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極地
“可曾看到石之軒?”
赤塔山向東,楊青領着眾人在沒有積雪覆蓋的沙地中升起團團篝火。
裴行儼手臂肋骨已經複位,身上的傷也在長春功平復下沒了大礙。
最後他招來眾人,一一檢查有無炎氣入體,然後才詢問石之軒下落。
“皇上,雪崩未停時,小的看見一人往北邊去了。”
“北邊?”
楊青聞言微感不解。
白天在山上石之軒接自己一掌,已經表現得極為輕鬆,遠不似在長安還要吐口血那麼吃力。
加上他下殺手時仍是言笑晏晏的模樣,也沒有之前那麼易怒。
按理說該是功法更進一步,已經趨於完善。
精神分裂的問題應該也通過邪帝舍利治癒,為什麼還要往北方走。
轉頭看向師妃暄,卻見她也搖頭表示不知。
“這位姑娘。”裴行儼這時坐起身向師妃暄抱拳道:“裴某多謝之前姑娘相救。”
楊青落入雪潮將他甩上半空時,氣力已經弱了不少,還是最後師妃暄又託了一下才讓他逃過一難。
“有這功夫,還不如想想怎麼把你的人帶回去。頡利現在恨不能將你扒皮抽筋。”
“嘿嘿,皇上放心。”裴行儼笑着望向楊青道:“小將早有算計,等我傷一好,保管能再給突厥一個狠的。”
看他成竹在胸,楊青也不再費神去問。
裴行儼久經沙場軍陣,這次在突厥肆虐許久,如果能安然回去,只怕他名氣將震動中原。
但他不問,裴行儼卻突然反應過來道:“皇上你不跟我們一道走嗎?”
“我還有事沒做完。”
“你不回去,我怎麼跟各位大人交代?”
楊青搖頭道:“放心走你的吧,不會有人為難你。”
這時師妃暄取過在火堆上烤熱的乾糧遞過來,楊青接在手裏又分給裴行儼。
周遭眾人也早都將各自攜帶的不多口糧烤了,就着從遠處取來的雪粉一起吞嚼。
劫後餘生,此刻所有人心中都升起難言的鬆弛。
邊吃邊各自圍坐小聲說些什麼,有的更說著說著就沉沉睡去。
等到月上中天,裴行儼也撐不住合上眼皮,楊青與師妃暄則盤坐調息,直到天亮。
日升月落,一覺睡醒后裴行儼氣力已恢復大半。
他招呼眾人整裝待發,然後才走到楊青面前:“皇上,你真不跟我們一起走?”
“你以前可沒這麼婆婆媽媽。”
“小將是想,如果皇上能帶着咱們回去,洛陽必定民心大振。”裴行儼嘆息道:“中原人被突厥欺凌太久了。”
感慨一句他面容猛地一肅,重重抱拳道:“皇上如無吩咐,小將這就去了。”
“沒什麼吩咐,活着回去就行了。”楊青看着他笑笑說道:“不過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有什麼打算?”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既然不願一起走,那這等機密你就別問了。”裴行儼傲嬌說完,隨即又諂笑道:
“不過小將還有一事得問問皇上,聽說您前次去長安,不知跟李世民有沒有交情?”
楊青聞言心中一動問道:“你該不是想從晉陽回洛陽?”
“正是。”裴行儼點頭道:“所謂有始有終。小將把人從那兒帶出來,就要再從那兒回去。”
“出其不意。”
“皇上放心,此招雖然兇險,但我早已算過日子。只要時機恰當,保管頡利反應不過來。”說著他又皺眉道:
“只是現下不知李世民有沒有收回晉陽,若他守關,我就不知道能不能衝過去。”
楊青想了想,接着取下腰間青竹劍交給裴行儼:“李世民何時收回晉陽現在我也說不準,不過想來不會太久。
來日他若阻路,你就把這劍交給他。”
“這……管用?”
王世充在時,洛陽與長安可謂水火不容。裴行儼也不知楊青在長安做過什麼,僅憑一把劍就可讓李世民放行。
“啪!”
抬手在他後腦勺拍了一記,楊青轉身向北而行,再不回頭。
伸手在腦後撓了撓,裴行儼抬頭見楊青已與師妃暄一道走遠,只能放聲喊道:“皇上保重,早些回來!”
