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邪祟

第二節 邪祟

第二節邪祟

“御劍仙師,這名字聽着挺唬人的”李雲濤心下嘀咕道。

“這是敬稱,聽師爺說其實民間一般都稱他們作遊方道人,也有地方喚作趕屍人,甚至還有和方士混淆的。不過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咱敬稱一聲仙師,人家心裏多少都會更舒服些,辦起事來自然會多出些力氣。”老李接着細說道。

“趕屍人?‘湘西趕屍人’不是玩捉鬼打殭屍,送屍體回家安葬的活計么?沒想到這裏遇上了。和印象里港片中的打扮不太像,倒是和倩女幽魂里燕赤俠有幾分相似。”心中搜索着歷經十多年成長時光,已經磨滅得只剩零散片段的回憶,李雲濤不禁有些唏噓,想當初剛降生時那些記憶如此鮮活,仿如昨日黃花般清晰又真實。

現在已經模糊得如同無聊時找來打發時間的舊電影,明明看過,卻想不起具體內容了。

李雲濤點點頭應了聲‘我記下了’便不再搭話。

有老爹自小就給打下的功夫底子,父子二人同行趕路的腳程在小吉鎮裏算利落的,不到盞茶功夫他們便轉過最後一個街角,將茶鋪以及端坐在堂棚中央那桌唯一的客人納入眼底。

幾乎是這邊剛看到那人,李雲濤就見着那人轉過頭,一對晶亮的眸子將自己照在裏面。

老李動作微微一頓,而後隔了十來米便遙遙抱拳躬身行了一禮,腳下奔跑的動作放緩改成快步行走,走得雖快卻絲毫不顯凌亂,大步流星間自有一派武人的從容氣度。

“這位仙師請了,在下李礪鋒,乃是這小吉鎮巡捕房裏的班頭。”李老爹一邊行禮一邊報出身家,這也是場面上的基本規矩。

“宋廷煜,仙師不敢當,區區不過一個御劍門遊俠罷了。”那名客人不再如面對一群孩童時傲慢,他不緊不慢放下手裏一雙木筷,站起身回了一個抱拳禮並自報家門。

“仙師客氣了,尋常遊俠哪有仙師這般氣度行止,既能御劍便與我等江湖裏廝混的尋常武夫不可同日而語。”老李一記馬屁張口就來。

那宋廷煜放下抱拳的雙手,嘴上不說什麼,臉上卻是多了幾分笑意。顯然心情不錯。

李雲濤偷偷觀察這位仙師,和着老爹進入茶鋪廳堂桌邊,三人一同落座。

此時方木桌上已擺了四碟小點,炒制的黃豆、蠶豆各佔一碟,綠豆糕一碟,最後幾片煮熟切好的醬牛肉一碟,中間的茶壺換成了只成色一般灰褐色的紫砂壺,顯然茶鋪劉給上了一壺新燒的茶水,倒沒吝嗇的繼續用白開水招待客人。

此時那貓兒正埋頭對付碟子裏剩下的牛肉片,嚼得那叫一個快活。

掃了眼桌上吃食,李雲濤心下瞭然,既然有肉,那自己兩個大子兒花的不冤。尋常百姓人家每周能吃上一頓肉便算是生活得不錯,如自己家這種老爹有官身的武人,也不過隔天吃上一頓罷了。倒是因為在官家做事,家裏吃鹽從未愁過。偶爾老爹出門應酬,也會帶回些鴨腿雞脖子之類的零碎。

“這次門裏傳下來的飛信說是大案子,既能用飛信傳書與我,想來事情很急。李捕頭既來了便與我說說細節,好讓我心裏有個底。”

老李洒然一笑,揮手間目光掃了街道茶鋪一圈,說道:“仙師遠來是客,想必這幾日趕路舟車勞頓,現下已到晌午時分,不如由咱們兄弟做個東,先為仙師接風洗塵,如何?”

茶鋪劉原本悠哉坐在櫃枱後面支楞着耳朵偷聽,被老李銳利的目光一掃,趕緊低下頭裝作正在忙乎。

這放下五張方桌的茶鋪廳堂,只一桌坐了客人,他能忙乎什麼?

