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的內褲
042
某居民樓外拉起了警戒線,一樓一戶的窗戶大開,兩輛警車鳴着警笛開到樓下。
厲風帶着隊員們趕到的時候,消防員已經斷氣通風,排除了險情。
“誰報的警?”厲風問。
顏昭跑過來,厲風一見,錯愕了一下。
“是你?你這個時間,不應該在學校上課嗎?”
“我是來找梅香的……”
厲風眼前的顏昭,臉色蒼白,迷惘失神的雙眼被紅血絲覆蓋,悲慟的淚水滾滾落下,她見到厲風,似乎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她不斷用手背截斷臉上的小溪流,竭力想開口,可鼻腔里、喉嚨里都像是被覆上了一層膜,令她連呼吸都不能維持。
跟她一樣悲痛的還有坐在門口的死者丈夫葉小舟,他弓着腰坐在門口的石敦上,低沉的哀嚎聲如同曠野里的獸。
厲風朝小張使了個眼色,小張點點頭,厲風跨過泣不成聲的兩個人,帶着雲開和季凜等人進了現場。
這間房子只有四十幾平,卻被隔出了兩室一廳一衛一廚,客廳放了張飯桌,進出都很狹窄。往裏走,房間裏很潔凈,左手邊的卧室里仰躺着一具中年女屍,死者身穿家居睡衣,面容安詳,沒有任何打鬥痕迹,明顯的開煤氣自殺現場。
雲開走到屍體前,戴上橡膠手套,開始了他的工作。
厲風吩咐手下:“找一下家裏有沒有遺書、存摺等貴重物品都還在不在。”
不久后,雲開簡明扼要地說:“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大概7小時左右,瞼結膜點狀片狀出血,嘴唇邊少量白色泡沫,面部頸部屍斑呈櫻桃紅色,屍體表面無可見致命的機械性損傷……”
雲開說著,忽然眉頭緊鎖,音量陡然提高:
“屍體是不是被動過……誰動了屍體?”
雲開向來話少,用厲落的形容就是:雲開的嚴肅是半永久。
此時的雲開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動了怒,派出所的民警聽到后,跑過來,儘管資歷比雲開老,但在雲開的冷氣壓下,還是顯得有點緊張。
“沒、沒人動啊!我比120先來的,來的時候人已經死透了,我特意囑咐醫護人員保護好現場,我們就掀開被子看了一下。”
“死者始終處於仰卧姿勢嗎?”雲開大聲問。
“對啊,一直就這麼仰躺着。”
雲開的眉毛壓得很低,兩隻墨黑的眼仁在眼眶裏疑惑地轉動着。
不對勁……
不可能一直仰躺着……
厲風這邊,正在另一間卧室里的寫字枱前駐足。
季凜跑上來,說:“找到了一張存摺,裏面也沒多少錢了,一條金項鏈,一份購房合同,抽屜柜子裏都沒有明顯的被翻動痕迹。”
厲風揮揮手,表示知道了,就又聚精會神地打量起這個寫字枱。
這是一張90年代風格的實木桌子,桌面壓着透明玻璃。
過去的年代,許多家庭的桌子上都壓一張玻璃,因為以前的桌子還沒有密度板技術,所以大多是實木,天然實木坑坑窪窪,寫字不方便,玻璃防水、平整,家裏的桌子上壓玻璃,是文化人的專利。
玻璃下壓着一些手抄詩,還有幾張照片,是家庭成員的合影。有男主人年輕時在某個景區石碑前的留影,照片背面寫有一行字:“觳文於2009年於天涯海角留念”的字樣;另外有死去的女主人頭戴塑料花和西服不合身的男主人的結婚照,甜蜜幸福;有他們兩個抱着女嬰的合影,女嬰穿着小裙子,眉心點了個紅點,恰好點在她的觀音痣上,雖然父母二人都沒什麼笑容,她卻笑得露出兩顆小牙……
厲風的目光落在一張照片上,那是兩個十三四歲的女孩,你摟着我,我摟着你,戴着生日帽吹蠟燭的瞬間。
厲風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個女孩正是顏昭。他把玻璃抬開,將這張合影拿在手上端詳。
偵查員跑進來,向厲風彙報:“厲隊,報警人叫顏昭,是八中的高三學生,和這家的小女孩梅香是好朋友,顏昭找不到梅香,就在學校午休的時候跑到梅香家裏來找人。敲門無應答,顏昭見卧室的床簾拉着,就往縫隙里看,看見死者躺在床上,以為睡著了。顏昭說,因為多日與梅香失聯,情急之下就敲窗,敲了有十多分鐘死者仍然一動不動,覺得不太對勁,就給死者的丈夫葉小舟打電話,葉小舟凌晨四點就去廠里上班,顏昭中午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廠里,接了電話就往回趕,顏昭給葉小舟打完電話就報了120,緊接着又報了警。”
厲風聽着彙報,眼睛不自覺地被照片里的女孩所吸引。
她眉清目秀,小頭小臉,五官舒展,精緻秀氣,笑起來甜美可愛,又帶着一絲青澀。
厲風把照片轉過去,發現背面寫着一句話,字體幼稚,歪歪扭扭:余真,等我有了助聽器,帶我去聽演唱會吧!
余真是誰?
厲風吩咐偵查員:“查一下這個顏昭,戶籍檔案里有沒有改過名字。”
幾分鐘后,偵查員回來報告:“顏昭改過名字,以前的原名是顏余真。”
“嗯。”
偵查員接著說:“鄰居都說,沒有聽到任何異常。”
厲風把照片放回桌面,沉着片刻,對偵查員說:“你們馬上搜查一下,看看房間裏有沒有梅芳芳兒子葉平生的照片!”
偵查員往書桌附近掃視一圈,突然驚訝道:“對呀!怎麼沒有梅芳芳兒子的照片?按理說,梅芳芳夫婦一直在尋找失蹤的兒子,照片貼得滿世界都是,怎麼家裏一張都沒有?難道是怕觸景生情全都收起來了?”
厲風冷笑:“我看未必。”
厲風說完,抬頭正見雲開正朝自己招手,便大步走了過去。
雲開把厲風拽到牆根處,壓低聲音:“控制住梅芳芳的丈夫!”
厲風默契點頭:“嗯!我早交代好了!”
二人心照不宣。
雲開走到屍體旁,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你看,屍斑形成於身體右側大腿處,右側肋下。說明死者處於向右側卧的姿勢入睡,直到死亡依舊是側卧的姿勢。人死後的4-5小時,屍斑會隨着體位變更而轉移,但如果死亡7-8小時后,屍斑固定,不再隨着體位的變更發生改變。死者被發現時卻是仰卧的姿勢,按理說仰卧死去,屍斑應該積於後背,而不是積於側面,這就說明,就死者死亡后的6到7小時,屍體被翻動過。”
厲風不禁感到後背一陣發涼。
雲開繼續說:“屍體的腰間沒有內褲的鬆緊帶形成的勒痕,內褲應該是死後才穿上去的。”
屍體死後,從側卧的姿勢,變成了仰躺,而且死了以後,還給自己穿上內褲……
厲風的思維高速旋轉着,握着拳抵在唇邊,在房間裏踱步,視線落在屋子裏的每一樣東西,潔凈的屋子,窗子是在裏面反鎖的,如同睡著了一樣安詳的女主人,多麼完美的自殺現場。
單憑屍體由側卧變成仰卧這一點,不足以證明什麼,萬一真的是有醫護人員記錯了,動了屍體呢?
可是不對,就算是有現場人員動了屍體,那麼屍體死後穿上內褲,這又怎麼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