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開和厲落的休息室密會
061
厲落推開解剖室的門時,雲開正用泡麵小鋁鍋炸東西,一股豬油香瀰漫開,厲落湊上去,笑呵呵地問:
“雲法醫,開小灶哪?”
雲開把筷子夾着的一塊薄皮翻個,聲音平靜地說:
“炸手皮。”
厲落的表情差點裂開,忙後退兩步,把手放在顫抖的唇邊。
“洗手去。”雲開盯着她的手說:“下次開解剖室的門,記得帶手套。”
厲落這才反應過來,嗷嗷叫着跑到水池旁猛勁沖手,恨不得搓掉一層手皮!
雲開的助手小梁法醫在一旁偷笑,他對厲落說:
“我們開門關門都戴手套,手套上又是屍油又是血的,難免蹭門上。厲落落,季隊難道沒教你,進解剖室不要徒手開門嗎?”
厲落洗完手,狠命嗅嗅,總覺得沒洗乾淨,嘴硬道:“我師父當然教我了!只是我給忘了!”
說完,心裏暗罵季凜這個老混蛋!
小梁問:“師父,這真皮層要炸多久啊?”
厲落也好奇地湊到小鍋前。
“真皮和表皮剝離后,120度豬油炸兩分鐘,等軟組織皺縮,乳突線凸起,再用乙醚洗掉豬油,晒乾,即可提取指紋。”
小梁:“這具屍體泡這麼爛還能提取到指紋,學到了學到了!”
厲落看着雲開給泡水屍體提取指紋的熟練操作,不禁想起念高中的時候,有次他跟她借乾屍的事——
“麻煩幫我借具乾屍,謝謝。”
“哥哥,你別逗我……”
“沒逗你,我剛接了一個案子,一具情況很複雜的乾屍,我用軟化試劑試了一隻手指,指紋被溶毀了,我現在不敢再試了。所以想讓阿姨幫我問問,能不能在她的生物醫學研究所里借一具沒有用的乾屍手指試試,以供我的新試劑做實驗。”
雲開所說的阿姨,就是厲落的后媽。
厲落猶豫了一下,說:“他們生物研究所里確實有個屍體庫,但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屍體。”
“有,他們從90年開始從德國學習人體塑化技術,到現在已經發展出成果,並且不斷創新。”
“好吧,你這是盯上我了呀,那我幫你問問哈!但你也知道,屍體可不是隨便能借的。”
“你先幫我問問阿姨,我好去打申請。”
“那行!作為回報,你不僅要幫我借偷拍眼鏡,等這具乾屍的案子破了,你還得講給我聽,行嗎?”
“好。”
後來,雲開的新試劑成功地將乾屍的指紋軟化,提取出指紋,他在一個深夜給厲落去了電話。
“是我。”
“哥哥,已經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啊……”
“乾屍的案子破了,你想聽嗎?”
“想!”
“屍體變成了木乃伊,是死者的兒子乾的。”
“啊?為什麼啊?這麼禽.獸?”
“他母親是病死的,犯罪嫌疑人為了冒領養老金,就用貓砂裹住了母親的屍體,吸取屍液。”
“呃……不講了不講了,哥哥,你大半夜的你還在解剖室嗎?”
“在。”
“那你不害怕嗎?我跟你打電話我都覺得害怕。你不怕鬼嗎?”
“碰見屍體我是法醫,碰見鬼我就是道士。”
“噗!”
“繼續睡吧小孩兒,晚安。”
雲開將炸好的手皮撈出來,交給小梁法醫,接着摘下口罩,露出一張清俊的臉,望着厲落:“手好點了嗎?”
厲落看着那張手皮,傷口也跟着抽痛起來:“好、好了……”
“公事私事?”