宋廷煜心下瞭然,既不能給普通人聽了去,顯然案子已經十分棘手,不然也不會發飛信。

“如此說來,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他笑着抱了抱拳,臉上的笑容卻稍微有些僵硬。

“那好,仙師且隨我來,這小吉鎮上得了檯面的酒樓要屬東市的乘風號,他家三樓的雅間環境清幽,擺設雅緻,正適合與仙師接風洗塵。我與掌柜相熟,現在過去便能要到一間。”見宋廷煜答應,老李趕緊熱情的說道,邊說著他已經起身做了個虛引的手勢。

“那就有勞李班頭上下張羅了。”宋廷煜咂咂嘴,這些天忙着趕赴門派任務,路上吃的都是乾糧臘肉。這會兒一方綠豆糕,兩片醬牛肉下肚,嘴裏才剛多出點滋味兒來。

但這茶嘛,越喝越餓,又趕上飯點兒時分,肚子裏被勾起的饞蟲便紛紛造了反。況且邪祟行事多在傍晚以後,先去吃個飯也挺好。

當下也不耽擱,單手拎起擱放在旁邊條凳上的牛皮背包,單肩跨上。黑貓叼了片熟牛肉,十分自覺的跳上他肩頭。

老李對小李眨了眨眼,道:“我帶宋仙長去乘風樓開席,你去房裏把當值的弟兄都叫來,縣衙的秦師爺和王書吏也一併喊來。”

“好嘞。”李雲濤心領神會,看來是要在衙門裏報賬,這頓飯便宜不了。

目送老李和那宋廷煜仙師並肩離去,李雲濤趕緊拿個布袋,把桌上三碟吃食裝了起來。只可惜最後一片熟牛肉被那貓兒叼走了,讓他心下稍有些遺憾。

又倒了碗新燒的茶水,也不嫌燙嘴,就着碗沿吹了吹,便喝了一大口。

嘖,入口味苦,咽下之後舌津間翻上几絲甘甜,唇齒間有淡淡的茶香繚繞。

“倒是壺好茶。可惜...總不能連茶壺一起打包帶走。”李雲濤搖搖頭,將剩下半碗茶水牛飲下肚,放下茶碗便抬腿跨步出了茶鋪大堂,往另一邊縣衙的方向跑去。

李雲濤辦事向來利落,左右不過是跑腿,對於他這種慣常滿城裏亂竄的人來說只是小意思。

晌午時分的乘風樓客人比劉記茶鋪那冷清的茶堂要多些,卻也熱鬧的有限。正門大堂只敞開了一扇對外的堂門迎客,而落座的賓客也都選了避風的角落用餐。

李雲濤沒資格出席接風宴,只能挑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吃着兜子裏帶回的炒豆子。口袋裏剩下的三個大錢他不想浪費在這兒。

客人不多,李雲濤也是相熟的,跑堂店小二便沒把他往外攆。反倒是趁着手上沒活兒,賴在旁邊凳子上,一邊和他搶豆子吃一邊閑扯。

“今兒你爹帶來那位爺來頭不小吧,連師爺和書吏都要出面接待,再高點,怕是要縣太爺親自招待咯。”小二單肩上搭着塊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灰白抹布,頭上戴着的藏青色方巾帽歪倒在一邊。

“縣太爺親自招待來客的時候我還沒見着過。上次這位大爺出面應酬是什麼時候,陳二哥你可知道?”李雲濤把掌心裏十幾粒炒黃豆往桌面上放給店小二,自顧自又掏出一把蠶豆吃起來。

“巧了,縣太爺上回出面應酬就是在咱們乘風樓定的桌子。那會兒也是咱哥們兒伺候的,你算是問對了人。”陳二哥很是滿意李雲濤孝敬的黃豆,洋洋得意的捻着豆粒往嘴裏丟。

“是什麼人物,能勞動縣太爺的大駕?”李雲濤

“當然是大人物,咱們縣太爺譜子可大,平時連個臉都不露,不是比他還大的官兒,他能露頭招待?

那一次~嘿,我跟你說啊,這大爺來得可叫一個氣派,前擁后簇的一行二十多個隨行,個個身罩鐵甲騎着高頭大馬,扛的牌子足有六面。坐的是那四匹馬拉的四輪車,這場面我也是頭一次見。

不過吶,我跟你說,再大的官兒該吃咱這兒的黃毛風還是一樣吃,趕着那天和今兒個差不多,風大又揚得漫天塵沙,縣太爺和那位進來的時候,蒙了一頭臉的灰。別提多狼狽了。哈哈~”陳二哥說到大人物的窘迫,不由的開心起來,露出一嘴半黃的大牙。

“那是,這倒霉荒風可不管你頭上官帽子大小,說拍你一臉就拍一臉,不含糊。”李雲濤點頭應和。

“聽說是個巡檢使什麼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品級。話說回來,這次你爹招待這位看着可不像什麼大人物啊,怎麼連師爺都來了。究竟什麼來頭?”陳二哥從回憶中撤了出來,轉頭問李雲濤。

李雲濤視線左右掃了掃,雞賊的樣子好像就要泄露什麼機密一般,陳二哥見他這副做派,趕緊俯首帖耳靠上前來。

“聽說是個仙師。”李雲濤在他耳邊小聲說

“啥?仙~師?!