話音落下時兩人身影已消失在遠方平原上。
反身回到隊伍中,他高舉楊青佩劍喝道:“派人去聯絡先前分兵的兄弟,剩下的跟我回去,殺人!搶馬!”
……
兩邊分開,楊青與師妃暄向北走不多遠,就見道旁一棵雪松被人從中劈成兩片。
一半仍在雪地中佇立,另一半則倒落地面,直指北方。
師妃暄上前輕拂斷樹截面,觸手光滑如鏡,毫無斧鑿痕迹。
她回頭與楊青對視一眼,點頭說道:“這一定是石之軒留下的,他在給我們指路?”
“這也不難理解。”楊青回道:“在山上他或許是因為時機太妙,才順勢出手。我死了也就算了,如果沒死當然還要去找他。
他也不想躲着我。”
“那他為何不在山下等等看。”
“這就要問他了。”楊青搖頭道:“或許是想找一處滿意的戰場,也可能他只是單純想去北邊看看。”
師妃暄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她沒說昨日楊青拋下她獨自上山的事,楊青也沒提在落雪中得她相助。
如此兩人沉默行進,直到第九天午後一股狂暴冷風南下,他又在積雪厚處挖出雪坑,封上洞口靜待狂風過去。
一路時不時就能見到石之軒留下的痕迹,無一例外都是指向北方。
楊青心中隱隱有預感,等他再與石之軒相遇時,距離自己破空而去大概也就不遠了。
這感覺並非空穴來風。
此刻他盤坐在雪坑內,氣海中九陽星辰火焰升騰。
但除了星辰核心位置,其餘顏色卻不再是從前的艷紅,而是淡金。
能夠以此催發火鈴印,又或者功法本身威力增強還是其次,更關鍵的是如今九陽真氣已經可以由神念催動,對周遭靈氣產生影響。
以無形斬無形,是他對斬破天痕,破碎虛空的設想。
只是之前試過各種辦法都不能由己身影響周遭靈氣,唯一例外的驚雷印,則好像是因為印訣憑空生成,原理難以捉摸。
而現在當他運轉九陽星辰,四下靈氣一旦投進星辰中,再散出體外也都帶上火焰顏色,可以為他驅使。
任意變作形狀,在神念範圍內猶如多出無數手腳。
不過一旦超出神念範圍,又或他轉運別的功法,則靈氣立時恢復原狀,不再聽他使喚。
而且大概是真氣剛剛生出異變的原因,他現在收攏靈氣的速度還過於漫長。
少量的靈氣即便形成利劍,因為虛浮不實,斬出的威力也遠遠比不上他手握長劍。
對付普通人或許足夠用,但對付石之軒肯定不行。
因此現在他看似盤坐調息,其實就是在不斷熟悉新的變化。
以期短時間內可以形成戰力,甚至直接承載他的意志,成為真正的無形之劍。
“楊兄。”
正沉浸在神念,真氣與靈氣的交匯中,楊青忽聽身側師妃暄開口。
睜眼看去,只見四周雪牆竟已經開始緩緩融化。
靈氣本身沒有屬性,但在他這半天不住操控下,周遭大片範圍的靈氣都已掛上了九陽真氣的火焰特性。
他沉浸太深,一時也難免疏忽。
收起九陽真氣,換做葵花真氣伸手在周圍一拂,將要融化的積雪立即又凝結成冰。
“你在赤塔山一行,功力似乎又有進益。”
耳聽上方狂風過境,楊青也不否認,點點頭說道:“的確有進步,而且再見石之軒時,或許就會有個結果了。”
師妃暄目光微微一凝,轉而問道:“我們已向北走了近十天,此刻也不知身在何處。”
這些天兩人深入北地保守估計也走了四千里以上,按照後世來算,應該已經到了沙俄中部。
但如今沙俄這個國家還不存在。
想了想,楊青只能模糊說道:“按照之前的速度,再走二十天的話,我們大概就要到北方極地了。”
“北方極地?”師妃暄不解道:“那是什麼地方,天邊嗎?”
