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咖啡館
李友德手在顫抖。
深秋的珠三角城市福海市街頭,依舊沒有一絲涼意。微風拂過高大的葉榕樹,深綠的葉子在輕輕搖擺。陽光灑在咖啡館敞開的大門上,暖暖的帶着幾分香甜。
李友德掏出手機,還有幾分鐘就到十一點,他的手還在顫抖,手心裏都是汗。四下里都是奔流不息的汽車。他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咖啡館,在角落裏坐下了。
門口是來往走動的人,偶爾會有一個人推門進來,李友德都會下意識的抬頭看一下,十年過去,他依舊感到緊張。十一點,他索性抬頭盯着門口。那個曾經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裏又無數次消失的身影,那麼清晰印在他腦海里的面容,沒有出現在門口,一直沒有。
時間指向了十二點。李友德依舊坐在那裏沒有動,不知何時,手心裏的汗消失了。
他長長出了口氣,結賬,無比惆悵又有一點欣慰的走出了咖啡館。
昨天下午,他到這個城市出差,彷彿是人生長河裏的一瞬,距離上一次來到這裏,已經過了十年。走下火車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動的厲害。這個地方,他那麼熟悉,雖然過去了十年,他仍然記得去她家的路:轉過兩條街道,然後走上一條筆直的大道,這條大道一直通向廣州,在第三個紅綠燈右拐進去不遠就到了,大約二十公里。平時有點堵車,一般開車要一個小時。今天早晨,在酒店的房間,他幾次猶豫,撥通了她的號碼,這個號碼,一直沒有停機。
手機里傳來嘟嘟的等待,他感到一陣眩暈,手開始顫抖。十年來,他多少次想去撥通這個號碼,卻又一直沒有完成,他也不知道在擔心什麼。
電話接通了,卻沒有聲音,他們都在等待。
“你還好嗎?”
沒有回答,他緊張的思索着,那一頭一直沒有聲音。
淚水從他的臉上流下來,他彷彿聽到那一頭在輕輕的抽泣。
“我過來出差,下午一點半的動車回去,我在解放路286號瑞興咖啡館,你要是方便,十一點過來見一面好嗎”
長時間的等待,他不知道說什麼,那一頭也一直沒有說話,然後,他掛斷了電話。
走向火車站,他又轉過頭,咖啡館門口依舊靜悄悄的。
十一年前的那個冬天,三十五歲的李友德在長三角城市寧德市一個化纖廠里做銷售員。他們廠里生產的化學產品主要銷往周邊以及南方沿海城市。李友德原來是在綜合部門,後來開始轉做銷售工作,在銷售一科,五個銷售員加一個科長。科長是個四十多歲的北方人,姓王,頭髮蓬亂,說話粗生粗氣,大家都喊他王頭。廠里一共有四個銷售科,十幾個銷售員。科長上面有一正一副兩個部長。前面兩個月主要是熟悉客戶,在科長的介紹里,他記住了一個名字,劉莉,福海市一家私營服裝廠的採購部經理。電話打過去,是個偏中性的聲音,有點沙啞,但很成熟。從最開始的產品聊起來,幾次電話后,他知道她們的工廠規模不是很大,但購買的產品品種卻比較多。為此,他開始每天鑽研廠里所生產產品的屬性,他知道南方沿海城市對產品的質量要求很高,對產品價格相對而言卻沒有那麼計較。
轉眼到了春天,三月初的一個星期一下午,劉莉告訴他,本周的星期三早上,她要來他們廠拜訪。她對科長和兩個部長都很熟悉,畢竟她做了好幾年的銷售工作了,唯獨沒有見過他,因此,這一次也專門來拜會一下他這個打了很多次電話卻從未謀面的新人。他有點緊張,畢竟這是第一次見客戶,而且是名女性,聽科長說她比自己小兩歲,尤其是喝酒非常豪爽,他更緊張了,他最怕的就是喝酒,尤其是高度白酒,然而,這是二十一世紀初,銷售人員不能喝白酒的很少。他在緊張盤算着怎麼來度過這一次的白酒考驗。
星期三早晨八點二十,他剛到辦公室,手機響了。劉莉告訴他她就住在他們廠旁邊的君豪酒店裏,問他能否過來帶她去廠里,畢竟她有半年多沒來了,路邊變化挺大的。酒店距離他們廠接近一公里,他跟科長請了假,然後去酒店。
這是個三星級的酒店,在九樓的806房門口,他開始敲門。在他的想像中,她應該是這個模樣:身材不高,微胖,一頭短髮,圓臉,眼睛很大,滿面笑容。
門開了,一個女性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
很多年來,李友德一直記着這個早晨,這個令他驚訝的身影,這個令他在很多個輾轉難眠的夜晚都會想起來的面龐。
烏黑的頭髮在頭頂扎了一個圈,整齊的灑下來。清爽而艷麗的臉龐上一雙大眼睛明亮清新,鼻樑微挺,微笑中漏出幾顆細細的牙齒。她的皮膚很白,身形偏瘦,一件白色的高領毛衣外面是一件深色的風衣,一條藍色的牛仔褲把修長的身材完美的展現出來,腳上是一雙短邦的白色球鞋。為她的麗色所籠,李友德感覺臉有點發燙,微微低下頭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右手輕輕抓着褲子口袋。
“你就是李經理,比我想像中的年輕多了。”劉莉滿面春風的望着他,伸出了右手。
“歡迎。”李友德趕緊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那手溫潤,柔軟,像一團棉花。
“快進來吧,我馬上就好,稍等我一下。”劉莉拉了一下他的手臂,隨後把門關上了。
她在衛生間裏對着鏡子整理頭髮。李友德站在屋內的電視機旁,飛快的掃視了一下房間,被子平鋪在床上,彷彿沒有打開過,一隻拉杆箱打開着放在地上,窗帘全部拉開,一縷陽光灑進來,給這個仍有些寒意的季節裏帶來了幾分溫暖。他有些惴惴不安,房間裏一陣茉莉花香水的味道瀰漫著,他的頭有些眩暈,有些沉醉,他很享受這種香味撲面的朦朧。
“我們走吧。”劉莉從衛生間走出來,他趕緊打開門,先走了出來,劉莉斜挎着一個大的棕色的包,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