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一聽說鹿子,他的眼睛都放亮
小三和小四在中街大酒店停車場上械鬥,這場仗打了三起,近兩個小時,參加人數由五個人發展到三十多人,公安介入,電視台的新聞車也開去,進行現場報道。
最後,傷者十六人,重傷三人,有兩個估計都抬不到醫院。
報道完畢,新聞車回撤,唐玉協說,“我就不跟你們了,到下班時間了,我家離這不遠,我溜溜達達直接回家得了。”
大家對他也不好說什麼,就說,“你回吧。”
唐玉協是台里一檔婚戀節目《鹿子夜話》的導演,前幾天停播了,他沒事幹,臨時到新聞組幫忙:幫着舉個燈,管理一下器材什麼的。新聞車的“車長”小耿,看着他都直搖頭——不說是“大導”吧,《鹿子夜話》一度也是響噹噹的,現在淪落到新聞車打雜。
…………
霓虹閃爍,華燈初上,這是一般的人匆匆往家裏走的時候,唐玉協這幾天有火,胃裏總是滿滿的,家裏也沒什麼事,所以,就很閑散地在行人路上走着。
走到一個商業櫥窗旁,他停了下來。
櫥窗里有一台很大的電視,正在播着一家電視台的相親節目。
這裏是他每天上、下班的必經之地,時不常地,他就向這台電視瞥過一眼。這台電視,播着正常的電視節目,見縫插針地頻頻播着各色的廣告。
這裏是3路、7路、1路公交車的聚匯點,等車的人很多,人們大多把頭轉過去,看上兩眼。尤其在這個時間點上,更是一順水兒地把頭扭向電視。
而電視上播出的,正在關鍵時刻,男嘉賓在等着女嘉賓是否同意牽手的答覆,伴着“砰砰”的心跳聲,一會兒切入男嘉賓的面部特寫,一會又切入女嘉賓的面部特寫。女的靚,男的帥,在之前,又有許多“情節”,吊足了觀眾的胃口。
等車的人里,有憋不住勁兒的女人,埋怨着女嘉賓,“你就快說唄!到底是行還是不行,給個痛快話!這個磨嘰!”
她身旁一個戴着高度近視鏡的男人,扭過頭來,怪怪地笑了笑,說,“那能行嗎,終身大事呀。”
唐玉協不易被察覺地一撇嘴,心裏想,“什麼‘終身大事’?這是導演早就叮囑好的,接下來,女嘉賓保證說,‘對不起,我覺得咱倆不合適,我們可以當個朋友來相處。’”
可是,女嘉賓沒這麼說,而是說,“你在意我有男閨蜜嗎?”
電視裏有錯愕的“哦”聲。圍觀的人里也傳來這種聲音。
“男閨蜜?扯呢!”唐玉協心裏說,“擱誰也不能同意。”
這時,身邊有個人小聲說,“什麼閨蜜?就是情人。”
唐玉協轉過頭去,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在他身邊,甚至肩挨着肩。唐玉協轉過頭來。又一想,這個男人,他有些面善,就又轉過頭去,看那男人。
男人沖他一笑,他也沖男人一咧嘴。男人說,“唐導,你也這麼有閑?”
他認識我!
他是誰呢?唐玉協在腦子裏轉了一圈兒,也沒有想起是誰,又怕對方笑他健忘,就不經意地說,“人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隨便出來走走。”
“這麼早就吃完了飯?不忙了?”男人溫良地問道。
唐玉協苦笑一下,“難得清閑一天。”
隨後,趕忙把話題往電視上轉,“你猜猜,這男嘉賓會怎麼說?”
男人笑笑,說:
“他怎麼說,我不知道。反正要是我,就和這個女孩兒拜拜——這女孩兒說的‘閨蜜’,保證是個已婚的男人,她實際上就是那男人的‘小三兒’,和‘閨蜜’有了關係,‘閨蜜’又沒有答應她,她等不下去了,就想找一個擋箭牌,好方便和‘閨蜜’來往。
“如果有了,也能堂堂正正地生下來——懷了太多次,醫生說,再要墮胎,怕再就不能生了。”
唐玉協好好看了看這個男人,見他一身休閑,但看質地,都是高檔貨,他想了想,這個人是誰呢?我在哪裏見過他呢?是鄰居的誰?不像,鄰居,沒有這樣個人。
男嘉賓?
