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
299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晚上十點的街頭,車輛稀少,避風堂口的牆上貼滿小廣告,牆下接了一盞燈泡,搖搖晃晃,照亮着底下的小吃攤,小吃攤上冒着熱氣,一個頭髮花白的奶奶佝僂着腰在鍋前忙碌着。
小吃攤旁邊的高樓大廈里,一個攝影棚內,辛渡雙眼無神地盯着鏡頭,他的眼裏,滿是迷茫,任憑攝影師說什麼,他都一動不動。
一個中年男子叫了他幾聲,他沒應,男子怒了,沖了上去就踹了他一腳!
“給老子笑!你現在是在耽誤大家的時間你知道嗎?”
攝影師和工作人員被吵架的父子嚇了一跳,趕緊迴避,攝影棚里只剩下辛渡和他爸。
演藝圈裏有很多家庭作坊,童星、偶像,父母給孩子當經紀人,一家子靠一張年輕的臉來養活。
辛渡因為長得太漂亮,三歲就開始演戲了。
四歲的時候父母離婚,他爸從他媽手中搶下了兒子的撫養權,開始着手讓兒子進入演藝圈。
他的童年,是一場對成人世界的獻媚。
辛渡在鏡頭前麻木着,依舊不動,他爸又給了他一腳,卻被一個人拉開了。
幫他擋住父親拳腳的人是辛渡的舅舅。
“孩子都多大了!你還打他!”舅舅一邊勸一邊把他爸往一邊拉,說:“你不能這樣,他小時候不好好拍照,你打他踹他就算了,他現在都這麼大了,也是要面子的,傳出去了像什麼話呀!”
“他就是存心就跟老子過不去!”辛渡爸爸怒吼道:“好不容易就要拍電影了!要出名了!他在劇組發瘋!現在好了吧?辛辛苦苦拍一下午就他媽給一千塊錢!玩兒呢!”
“哎呀好了好了,姐夫,消消氣消消氣。”舅舅安撫好辛渡爸,轉頭安慰起外甥:“你最近是怎麼了?怎麼老是惹事呢?你一直是個乖孩子呀小超。”
辛渡不說話。
“他媽的看你這個逼樣老子就來氣!”他爸抄起一個木頭道具就要砸過去,又被舅舅攔住了。
“幹什麼你這是!姐夫!”
“不願意拍你就給老子去賣!陪那老女人來錢多快!”
辛渡扭頭就走。
舅舅忙不迭地追上去。
“小超你爸爸他就那個脾氣,其實他是愛你的。”舅舅亦步亦趨地跟着辛渡,辛渡還是不說話。
“小超,舅舅來問問你,那個保險你決定好了沒有?我們公司是有優惠期限的,過了這個時間可能就沒有這個力度啦!”
辛渡停下,無神的眼裏矇著厚厚的陰雲,他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感情。
“不要再給我推銷你的傻逼保險了,錢都讓你姐夫賭光了。”
舅舅停下來,瞪着他離去的背影,咬牙切齒地罵:“他媽的小白眼狼,跟你爹一個德行!”
辛渡下了樓,像飛蛾一樣,尋着那盞小燈泡,來到了賣瘦肉丸的小吃攤前。
奶奶正吃力地把刷鍋水倒進泔水桶里,感覺到來人,一抬頭,突出的顴骨頂着一張滄桑的皮。
“孩子,又餓啦?”
“嗯。”
辛渡吸吸鼻子,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老人耳背,沒聽見客人哭泣的聲音,她枯乾的手鏟了一塊肉糊,往沸水裏一條一條地切,瘦肉丸很快在沸水裏浮起來,好像一條條死去的翻了白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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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渡回到公寓裏,空啤酒罐扔了一地。
他躺到床上,摸到手機,醉醺醺地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我要你給我想辦法,我現在,就要進去一趟,現在。”
對方抱歉地說:“辛先生,不巧啊,我現在不負責孔雀園那一片了,我們來了新保安,他負責。”
“那你給我他的聯繫方式。”
“那傢伙是新來的,剛從監獄放出來。”
辛渡皺眉,從床上坐了起來:“什麼?剛從監獄放出來?”
“是啊,這傢伙強姦了一個女的,判了幾年,現在他負責孔雀園那片……”
“等等!你說他是強姦犯?”
“是,這人是我們老大的老手下了,你最好別再來了,否則讓老大知道了,我們就都完了。”
辛渡從床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撞倒了落地燈,室內一下子沒了光源。
“那也就是說,以後都是這個強姦犯負責給她送水送飯?”
“對呀,鳥園太大了,我們誰負責那一片,就是誰送。”
辛渡背靠着牆,緩緩地滑坐在地,森寒的月光被百葉窗切割,投射在他的臉上。
“不行……”
他的雙目忽然變得驚恐萬分!
“不行……”
“不行……”
“不行!!”
他猛然站起來,發瘋似的亂砸!家裏的東西全都掉落在地,他在這一片狼藉中痛哭喊叫!雙膝一軟,跪在了一堆碎裂的瓷片上。
他伏在地上痛哭着、顫慄着,發出動物哀鳴般的哭泣。
無意識中,地上的一把水果刀被他攥在了手裏,刀刃割開手指的刺痛讓他驚醒,一個念頭突然間掐住了他的喉管,叫他再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握着刀緩緩起身,他站在黑暗中,像是被鬼附身的人,僵硬地挪動着步子,緩緩地、緩緩地走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