“私事。”
“那出去說。”雲開褪下手套,洗手,摘防護服,動作熟稔利索,等他一切都做完,厲落便跟着他往外走,很殷勤地替他開了門,兩人來到法醫休息室。
法醫的休息室雖然不大,也足夠讓厲落這個睡在辦公桌上一個月的小刑警羨慕,這間屋子有一張上下鋪,一張桌子一個衣櫃,三張摺疊椅,兩個人站在裏面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雲開打開衣櫃,從裏面拿出一間白襯衫扔到椅子上,接着背對着厲落開始解身上的紐扣。
雲開修長的手指從上至下,一顆顆解開襯衫,雙臂向後一抻,衣服便從他的身上脫下,霎時間一副精壯的後背便呈現在厲落眼前。
他的背很薄,線條優美,有不厚卻精壯的肌肉,陽光照進窗戶,照的他的後背白得刺眼。
“怎麼不叫哥哥了?”他突然發問。
厲落光顧看他的背了,沒聽清他說什麼。
“啊?”
雲開抄起襯衫罩在身上,一顆顆扣好,扣到胸口處才轉過來,沉靜的眉眼看着她:“以前都叫我哥哥的,現在怎麼不叫了?”
“啊!”厲落拽了張椅子騎上去,笑着說:“那不是小時候嘛!”
她撓撓頭:“小時候我管厲風叫哥,管你們大家都叫哥哥,現在長大了,再那麼叫多那個啊!”
“多哪個?”
“就讓人聽着像撒嬌似的,多噁心啊!”
雲開捻住袖口的扣子,扣了半天,沒扣進去。
厲落見狀,極有眼力見地走上來:“我幫你吧!”
她用雙手捧住他的手腕,雙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別揪住扣子和扣眼,都看得對眼了也愣是沒扣上,她的頭越湊越近,眼睛恨不得鑽進扣眼裏去了。還別說,這扣還真是又滑又小。
雲開低頭看着她,兩人第一次距離這麼近。
他輕輕地說:“我自己來吧。”
“別動!”厲落讓這小扣氣得勝負欲高漲,“我非要給它繫上不可。”
她皺着眉,咬着唇,對一小扣發狠,模樣實在憨,雲開笑了,抬着胳膊任由她擺弄。
“好啦!”厲落眉頭舒展,終於放開了他,一抬頭,四目相對。
雲開的眼睛很黑,深不見底,彷彿能把人吸進去。
厲落晃了晃神,趕緊說:“我找你,是想問問我哥的那個案子。”
雲開原本舒展的俊臉突然陰沉下來,轉過身,坐下,默不作聲地用開水沏了杯茶。
茶葉寥寥,或浮或沉,沒見他喝一口,只是低頭在吹。
厲落小心翼翼地問:“我哥當時已經亮明了警.察的身份,為什麼江坤龍還敢對警.察動手呢?”
雲開答:“江坤龍在九幾年的時候,因為毆打輔警坐過牢。”
“那……那個高中生是怎麼說的?”
“高中生說他下了晚自習就往家走,看見江坤龍一伙人的時候就覺得他們不像好人,所以特地繞開了,可是江坤龍卻突然衝上來攔住了他,說是想跟他借個手機,男孩說家長不讓帶手機,江坤龍就說他頂嘴,給了他一巴掌。你哥就是這個時候衝上去的。”
“那不對啊,江坤龍有個差不多大的兒子,身為人父,欺負一個高中男孩,就不會讓他聯想到自己的兒子嗎?”
“一個混混,無法用普通人的原則去設想他。”
“高中生已經繞開他們走了,江坤龍突然衝上來攔住他,我哥隨後就沖了上去,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大膽猜測,江坤龍是看見我哥朝這邊走過來,隨後故意衝上去攔住高中生的?”
“監控里,江坤龍確實在騷擾男孩之前,往你哥走過來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沒法證明就是在看你哥,他只是往那個方向在看。”
“怎麼就這麼巧呢?案發現場的路段,正是我哥下班的必經之路,”
雲開細細打量厲落的神情,反駁道:“可這段路上也確實有三家ktv和一家酒吧。”
“我哥當時都在辦什麼案子?”