鄉間跳大神坑蒙拐騙的法師聽得多了,仙師什麼鬼?都傳這世上有高來高去神仙人物,可一個也沒見着。前些年好容易說來了個高人,最後證實也不過是輕功出彩的江湖人,能藉著樹枝子在半空裏躥出好些距離,不過嘛...卻是個偷兒。真真是讓俺大大的失望吶。”

陳二哥搖頭晃腦的感嘆,頭上那方巾眼瞅着要掉下來一般。

“不過聽老人說,以前咱們這一帶倒是有些能耐的妖物,會御風飛行,我爹說他小時候就見過一隻黃鼠狼叼着俺家的雞飛到天上去了。

我琢磨着八成是騙我,都會飛了那麼大本事,還來頭我家的雞,這妖怪可忒沒出息了吧。”

呵,我能跟你說他是個真貨,身邊就帶着只妖。李雲濤心中暗笑卻不再說這個。

“聽我爹他們對話,這人是因為一個案子來的,好像是上面來的支援。這次的案子我爹一點口風也沒給我漏,二哥你這裏消息靈通,有沒有什麼風聲給咱透透?”眼瞅這十幾粒黃豆已經進了陳二哥的嘴,李雲濤將手裏三顆飽滿的蠶豆遞了過去。

“案子?我想想。哎~~好像前天的時候,張狗蛋他爹張大白話抱怨說西市那邊幾個宅子附近封了街,連過都不給過。西市那邊住的都是窮哈哈,宅子不大巷子也小,冷不丁一群捕快封了路,還得繞道走,西市那路又臟又臭,好走的巷子統共就那麼幾條,這路一封,頂大不便利。不知道這事兒和案子有沒有關係?”

李雲濤想到就在之前不到一個小時,自己才從西市把老爹喊出來,他爹臨走還囑咐兄弟們把地方繼續圈着,顯然和陳二哥的線索對上了。

於是他對着陳二點了點頭:“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嗨~

陳二一拍大腿“那就對了嘛。要是這件事,還有幾條風聲。”

“昨天程家老三說,張狗蛋每天都要挑撥全城的狗叫喚,昨天和前天西市那邊卻沒什麼動靜。當時都覺得奇怪來着。”

“再就是你家二叔昨天送肉過來的時候說,西市那邊可能來了新的屠戶,叫咱家掌柜的念在多年買賣的份上繼續拿李家肉鋪的貨。”說著陳二丟了顆蠶豆進嘴,嚼得嘎嘣脆響。

“你家二叔那鼻子,別的不行,殺了這些年的牲口,對血腥味最是熟諳。想來和那案子脫不開關係。”

李雲濤深以為然,他爹李家老大是巡捕房的班頭,二叔仗着他爹的關係,在東市盤了個鋪面賣肉,自打記事時起自己就經常去二叔家拿肉,豬尾巴豬耳朵切下來的邊角碎料和練油剩下的油渣自己沒少吃,二叔家的堂哥李雲海早早就在鋪子裏幫工,卻是不會和自己搶這點零碎。

對於自家二叔的鼻子,李雲濤還是信得過。

那這件案子大體也就明了啦。能讓巡捕房封了一條巷子街,遭難的顯然不是一兩家幾口人那麼簡單,連狗都沒了聲響,血腥味能讓到西市進貨的二叔都聞見,這案子還真是大得要捅破天去。

心下細細這麼一思量,李雲濤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難怪自己老爹不給自己透一點風聲,這事兒還真不是一般武林人做得下的。

怪不得要請仙師,仙師啊仙師,但願你是真的有本事。

“怎麼樣,雲哥兒你可是理出了頭緒?”旁邊陳二一眨不眨的注視着李雲濤臉上神色變化,見他吸氣,看樣子顯然已經分析出頭尾,心裏便癢得好似有隻貓在抓撓,趕緊追問。

“你怎麼知道我就能分析出個所以然來?”李雲濤挑挑眉

“嘿,李家的‘怪才’咱們小吉鎮誰不知道。打小就不是一般人...”陳二哥自然而然的陪出一張笑臉,但不待他說完,旁邊一桌客人正好吃完走人,自己來了活兒,只好右手抓起肩膀上搭着的抹布不甘不願的起身“等會兒我忙完,給我說說。”

