無數光能擴散帶來的漣漪反向匯聚於他的大腦與脖頸，形成了一圈圈純白的能量，傳導至他的雙臂，形成了兩把這個世界中似乎從未存在過的，極具未來與科幻感的光劍。

“這是……‘械靈之光’嗎？”萊特雖從未真正聽說過“械靈之光”這個詞彙，可現在，【秩序者】的職業能力、紅色魔源力，加上【愛神】娜塔莎占卜得來的“命運”，使得羅捏的部分記憶被萊特體內屬於迪普瑟的那部分魔源力所捕獲，與他本身的認知融為了一體。

“‘戀人’……為什麼……羅捏的記憶中會存在戀人這個詞彙？”萊特閱讀着腦海中屬於羅捏的記憶，自言自語道：

“塔羅牌中的6號‘戀人’，這……竟然是娜塔莎那次為羅捏占卜得到的第二個結論。難道說，如果伊凡特從一個正常人的角度去履行他身為日涅帝國皇太子，將來的帝國皇帝的職責，而不是被一眾科學家和失落者所蒙蔽的話……‘天罰之火’並不會啟動，造物主會安排我與羅捏一起北上，前往克魯斯德冒險，尋找廢土世界的真相。

“‘戀人’，應該是我和這個機械體傢伙真正的宿命，可伊凡特背棄了上主與神靈，得到了血與火的懲戒。而羅捏……則取代了原本應該沉睡於‘沉寂高地’內屬於伊凡二十二世的機械，完成‘機械之間’的戰鬥……嗎？”

萊特的話音未落，羅捏便邁着沉重、巨大的腳步走到了“普拉米尼之殤”的身前，由“械靈之光”形成的光劍，在巨大的屬於機械的嗡鳴聲中徑直插入了那怪物腐銹的身軀內。

咔嚓！

令萊特的羅捏沒想到的是，光劍竟然斷裂在了“普拉米尼之殤”的體內，羅捏雙臂間的“械靈之光”在極致的“古舊之力”的作用下迅速耗盡能量，暗淡了下去。

這時，萊特的腦海中突然想起了已被抹去存在的“未來”告訴他的擊敗“普拉米尼之殤”的“唯一方式”，他強忍着全身殘留的酥麻與疼痛感，靠着木匣支撐半坐起了身體，用半是尖銳、半是沙啞的嗓音，吼道：

“羅捏！砍下它的四肢！”

實際上，“普拉米尼之殤”的力量來源於整個“紅幻遺迹”的地面，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永赤之主被萊特擊飛後會迅速消失。因為脫離了“古舊”的力量，“紅幻遺迹”內一切被徹底腐蝕之物都會無法維持其存在。

當太陽的光輝真正照耀在一眾漆黑、腐爛、發臭的地底生物時，它們往往會立即失去水分，枯萎、凋零，變成一攤毫無任何價值的粉末。

而人類，正是擁有了造物主最初蘇醒時賜予的“人性”、“靈性”與“神性”，才能擁有在“黑暗”與“光明”領域間自由穿行的可能，失去了【人格】與“人性”，蛻變為怪物的人類，則會在長夜中迷失，在光明中消亡。

得到萊特提示的羅捏果斷放棄了使用“械靈之光”的力量，他的身體因為“古舊之力”的壓制也無法使用更多的魔源力了。

索性，在胸腔內發出一聲屬於機械的嘶吼后，羅捏竟然靠着蠻力將“普拉米尼之殤”的毛球身軀掀翻，一手按着那具醜陋的軀體，一手用力掰着裸露在外，已徹底無法隱藏的四條肢體。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羅捏的蠻力令萊特感到震驚，在沒有任何非凡之力的加持下，羅捏真的憑藉著屬於機械體的純力量，掰斷了先前分屬不同材質，現在卻統一被機械覆蓋的肢體。

“啊！！!!!!!!!!!!!!!!!!!!!!!!!!!!!!!!!”

“普拉米尼之殤”的聲帶發出了尖銳的，並不屬於人類的鳴叫、哭喊。似乎，這怪物想用這種雜亂、尖銳、不協調的音符擾亂在場之人的精神，做最後的掙扎。

可惜，羅捏是“機械體”，萊特的精神並不會受到任何力量的干擾，“普拉米尼之殤”最後的掙扎，只是滅亡前一廂情願的胡鬧。

四條肢體斷裂，“普拉米尼之殤”的身軀便瞬間露出了一個開口，那顆脆弱的心臟，像是一隻皮球一般，被羅捏輕而易舉地取出，捏爆，飛濺的殷紅液體，如牛奶般散落一地，為整個光明照耀的黃土之地，帶來了點屬於生存與希望的美妙點綴。

只是，沾染了血液的機械體羅捏的身軀，卻如“普拉米尼之殤”的身軀一般迅速開始變質。

他的機械外殼開始變成如鍋巴般高度鬆脆的存在，全身的銀白色部位變成了深褐色與漆黑交錯的腐朽狀態，他那雙藍寶石般的雙眸終於變成了與萊特相同的漆黑之物，連接着機械關節的螺母，退化為了松垮變形的泥巴。

伴隨着一陣邪惡的氣味，機械體羅捏轟然倒塌，與早已枯萎的“普拉米尼之殤”一樣，轟然解體，變成了一攤支離破碎的廢銅爛鐵。

“忠誠的業火拋棄孱弱的神明，【秩序】的來日蘇醒於群冰之間……舊時的機甲締造新生的世界，存活的野獸追尋龍族的呻吟。”萊特呢喃道：

“羅捏，你在這太陽照耀於長夜的時刻，終於回歸了機械之主的懷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