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堅定
張婉茹靠着椅背,彷彿陷入沉思,她滿臉紅暈,眼神有些迷離,有些恍惚,有些憔悴,她想發泄一下心中的壓抑,十幾天的醫院經歷深深影響着她。有人說,當你對生活抱怨的時候,應該去醫院門診大廳看看,去重症病房看看。有的人,前一天還是生龍活虎的,轉眼就在門診大廳輸液,有的已躺在重症病房的床上,身上插着各種管子,連着各種設備,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到。
李友德想到夏夢,想到她的坎坷身世,又想到張婉茹,也歷盡艱辛,年紀輕輕就一個人帶着女兒支撐着家庭,雖有父母幫助,然而十多年裏感情一直沒有歸宿,不禁為之動容。也許在他的心裏,還有一個人,身影就隱藏在角落裏,不經意間,就會悄悄的走出來,撥動一下他的心弦。很多個夜晚,他都會想到她,她的一舉一動,音容笑貌,已在他心裏紮下了根,這一生,不管經歷過什麼,他也無法將她抹去。有時,當他沉浸在工作中時,感到一雙眼睛在不遠處悄悄的觀察他,在他的思緒中,也許,會冷不丁的走過來一個身影,站在他面前。瘦削的臉龐,帶着幾分頑皮和狡黠,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一下,不經意的喊一聲“阿獃”,李友德從深思中清醒過來,抬頭看着這個人時,她爽朗的笑聲就會傳過來,“看你的呆樣,還真是一個阿獃。”她忽然感到有些害羞,忙捂住嘴,但臉上開心的表情,卻無法掩飾。“我不允許別人喊你阿獃,這個稱呼只能我來喊。”她的臉上又是認真,又是調皮。他們在一起經歷了四年的大學時光,始終保持着一份純真和浪漫的特殊感情,這種感情,超出了一般的兄妹之情,卻又少了一種纏綿悱惻的男女之情。也許,在李友德心裏,已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妹妹,不願去破壞她心目中對男女之情的神聖感和責任感。他無法保證能跟她走到一起,走進婚姻殿堂,就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去越那一步雷池。寒來暑往,他們在操場上走着,說著,擁抱,傾訴衷腸,走過一個個學期。在畢業前夕,他主動提出分手,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能融入她的生活,她的家庭,他的家境讓他決意離開這個單純,爽朗,真實的女孩。後來,他不停地反思,這個決定是不是正確,跟她在一起,他感到從沒有過的輕鬆和滿足。工作兩年後,他收到一封從英國郵寄來的信,裏面一張照片,她站在一所大學校園門口拍的,已成熟了許多,臉上多了幾分滄桑,但依舊掩飾不住的清純,信封的反面是一個電話號碼和學校名稱。他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他的,看到她這樣,他很開心,她已開始徹底的從往事中走出來。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走進來很多人,同時,也會走出去很多人,有的人越走越近,有的人,卻越走越遠,一直走到異國他鄉,再也不能見面。他沒有回復,沒有聯繫,後來他回到了家鄉。
李友德一直沉浸在往事中,已全然忘了自己在哪裏,跟誰在一起。往事就像一個逐漸遠離的夢,很多人都在夢中離開了,他的夢還沒有醒過來,但在心底里,他已有了堅定的目標,他要從往事中走出來。
不知何時,李友德抬起頭,看到張婉茹正專註的看着他,眼神里透着柔情和關心。
“阿茹,真抱歉,我剛才走神了。”
“沒事,我看你臉上一會開心,一會憂愁,轉換不定,還一直在擔心你。”她莞爾一笑,紅紅的臉上寫滿了愛意。
李友德點點頭,舉起酒杯,張婉茹跟他碰了一下酒杯。
辛辣的酒順着喉嚨流下來,讓李友德徹底清醒,他目不轉睛的看着她。
“阿茹。”他小聲的喊了一聲。
“嗯”她低下頭。
“我想好了,我希望能跟你一起照顧小霜,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你跟父母說了嗎?”
“我前天跟我爸媽打電話,我把你的情況都跟他們說了,他們沒有反對,只是說希望我們將來能再有一個孩子。”
“嗯。”她把頭轉過去,李友德能看到她的嬌羞。
“小霜也需要一個弟弟或妹妹,他們會很好相處的,你放心,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我們不能再有孩子,那就好好的把小霜撫養成人。”李友德溫柔的說。
她轉過頭,正含情脈脈看着他。他走到她身邊,伸出手把她的頭攔在懷中,她靠在他的胸前,手臂環抱着他的腰。
“國慶節我帶你回去見我父母,咱們元旦就在一起吧。”
“我還是有點擔心你父母不同意。”
“他們沒有反對,沒事,有空我也去見見你父母。”
“要不這樣,國慶節我先去你家那邊,等回來后再來我家。再找個機會讓雙方的父母見一下。”
“好,我聽你安排。”
吃完飯,兩個人在小區散步,這一次,他們走的時間很長,一直走到小區外面,沿着行人路,走到大街上。路邊很多商鋪,正是周末八點多種,人很多,
八月中旬,高溫依舊。
在路邊的小店裏買了兩瓶水,李友德跟着張婉茹來到一個大廣場上,廣場中間的噴泉正隨着音樂的節奏噴水,很多孩子在噴泉邊玩耍。
“我應該帶小霜過來的,她很喜歡這裏,聽音樂,看噴泉,不過這裏的噴泉到十點就結束。”
“她還好吧。”
“早晨跟我回來哭了一路,坐在車裏還在抽泣,她沒想到她的父親變成這個樣子,她一直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小霜父親在病床上跟你說的話,你跟小霜說了嗎?”
“我沒敢說,怕孩子傷心,不過她也上初中了,懂事了許多,能感受到生離死別。”
“事實無常,你也別太難過,一定要保重身體,我希望以後能每天看着你開心的樣子。”
她嗯了一聲,慢慢靠在他的肩頭。
“我還有一件事要處理,這件事一直纏繞着我,令我始終無法靜下心來。”
“我知道。”李友德摟着她的肩膀,下巴抵着她的頭,閉着眼睛。
進入八月下旬的一個星期三下午,三點多鐘,李友德在辦公室接到張婉茹的電話。
“他走了。”張婉茹在哭泣。
“啊!”李友德很震驚,他走出辦公室。
“早晨他的母親通知我的,我趕到杭州他的家裏,跟他的家人一起把他送到了地下。”她開始大哭。
往事在她眼前浮現,對他,她剛開始討厭,後來接受,後來喜歡,後來愛慕,後來懷疑,後來質問,後來傷心,後來痛苦,後來記恨,後來諒解,後來難過,後來心痛,一幕幕往事,清晰的就像昨天發生的。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這個人徹底的長眠在地下。但對她而言,生死是如此的冷酷,如此的現實。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也許,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得到了原諒,看到了自己念念不忘的人,就再沒有了遺憾;也許,他忍受着多年的病痛折磨,這次徹底得到了治療,可能並不是壞事。
“阿茹,對他而言也許這是一種解脫,別難過了,你還要好好照顧小霜,千萬要注意身體。”
“嗯,你今天過來吧,我們去公園散步。”
“好,下班我就過去。”
李友德掛斷電話,回宿舍換了一套休閑服,洗臉,走到路邊,坐公交車。他在車站下車,走向小區,遠遠的,看到張婉茹正站在小區門口,小霜倚在她身邊。
他走過去,小霜已看到,向他跑來,臉上寫滿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