“趕緊去吧,正經活計可不能耽擱,不然掌柜的要扣工錢了。”李雲濤巴不得他不瞎摻和,趕緊趕人。

這案子自己只是初步分析,就知道內中厲害,若是讓這個嘴上沒個把門的陳二聽了去,趕明兒小吉鎮不得大半城人都知道啦,這麼大,性質又這麼惡劣的案子,說不會鬧出些恐慌情緒,就是騙鬼也不信吶。

對於職業是維護小鎮治安的老爹來說,維持小鎮穩定是重中之重,若是發了命案,都是先行偵辦,待案情水落石出,處理妥當了,再由巡捕房和縣衙共同壓印,發佈告示告知鄉里。到這時哪怕知道死了人,普通百姓也不會有什麼緊張情緒,畢竟案子已經結了,兇手也已擒拿歸案,怕也沒啥好怕的,就算有那碎嘴又怕事的婦人三五成群的說起命案,更多也是拿來當談資找些刺激。

可是這次的案子,怕是沒那麼好捂得住。既然封了巷子,死的便至少幾戶人家十幾口子,連狗都沒放過。一夜之間死了這麼多人,作案的兇手殺性也太大了,他或者它下一次作案又是何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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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聽老人說妖,多半也就是家裏莫名少了雞羊牛馬,遇到兇悍點的野獸,牧人或是百姓的損失也不過如此。極少聽說有妖吃人,至少三座以吉字命名的鎮子附近,沒聽過這類事發生。

深深吸口氣,李雲濤徐徐吐氣,手裏捏着的蠶豆它頓時就不香了。

總要想個法子讓老爹帶自己去現場看看,如果能看到仙師的手段,那就再好不過了。

不覺間,李雲濤的思緒已經飛到了西市後街區那條條小巷縱橫交錯拼湊成的破舊建築群里。

便在這時,一個身影頂着外面的風沙闖進乘風樓大堂,他搖晃的影子攪碎了李雲濤因為思索而略顯凝滯的視線,重新將注意力拽回現實。

這才注意到外面天色不知何時變得愈發陰沉,明明是晌午,也無陰雲密佈,天色卻暗沉得好似要漏一個窟窿似的。呼號的荒風似乎也更多了幾分蕭狂和陰狠。

“谷大哥?”來得人李雲濤認識,正是先前才見過的那位守在巷口的捕快谷平倉。

來人的臉色令李雲濤有些詫異,實在和之前見時差得有些大。虛汗,唇色發青,臉色蒼白且寫滿了惶急,顯然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低眼往下一掃,靴子邊角處沾了些褐紅色。

是血。

李雲濤瞳孔收縮。

能進鎮裏巡捕隊,身手自然是整個鎮城都排得上號的好手,膽識、武藝、身量氣力均是出類拔萃。可不是嘯聚山林那些江湖草莽互相吹捧出來的能耐可以比的。

說一聲好漢絕對不摻半點水份。

這樣一條漢子,竟然臉色被嚇成這樣,李雲濤心裏咯噔一下,出大事了。

“你爹呢?”谷平倉第一眼就見了坐在大廳里的李雲濤,其他就餐的食客挑的位置都是避風的角落,也就他這桌位置比較靠近中央。不待細說,谷平倉張口就問,那衝出口的嗓音帶着幾分沙啞和乾澀。

李雲濤伸手往樓梯口一指“三樓雅間。”

谷平倉眼角微微抽動,三步並作兩步便挎着樓梯衝了上去,把收拾了桌子碗筷正往後廚方向端着走的陳二哥嚇了一跳,差點就撞上了。

在谷平倉上樓的時候,李雲濤已經看到他抬起的鞋底,一層沙石碎土被黑褐色的東西粘在上面,顯然還沒幹透。也確定了他心中的判斷,是血。

從西市過來東市的確要經過幾口水井。但,一來水資源在小吉鎮寶貴,百姓用水多半小心翼翼,不會撒的四處都是。二來從西市過來這邊,走青石修葺的官道最快,就算官道被荒風吹來的沙土蒙了一層,腳下即便沾了些也不會有這麼多黑褐色的東西。再說這玩意兒和清水和的爛泥顏色差的也太多了。

‘這會兒老爹沒在跟前看着,要不先一步偷偷過去瞧瞧?反正地方都知道在哪,大不了不湊跟前去,西市那邊都是低矮的平方和窩棚,正好市場邊開着兩家給西國來客玩的樓子,三層的木樓雖說不高,卻也能把後巷那一片民居盡收眼底了。

