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惡氣
綿綿細雨垂幕而降,水汽氤氳,霧似的籠罩着古樸卓然的謝府。
一身月白色直裰的謝雲初負手立在傘下,眸色冰冷地盯着跪在雨中全身哆嗦的婢女,語聲淡漠:“念……”
護衛將信展開:“奴婢偷聽老太爺說畏懼永寧伯爵府背後的大皇子,伯爺可藉機以大皇子威勢拿捏謝家再要些錢財,翠芝。”
念完護衛將信恭敬地遞給謝雲初。
她拿過信,半垂極長的眼睫,神色莫測。
“六郎……六郎奴婢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全身濕透的翠芝手忙腳亂哭着跪爬上前,還沒能拽住謝雲初的衣角,就被護衛狠狠踩住脊背,半張臉被按進泥水裏。
人人都說六郎淡漠寬容,她卻知道……六郎從不是好相與的,他從不將人命放在眼裏。
“奴婢知道錯了!六郎你饒了奴婢吧!”
見小廝元寶冒雨跑了回來,謝雲初看也不看翠芝,只慢條斯理疊信,語聲冷清:“拖下去,杖斃。”
翠芝清秀漂亮的小臉,血色盡失。
“六郎饒命啊!六郎……”眼見謝雲初不為所動,翠芝心一橫,甩開正拖她的粗使嬤嬤,跪直身板,底氣十足喊道,“奴婢已懷了蘇伯爺的骨肉,六郎今日打死奴婢,怕無法同蘇伯爺交代!”
謝雲初疊信的動作未變,抬眸看向色厲內荏的翠芝,唇角淺淺提起,裹冰含霜的語聲帶着幾分戲謔:“我倒要看看,我打死自家賤婢,蘇伯爺要同我要什麼交代?”
她吩咐護衛:“拖去前院,堵上嘴亂棍打死,讓下面的奴僕都看着,在謝府,背主……是個什麼下場!”
翠芝見謝雲初絲毫不懼蘇伯爺,要將她亂棍打死,驚恐睜大眼。
眼瞧謝雲初抬腳就走,她哭喊求饒的聲音還沒出口,就被粗使嬤嬤堵了嘴。
立在一旁的元寶忙上前,替謝雲初撐傘。
謝雲初攥着信,負手而行。
昨日還未來得及見長姐,祖母身邊的孔嬤嬤便將她拘在了榮和院抄經書,說是能克她的夢魘之症。
老太太近日並未出府前往佛寺或是道觀,也不見高人入府,怎的偏巧在長姐不告回府時,突然有了能克夢魘之症的經書?
謝雲初不傻,一貫屈己求全的長姐突然回永嘉,長姐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焉能置身事外?
“都問清楚了嗎?”謝雲初問。
緊跟在謝雲初身後的元寶上前,低聲道:“問清楚了,劉媽媽說這些年蘇明航偷大姑娘的嫁妝送禮,用大姑娘嫁妝吃喝嫖賭,花大姑娘嫁妝買官……”
“蘇明航這軟飯吃的倒是真舒爽。”謝雲初玉雕雪砌的白凈五官瞧不出神色。
元寶聽出謝雲初話中的冷意,忙接着道:“他還偷了大姑娘和六郎外祖母傳下來的十二顆紅寶石石榴,一開始死不承認,直到大姑娘報官,蘇明航才承認紅寶石石榴是他拿去送長公主,為求金部主事的空缺……後來大姑娘才知蘇明航私下留了兩顆紅寶石石榴,其中一顆蘇明航用來討娼妓歡心了。後來蘇明航要為那娼妓贖身湊不夠銀子,喝多了貓尿就找大姑娘要銀子,大姑娘拿不出銀子,蘇明航就將大姑娘打得幾天下不了床。”
謝雲初走下石階的腳步頓了一頓,指節緊攥發白,骨骼發出聲響來:“接著說……”
“後來外面傳這金部主事的差事要落在旁人身上,蘇明航想着謝雲霄雖是庶子,卻是長公主獨子的伴讀,就火急火燎去拜見,
回來說……只要我們姑娘在謝雲霄那個賤人生母曹氏的牌位前叩首,這個金部主事的差事就是他的了!”
“姑娘說斷斷不會給一個毒死了自己親妹妹的賤妾下跪,那個不是人的東西竟在姑娘的肚子上踹了一腳,大姑娘此時已有兩月身孕……”
謝雲初怒火直衝天靈蓋。
他竟敢!
長姐還懷着他的孩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連畜牲都不如!
“劉嬤嬤說,蘇明航那個畜牲拽着姑娘的頭髮,將姑娘從屋子裏拖了出來,發瘋似的將姑娘往牆上撞……往花盆、柱子上撞,撞出那麼大血窟窿滿地都是血也不撒手!若非詠荷、詠梅二人不顧生死,將姑娘搶了出來,姑娘早已被蘇明航給打死了。”
“詠荷同奴才說……大夫來的時候大姑娘只有出氣沒有進氣,說是再耽誤半盞茶的時間,大姑娘就沒了!姑娘頭上的血窟窿到現在也沒好全!”
聽着長姐的遭遇,她幾乎嚼穿齦血,痛如錐心。
“劉嬤嬤還說,汴京城中的大爺和姑奶奶根本不管大姑娘死活,劉嬤嬤自作主張帶着大姑娘逃回永嘉之前,背着大姑娘去了趟姑奶奶和大爺那!姑奶奶告誡劉媽媽,回去約束大姑娘,少些口舌,不要惹得姑爺不快動手打人,子嗣才是要緊的,打發了些補品就攆走了劉媽媽。”
“大爺那邊兒……是大夫人出面,大夫人說原本這是家醜,他們這些外人摻合進去了,反倒壞了姑娘和姑爺的感情,讓姑娘忍忍,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讓姑娘哄一哄姑爺日子會好的!”
謝雲初心口血氣翻湧,冷冷笑了一聲。
好得很!
一個破落的永寧伯府,不過是女兒成了有望奪嫡的大皇子的寵妃,竟讓他們怕成這樣,連自家侄女的生死都不顧了。
“劉嬤嬤還說……大姑娘不讓他們在六郎跟前嚼舌根,說若真的不能和離,就認命回蘇家去,拿把剪子同蘇明航同歸於盡!”
謝雲初面色冷肅:“蘇明航是個什麼狗東西,值得我長姐與他同歸於盡?”
不論如何,決不能讓長姐再留在蘇家那個虎狼窩裏了。
“劉媽媽讓奴才同六郎說,蘇明航覺着大姑娘這輩子已被他拿捏在手心裏,不防備大姑娘,她拿着大姑娘嫁妝送禮記的親筆賬本,劉媽媽想着這個本子或許有用,就偷了出來,昨日回來劉媽媽給了太太。”
謝雲初聞言眼底陰鬱散了幾分。
她略作盤算,轉頭同元寶道:“你現在就去找長姐,請長姐即刻將賬本謄抄一份,派人送到榮和院來!賬本的原本一定保管好,不要交給父親,也不能告訴父親!就說是憑藉記憶默寫出來的。能不能讓長姐和離,能不能給長姐出了這一口惡氣,讓伯爵府永不能翻身……就指望這本賬本了!要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