對,最有可能是。這十多年來,他導演過許多話題節目,請過無數個男、女嘉賓,可是,這一位是在哪檔節目裏出現過呢?
想不起來了。
唐玉協還是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沒記起他,就隨便應付那男人一句,“是了,一般是個小三兒。”
男人好像自己的觀點被唐玉協認可,感到很興奮,就對唐玉協邀請着說,“找個地方坐坐?”
“坐坐”,是本市一個邀請吃飯、喝茶的措辭。
唐玉協說,“不了,剛剛吃完飯。”
“咱們不吃飯。”男人說。
唐玉協拍拍胃部,“別的也吃不下去了,滿了。”
“那咱就什麼也不吃,”男人說,“找個地方喝點兒小酒兒,嘮嘮閑嗑兒。大長的夜,你我不至於陪這些小丫頭小小子大半夜吧?”
男人指的是看這宗相親節目。
唐玉協不想讓人看出自己是個百無聊賴的人,又不太願意和男人走——不熟悉,喝什麼酒呀?可是,他還真想見識一下夜店、酒吧。《鹿子夜話》停播之前,他就想用酒吧這樣的場景,顯得格調高雅一些,尤其是那樣的主題酒吧。
正在遲疑之際,男人說,“我說過做完節目,請你。但,一打電話就忙,一打電話就忙,後來我也被一些事纏住了,今天正好趕上了,讓我請一把,兌現我當初的許諾。”
男人一這麼說,唐玉協呼啦一下想起了,他是“汪總”!
汪總叫汪玉珏,他還和他開趣地說,你要姓王就好了,正好,前邊一個“王玉”,後邊,還一個“王玉”。
前年年底那個時候,是真忙,他一人身兼三檔節目的導演。汪玉珏就是那個時候來電視台做過一期節目,好像就是《鹿子夜話》。他一說一請再請的,才是唐玉協呼啦一下子憶起了他。
“汪總,你太客氣了。”唐玉協說。
汪總的手向前一盪,對唐玉協說,“請?”
唐玉協說,“真是‘恭敬不如從命’。”
“走着?”汪玉珏帶點兒戲腔地說。
“走着。”唐玉協也用他的腔調回著。
汪玉珏那期節目費點兒事,主要是他的老婆不好聯繫,不是打電話打不通,就是打通了,不在本市,好不容易打通了,又在本市,那女人還屢屢爽約。這樣,就和汪玉珏聯繫得長一些,後來,他自己開起了自己的玩笑。唐玉協也是為了慰藉他,也和他一起用這種戲腔結舌搭嘴的。
有兩點,給唐玉協的印象很深,一是,汪玉珏的發家史很是不易,他從收廢品做起,自稱“破爛兒王”,十幾歲時起,就從魯西南闖蕩到省城來,走街串巷收了六年“破爛”,然後,一舉買了三十架鋼琴,開辦了藝術學校;
二是,那麼多節目嘉賓,通過《鹿子夜話》,解決了他們通過法律途徑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各個都口頭言謝,沒有動“真格”的,唯有他,誠心誠意地相邀,真是三請四請的。
二人順腿向東方皓珠那邊走去。
汪玉珏說,“請你不好請。”
唐玉協說,“那時真是挺忙,害得你打了好幾次電話。”
汪玉珏說,“我還在電視台大門口等過你兩回呢。”
唐玉協可不知還有這回事,就連連說抱歉的話。
汪玉珏笑着說,沒什麼,為了我黨的電視事業嘛。隨後他又問,“今天預報怎麼沒有《鹿子夜話》?改播出時間了?”
唐玉協扭過頭去,看了汪玉珏一眼,才理解他是真不知情,就用有些自嘲的口氣說,“停播了。”
汪玉珏很是訝異,他有些嚷着說,“那麼好的節目,怎麼停播了呢?!”