聽着谷捕快噔噔噔踩踏樓板上去的動靜,李雲濤摩挲這手裏捏着的一顆蠶豆心思疾走。

心下主意拿定,他把蠶豆往嘴裏一丟,豁然起身便徑直出了乘風樓,奔小鎮西邊去了。

送完盤碗回來還想接着聊的陳二,眼瞅着李雲濤的背影消失在前面街口,不禁有些惋惜和氣憤。

這個李雲濤,說好了給說道說道案子的事兒,怎麼轉頭就跑了。

也罷,正好手頭活兒還沒完,他將李雲濤坐過的這桌凳子歸置妥當,拎了抹布去之前那桌再仔細收拾。剛把桌子擦了幾下,便聽得頭頂重物砸在瓦片上的沉重撞擊勝衝進耳蝸。

陳二循聲望去,正是往外面大廳正門的方向。

難道大風把牌匾吹落下來砸在一樓房檐瓦上?這麼晦氣。

結果視線才轉過去,便瞪大了在挪不開。

一個遊俠打扮的漢子,手裏拎着把青銅色大劍,斜刺里飛落向街對過房頂。身手動作乾淨利落煞是好看。他身畔跟着一條黑影,也不知是個什麼東西。

然而此刻,頭頂磚瓦聲稀里嘩啦再起,一層沙土自大門前探出去的房檐下簌簌而落,就又看到一條雄壯威猛的身影彷彿一頭人立起來的熊,劃出道弧線砸落在正門口前面的青石板地面上,落地處雙腳激起一圈浮沙。

那人曲腿緩解落地的衝擊力,腰間甩動的刀鞘尾端卻把青石板敲出几絲裂紋,崩飛了幾片碎屑。

可不是整個小吉鎮都認得的巡捕房老大李家大郎李礪鋒又能是誰?

咚咚咚咚,連串的腳步聲從樓梯出響起,樓梯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嘎吱聲,陳二和掌柜目瞪口呆一同轉臉看向樓梯口方向,七八名身形健碩的捕快排着隊匆匆下樓,看到掌柜和小二臉上的表情,連句解釋都沒留下,出了大堂拔腿就往西邊去。

“哎喲哎喲,李家大郎等等老夫,再怎麼急着辦案也不好走窗嘛,咱們好歹是官面上的人物,怎可學那江湖草莽行事。”

又過得片刻,才見那師爺看似惶急,卻不緊不慢的在書吏陪同下走下樓梯。

“找掌柜,樓上的席先留着,衙門口有事發生,我們須得趕緊先辦了正事。”師爺看到找掌柜和滿堂食客臉上的表情,便知道是被捕快們給嚇着了,趕緊打岔引開話題。

“是是是,秦師爺慢走,這席才開,菜都還沒上全,肯定給您留着。”掌柜的趕緊陪出一張笑臉,滿是褶子的老臉活像一朵菊花。花白的鬍子看着比秦師爺那山羊鬍多了許多滄桑味道。

秦師爺雖然自稱老夫,歲數卻不大,至少鬍子都還是黑色的。他得了掌柜的回應,滿意的點點透,便在王書吏陪伴下一同出了乘風樓。

“還愣着幹什麼,趕緊讓后廚別再燒後邊的菜了,等這群爺回來再說,前面涼掉的菜先撤下來。”掌柜的看着發獃的店小二,趕緊提醒道。

平時挺機靈一個人,今天怎麼獃頭獃腦的。

卻不知店小二陳二哥此時腦子裏轉的正是先前與李雲濤的對話,下意識的,他感覺有不好的大事發生了。

“哎...?哎!那下了鍋開始燒的咋辦?”陳二哥邊往後廚走便問。

“還能咋辦,咱自己吃唄。你要有本事,下一桌進來的客人你把這菜給推薦過去。”掌柜的沒好氣的翻白眼。

正說著話,堂門口又幾個客人跨過門檻邁步進來。

“呵,瞧好吧您吶。”陳二哥自信的拍了拍胸脯,先去后廚吩咐,轉頭出來就先拎了壺淡酒殷勤的湊過去那桌新來的客人跟前。

“客官您請了,今兒風大沙多,外面可是頂遭罪吧?”