“葉小舟跳江失蹤后,你哥一直在尋找梅香的下落,梅香是在被葉小舟送到鄉下后失蹤的,村口有人看見梅香跟着兩個外來人走了,一男一女,上了一輛麵包車。直到葉小舟跳江的一年後,厲風才找到梅香,她被人以找工作為由,騙進了一個聾啞人犯罪團伙的窩點。這個團伙是由五個健全人控制的,專門非法監禁聾啞人,阻止他們上街乞討。因為梅香是本地人,所以他們沒敢當她出去乞討,就讓梅香負責在窩點負責幫團伙成員洗衣服燒飯,也遭受了許多男性成員的侵犯。”
厲落恨得咬牙切齒:“梅香沒有逃嗎?”
雲開搖搖頭:“她甚至會被允許去樓下倒垃圾。因為團伙成員威脅說知道她父母住在哪裏,如果她敢跑,他們就會殺了她的家人。”
“她就信了?”
“大部分聾啞人都很好騙,對法律也知之甚少,何況梅香當時才17歲。”
那時的梅香一定沒想到,自己一心想要保護的父母,其實已經一死一逃。而她卻為了這樣一個荒唐的威脅,傻傻地在那人間煉獄裏熬了整整一年。
“可惡!組織聾啞人犯罪,這幫人真該死!”
雲開對這些人間慘劇早已司空見慣,雙眼平靜無波瀾,靜靜地答:
“當你在陽光下發現一隻蟑螂時,說明暗處的蟑螂已經多到擠不下了。”
他抬眼見厲落憤慨的表情,便決定多和她說說。
“這種團伙就像是連鎖店一樣,在全國各個省份都有聯絡網,狡兔三窟,偵查困難。加上聾啞人不配合,溝通有障礙,審訊取證難,責任界定也難。打掉一個,可能上面還有黑手,繼續製造魔窟,組織團伙犯案,畢竟比起巨大的利益,進去關上兩三年,對他們來說,量刑並不算嚴重。”
“所以說,我哥在死前,剛剛搗毀了一個聾啞人犯罪團伙?”
雲開猜到了她的疑惑,解釋說:“嗯,但這個團伙的成員我們查過了,和江坤龍卻並沒有聯繫。轟動全國的殺警案,公安機關的重視力度可想而知,江坤龍的所有社會關係,利益團體,我們全都徹查過了。”
厲落沉默不語。
雲開又問:“怎麼突然想到這些?”
厲落又恢復了一貫的懶散姿態:“我想問的案子多着呢,有空多向你們這些前輩請教!”
“怎麼不去找季凜?”雲開低頭呷茶,貌似不經心地問。
“這個嘛……”厲落說:“我問他他肯定又會說:厲落落!我看你一天天就是閑的!地板擦了嗎?資料寫完了嗎?他巴不得把我踢出警隊呢,還能教我學習?”
雲開看着厲落惟妙惟肖地學季凜的說話的樣子,唇角倏而浮現起一絲笑意:“就只跟我說了?”
“對啊,跟你不是比跟季凜更親嘛!”厲落說完,忽然想起二老亂點鴛鴦譜的事兒,怕引起歧義,慌忙解釋說:“咱們兩家是世交!我有不懂的肯定更願意問你呀!”
“很好。”雲開抱着手臂滿意地看她。
厲落突然有點小感動:“雲開,你真是個好人。”她神秘兮兮地說:“以後可能還有許多事要跟你請教,你懂的,我級別不夠。”
“叫哥哥。”
“啊?”
“別啊!我都長這麼大了,人家也是有警號的人物了……”
雲開拿起喝水,杯子擋住了他的臉,沒動靜。
厲落眼珠子一轉,眉飛色舞:“叫您哥吧,以後我叫您哥。”
雲開把兩片薄唇抵在杯口,微微搖頭,唇里的風吹皺了水面。
厲落努努嘴,又把嘴抿起來,好像要把嘴唇吃進去一樣。
“哥哥。”她短促地叫了一聲,像打嗝。
雲開的動作停住,喝口茶,唇瓣壓抑住笑,不知道的還以為喝了口糖水而不是苦茶。
厲落說:“那以後我有新問題,我就來問你……”
她環顧一圈休息室,說:“就在這裏約吧!這裏挺好!”
雲開怔了怔,眉頭微挑,低頭喝茶: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