唐玉協擺了一下頭,苦笑着說,“改革。”
看汪玉珏無語,唐玉協又說,“這是最好的託詞。而且,用我們台長的話說就是‘改革進入了深水區’。”
汪玉珏沒有順着這個路子再問下去——聽唐玉協的口氣,這裏邊肯定涉及到電視台內部的矛盾,打聽人家裏的事,那是不明智的。又不好不說什麼,就問唐玉協,“那讓你們幹什麼?”
“幹什麼?”唐玉協苦苦地一咧嘴,“自己想轍。‘改革嘛,就是站在市場的制高點上,發揮主觀能動性’——這是我們台長說的。也不知什麼是‘主觀能動性’。”
“哎,”汪玉珏像發現了什麼,說,“唐導,你也搞一台‘相親節目’唄!二三十個上星的電視台,可能就咱們省沒有這樣一台節目,你搞一台,收視率保證嗷嗷的。”
唐玉協搖了搖頭,苦苦笑了笑——宣佈停播《鹿子夜話》以來,這個動作,他說不上做了多少遍了,有的時候,他坐着坐着,不由自主地就做出這樣的動作。在別人看來,他犯神經了。
看唐玉協沒出聲,汪玉珏又說,“正好,讓鹿子做主持人——《鹿子夜話》停播了,鹿子幹啥去了?”
“她?還沒說幹啥,”唐玉協說,“她閑不住,年輕,又輕手利腳的,她的同學又是我們的頂頭上司,還能沒她的活兒?”
“你不能叫她到別處去!”汪玉珏像要自己做導演似的,急切地說,“你就辦相親節目,讓她給你主持,保險行!比那些台辦的都要好。”
唐玉協又笑了笑,搖了搖頭。
“怎麼不行?”汪玉珏問,“你說個話,別老搖頭啊。”
唐玉協說:
“汪總,你不知道,辦一台場景節目,非同一般,不像《鹿子夜話》那樣的話語節目,主持人和嘉賓往台上一坐,對面聊起來就行,頂多三五個外聯人員就夠了。而相親節目是一台中型場景節目。你沒看,江蘇電視台的《非誠勿擾》?一期節目,十六個女嘉賓,上來四個男嘉賓,多少?二十個。
“下邊的觀眾,親友團,少說也有一百多人,那麼一個場面,得多少人操持?光機位,起碼要六個,還要有一個‘搖臂’,而《鹿子夜話》,兩台機子就夠了,加外聯的,頂多再加兩部機子,哪能和一個場景節目比得起?”
“那你就多添人手,多放些機器唄。”汪玉珏站了下來,轉向唐玉協說。
唐玉協也站了下來,他又苦笑,說,“哪像你說的那麼容易?機器好說。加人手,實際上就是加錢。我們台這次‘改革’,說到家,就是緊縮資金。讓各個節目組自己去籌措資金,籌來錢就辦,籌不來錢就停;辦下來,能拉來廣告,掙到錢,就辦下去,拉不來廣告,掙不到錢,就停。這是鐵律。”
汪玉珏來了精神,他握住唐玉協的一隻胳膊,有些興奮地說,“這行呀,我去打廣告!我旗下所有企業都去打廣告!”
看唐玉協不解的樣子,他又說,“我除了‘玉珏藝術學校’之外,還有‘玉珏婚紗攝影’、‘玉珏H國整形’,夠不夠?不夠,缺什麼,咱再成立什麼,那不是咱說了算的事嗎?我看江蘇台的、吉林台的,也就是這些企業上去打廣告,咱的正好,全夠了。”
唐玉協有些張口結舌。
唐玉協有和“企業家”打交道的經驗,別看他們晃着腦袋拍着胸脯一副漢子的摸樣,轉過頭來,就不認賬的,也大有人在。所以,和他們辦事,別說的太滿,要留有餘地,不然,自己下不了台。
於是,唐玉協說,“我要和他們商量一下。”
“他們?誰?”汪玉珏眼睛放亮,他問,“有沒有鹿子?”
唐玉協看着汪玉珏說,“你要讓她主持,當然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