話說李雲濤出了乘風酒樓,這當口不是給老爹跑腿,也沒人催促,走得卻也不慢,實在是這滿天風沙太煞風景,他不想慢悠悠的晃蕩着吃沙子。

但也就剛走過中央官道,要步上去西市的街口,便聽到後面噠噠噠噠腳踩瓦片的連串聲響由遠及近。大白天敢在房頂上跑的,李雲濤長這麼大還真沒見着幾回,上次這麼乾的飛賊,此時不知在州府的哪個大牢裏蹲着服刑呢。

李雲濤停下腳步,回頭循聲張望,就看那道有幾分眼熟的身影手裏提着劍輕盈一躍,人已經從他頭頂劃到弧線沖了過去,可不正是宋廷煜。

宋廷煜落腳處正是街心,落地後腳步毫不停留,向前急速踏出兩步再次一躍騰空而起,再下落時已經跳上了官道對面宅邸的院牆頂端。

以院牆作踏腳點,他身形疾走,下一步便又落在宅邸的屋脊上,而後踏着瓦楞疾速遠去。隱隱間有道黑色的影子跟在他身邊,動作更是輕靈鬼魅。

雖然看不清黑影的真身,李雲濤已經猜出是那黑貓。

宋廷煜速度如此快,動作這般大,路上即便行人稀疏,愣是沒一個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他們就好似沒看見一樣,這點倒是更讓李雲濤詫異一些。

反而宋廷煜有這般身手,卻未超出李雲濤預料,話反過來說,他若沒有這般身手才會讓李雲濤意外,那時仙師二字也就輪不到落在他頭上了。

宋廷煜才去須臾功夫,李雲濤便聽到身後再次傳來響動,這次動靜可就大得多了。

“閃開閃開!都讓讓了啊!官家辦差!”老爹李礪鋒那張大臉第一時間就進入了李雲濤視野,他一邊高聲喊着一邊彷彿一輛人形坦克般筆直一路沖了過來,看方向也是去西市。

李雲濤自然知道老爹什麼德行,趕緊讓開路站在一邊。

“臭小子趕緊回家去!跑這裏湊什麼熱鬧?”經過李雲濤身邊的時候,老爹丟下一句話,也不待兒子辯駁,就一路筆直跑了過去。

張了張嘴,李雲濤終是把嘴邊的狡辯咽了回去。‘我這可不就在回家路上呢嘛’

縣城中央大道從城南正門直通城北縣衙大門口,將小吉鎮這座小城簡單分成東西兩份,走在這條路上,說是去哪裏都不算錯。

但老爹已經遠去,就算是狡辯,他也聽不見。此刻李雲濤站在原地有些猶豫,看老爹這副火燒屁股的樣子,想來西市那邊比自己先前預料的還要兇險危急,這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他心下泛起嘀咕來。

李捕頭才過去不到一分鐘,後方又有八個巡捕疾奔着跟了上去,而後第九人在後面落下一段距離跟了上來。這第九人正是谷平倉谷捕快。

他的動作遠沒有前面那些同僚利落迅捷,更能從他行止間窺見幾分猶豫和掙扎。

哎~怕不是嚇破了膽?

李雲濤心說。

“谷大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爹那麼匆忙衝過去,會不會很危險?”他叫住了腳步猶疑谷平倉,看他樣子也是不怎麼想再回西市後巷了,不如正好探探口風。

“雲哥兒啊,聽叔叔一句,趕緊回家關緊門窗,發生什麼事先不要問,等你爹...回去,自然會跟你分說清楚。”見搭話的是李雲濤,谷平倉心中稍定,原本就不想再回去,有個理由停步說會兒話也好。

“你這麼說話,我心裏可就越發沒底了,西市那邊是不是特為兇險,我爹是不是可能回不來?”李雲濤盯着谷平倉的眼睛追問。

被一個十來歲少年郎盯着追問,換做平時谷平倉自然給他瞪回去,可今天少年人的目光竟有些刺眼,讓他情不自禁撇開目光看向別處。

“凶不兇險的我也說不好,總之你知道是死了人的便好。”谷平倉略一斟酌,才回答說。畢竟李雲濤是李捕頭的兒子,平日裏關於各種案子肯定也有接觸,李捕頭少不得在兒子面前說些案情吹噓自己的能耐。

那麼適當說些重話他應該也能聽進去的。

“死人,哪個大案子沒死過人?這可算不上如何兇險。”李雲濤有些玩味的勾起嘴角,這是把我當小崽子忽悠呢?