“也可以這麼說。”
他們多日少有交流,此時左右閑着,楊青也就挑些好理解的後世之事說給她聽。
待聽到與天圓地方完全相悖的解釋時,師妃暄也驚奇了許久。
好在她心境剔透,細細聽完后也就坦然接受。
“很難想像大唐這樣強盛的王朝,也會有衰落的一天。”
聊了一陣,說到歷史問題時她也不免感慨。
“你的劍心,算是白修了。”
師妃暄坦然笑道:“在山上時我從不去想這些問題,但在塵世行走久了,也難免會有不同心思。”
楊青點頭道:“王朝更迭,世人罔替,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歷朝歷代都是如此。千百年來,少有改變的只有我們腳下的土地,頭頂的天空,人都是一樣的。”
“如果讓你來做皇帝呢?”
“也是一樣。”楊青嗤笑一聲:“一代明君易得,代代明君難有。況且即便是聖人坐上皇位,而且他永生不死,也早晚難逃被人推下去的結局。”
師妃暄聞言沉默一陣,過了良久才嘆息道:“的確如此。”
到了這兒兩人都不再說話,又回復各自調息的狀態。
寒風接連颳了四天,等他們再次破洞而出時,上方已經滿覆一人多高的積雪。
他離開洛陽時還是臘月初,而現在算算日子,新年都過去了。
再次踏上向北的路,楊青本以為有風雪覆蓋,石之軒大概率不會再留下標記。
然而只走了不到百里,沿途又開始有斷續線索出現。
有時候是指向北方的雪堆,有時候是斷裂的樹枝,凍硬的北地動物屍體或者魚。
因為他一路刻意放出氣機,石之軒像是已經確認了他還沒死,所以不斷留下標記引他向北。
與師妃暄一道再走幾日,兩人乾糧終於耗盡。
楊青也開始捕獵一些動物備做乾糧。
師妃暄開始對肉類還有些排斥,但後來也不得不接受。
畢竟慈航靜齋雖與佛門淵源頗深,但終究不是尼姑庵。
對於葷腥禁止不禁止的,這裏也沒其他人知道,只要自己心中能放下就好。
如此又走十來天,兩人將無數山嶺雪林拋在身後,也在途中見過許多形貌怪異的土著人,以及坐落在冰雪中的石頭堡壘。
充滿異域風情的建築和特色穿着,不僅師妃暄看得新奇,楊青也覺得新鮮。
而面對單衣薄衫,踏雪無痕的二人,碰巧偶遇的當地人也給出了截然不同的態度。
有的當做神來參拜,有的當做鬼怪戒備。
最奇特的是,兩人有一天路過一座城堡時,遠遠被外側城牆上的人看見。
不過一陣,竟有一隊握斧持槍,搭弓上箭的騎兵追了出來。
這些人穿着各異,有的皮甲加身,有的只草草圍着動物皮毛,更有的甚至光着上身,口中呼喊不停。
楊青估摸着現在跟他們說“哈拉哨”也不見得能聽懂,索性揮袖揚起漫天飛雪阻路,隨即飄然離去。
直到過了二十天以後,面前再次被無盡平原佔據。
而到了此時,天地已經一片昏暗,再也沒有太陽升起。
楊青神念掃過層層積雪,只見下面堅冰顏色蔚藍,猶如晶瑩的寶石一般。
而更下方,則是暗沉的海水。
師妃暄眼見前方雪地中出現一抹黑點,飄身上前才發現是一隻從未見過的動物屍體,轉頭看向楊青道:
“這是什麼?”
楊青目光一掃,已認出那正是一隻企鵝的屍體。
與後世北極企鵝因獵殺滅絕不同,此時這裏還生存着許多名為“大海雀”的北極生物。
大海雀與後世企鵝外形幾乎等同,成年體長近三尺。
“這個就是大海雀,也叫企鵝。”
師妃暄聞言點頭,默默在心中記下。
她目光在茫茫無際的雪原掃過,接着又問道:“這就是北方極地了吧?”
“不錯。”楊青揮袖將腳下積雪掃開,露出藍色冰面:“現在我們腳下,已是凝結成冰的大海,可以說是真的到了天邊了。”
“原來這裏的天,永遠都是黑的。”
“並非如此,只有冬天才會這樣。”
正說著話,他感應中熟悉的氣機一閃即逝,楊青立時一拉師妃暄奔向前方。
奔行不久,視野中左側忽然聳起一排高約百多丈的層疊冰山。
而在冰山之巔,星空之下,石之軒仰頭望天,靜靜閉目,嘴角的微笑分外舒適閑逸:
“我等你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