“死了人還不算兇險?你這小壞蛋說說如何才算兇險?”谷平倉沒想到李雲濤會懟自己一句,心下有些氣憤,瞪眼回擊說。

“死一兩人不過就是人命官司,雖說算是大案,但平日裏江湖仇殺或是作姦犯科的時有發生這類命案。真正的兇險,當然是有那惡徒連殺數人或着更多,要麼就是敢在白日裏公然襲擊官家人。”李雲濤往谷平倉靴子處瞄了一眼,說道。

他語氣說不出的平靜沉穩,絲毫不像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郎在面和一名長輩談生論死。

谷平倉順着李雲濤目光往自己鞋子上一看,瞬間明白自己踩了血的事已經被他知曉。他略顯艱難的咽了口唾沫,猶豫着要不要把實情跟這少年和盤托出,左手在腰間刀柄上的配重金屬頂端來回摩挲,腳底板則不住的在青石路面上摩擦。

“啊嘿~!雲哥兒看劍,吾乃天下第一大俠張啟明!”

旁邊一把童聲蹦了出來,那調皮搗蛋的張狗蛋手裏拎着滿是紅銹的鐵劍向李雲濤方向虛刺過來。

在他身後跟着一群拿着木劍短棍的小夥伴,此時均已換下了去學堂里時才穿的藍色長衫,各自穿着一身各種補丁的舊衣服,倒是可以放開手腳折騰了。

“江湖四大惡人之首李雲濤,見到本大俠還不束手就擒?”張啟明喊得話語義正詞嚴,臉上表情卻是笑呵呵的全無殺氣。

“草?老子什麼時候就成了四大惡人之首,昨天我不還是武林盟主?”李雲濤轉頭一瞪眼,抬腳就把張啟明遞過來的一劍踢歪到一邊去。

“哇呀呀,不虧是曾經的武林盟主,功夫當真了得,竟然擋下了本大俠的必殺一劍。”張啟明這小子被鐵劍帶得身子一歪,趕忙往旁邊踏出幾步,這才站穩。

“待我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三百回合哪夠,大戰一千回合才爽利。”後面幾個小子有人起鬨道。

谷平倉看着圍過來的幾個孩子,嘴角抽了抽,臉上顯出一絲暖意,旋即又被嚴肅和兇惡替代。

“嘿,你們幾個小崽子現在趕緊給我滾回家默書去,你們夫子中午和我說了,明天要抽考”他恫嚇着對一群半大小子說道。

“不可能,夫子若是要考教都會提前知會,正所謂君子之爭先禮而後兵,行的乃是堂堂正正之道,就連本大俠動手之前也會先出聲提醒。”張啟明擎着銹劍,昂首挺胸的反駁說道。一張嬰兒肥的小臉卻憋得通紅,顯然這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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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辭也廢了他好些個腦細胞才拼湊出來。

哼~!

‘到底是讀了書,這說話就是不一樣。’谷平倉雖身為捕快,卻大字不識幾個,此時見這小子說得頭頭是道,心下不禁有些感慨,看來自己家那個小崽子等到了歲數也要送去學堂讀它幾年書。讀書人到底是不一樣。這麼點大個還自己就能說出這麼多道理來,想來長大了活得也比自己通透。

看着面前一群孩子,谷平倉又轉頭看了看西市方向,自己偌大一個漢子,竟然放同僚去拚命,自己在這裏躲安生,實在太不像話。

沒來由的,心裏有股勇氣升起。

罷了罷了,今天便是把這大好頭顱送了,也必然不讓那廝衝突出來,壞了這些娃娃的性命。

啪~!

他虎口遍佈厚實老繭的大手拍在張啟明頭上“小崽子牙尖嘴利,那夫子有沒有告訴你不聽大人話,屁股蛋要挨板子?”

說著那大手作惡起來,把張啟明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髮型揉成了一團鳥窩。就連那束馬尾辮的頭繩都阻止不得。

“呀!我姐姐中午才給梳的大俠髮式!”張啟明氣急,卻又掙不脫這大手,眼角眼看着有點瑩潤的水光浮現,卻見他一咬牙,直接拎了手裏的銹劍照谷平倉手肘砍了過來。

“來的好,看我神通一指。”谷平倉咧嘴一笑,滿口黃牙兩顆犬齒格外長些。他屈指在那揮砍過來的銹劍劍脊上一彈,當~!的一聲脆響。

那張啟明小手一震,拿捏不住鬆了手,鐵劍騰在半空被谷平倉順手摘了下來。

這下力道用的有些大,指尖疼的鑽心,他眼角抽搐卻故意擺出一副風輕雲淡來,好似這一指彈指,是有名頭的真功夫。

“不過就是根生鏽的鐵片,也好意思說是寶劍,讓雲哥兒先幫你收着吧。”說著也不徵求張啟明意見,就把那生滿紅銹的鐵劍交在李雲濤手裏。

“這是我和着一個穿盔甲的骨頭架子從沙丘里一起挖出來的,怎麼不是寶劍,定然是以前哪位葬身在沙海里的大俠地佩劍。”聽谷平倉說鐵劍就是個破鐵片,張啟明不樂意了。那副盔甲上繳給了自己老爹,就留了這把寶劍在手,怎麼能容忍再被奪取。他墊着腳就要去搶回來,正好看到李雲濤對自己眨眼。

‘等會雲哥兒會還給我吧。’這才消停下來。

其他幾個小子見領頭大哥被人繳械,又被谷平倉惡行惡向的一瞪,紛紛做起了縮頭鵪鶉,一個個老實的站在一邊。

“雲哥兒,這裏交給你了,讓這群小子趕緊回家。西市那邊...着實有大兇險,這不是鬧着玩的,勸你也不要過去。我現在過去給李頭兒幫手,今兒怎麼也要囫圇出個結果來才好叫大家放心。”說著,好似給自己壯膽一般,他豪氣的拍了拍腰間的腰刀,那捕快佩戴的制式衙刀發出鏗鏘的金屬聲響。

說著,谷捕快便挎着刀,帶着幾分決絕的一味轉身邁步離去。

“南無加特林大菩薩,每分三千六百轉......老子沒有。嗚啊~~憋屈!”李雲濤一邊點頭應承,一邊卻在心裏默默哀嚎。

‘谷大哥你知不知道隨便插旗會真的死翹翹的。’

砰!!

轟~隆!

先是一聲貫穿長空的清冽脆響突兀敲擊在眾人心尖上,也打斷了他心中醞釀的那份情緒。緊隨其後則是一聲震得人耳蝸生疼的重音。

一時之間,李雲濤險些以為自己已經雙耳失聰,再聽不見其他聲響。

周圍的小子們更是抱着耳朵歪歪扭扭倒向一側。

到這時李雲濤也知道大事不好,詭異的紅芒恰好映亮了天空,將盤桓在小吉鎮上空的昏黃風沙都染上了晦暗的紅。

一大團濃漿般粘稠的灰色煙幕逆流向上,潑墨一樣騰空而起,在狂風中一邊升騰一邊逐漸扭曲歪斜,最後撒向東南方向。

在灰色煙幕上方,肉眼可見幾大塊建築殘垣翻飛着由低到高,終於攀升到高點之後,便在惡風的鼓吹下,歪歪斜斜便要砸落下來。

伴着那些巨大的斷牆殘垣,一併砸下來的還有數不清的斷磚碎瓦以及其他零碎物件。

不幸中的萬幸是,看樣子這些被掀飛砸落的東西,大半被風帶偏了方向,預估中的落點覆蓋位置和這群孩子稍稍有些距離

李雲濤獃獃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爆炸,這是生活在和平年代大城市青年一生也不曾見過的場景。這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可不是電影和視頻里那點影視特效帶來地視覺衝擊能替代的。

咚!!~喀嚓!

才在高空拋落物下輸了口氣的一群人,還在盯着天上紛飛的碎物。一個落地聲已經再次沖入眾人耳蝸。

一頭周身升騰着灰黑色煙幕,看不清實體的野獸提前砸在了中央官道上,落地處鋪地的青色石板崩碎飛濺,連帶着石板下面的夯土都一併掀了出來。

這什麼鬼東西?!

那怪東西隱約顯出長條型的野獸身形,連着尾巴約有近四米長,身量足有成年人肩膀高度,兩雙散發著淡淡紫藍色的四隻眸子,隔着那包裹了它全身的灰黑煙幕,亦亮得瘮人。

谷平倉鏘的一聲將衙刀出鞘,三尺長的雪亮刀鋒第一時間對準了那邊。他艱難的吞咽着唾液,雙腿微曲擺出極易發力動作的弓步,上身前傾,左手對身後擺了擺。

“走,都走,慢一點。動作不要太大,驚了它咱們一個都跑不了。”他嗓音低沉有力,卻有掩藏不住的顫抖。呼吸隨着對峙時間增加,正變得愈發沉重。

“哇撒?這什麼鬼東西!二伢子你見過么?你爹是獵戶,野獸你認的該比咱們加一起都多。”張啟明等大了眼睛,卻是一點也不知道怕。

“這......掉進泥坑裏的大灰豹...吧?”乳名二伢子的小子手裏一根短棍在地上敲了敲,不確定的回答說。

“切!我都看出來了,這分明是頭狼。”另一個小孩反駁。

“你家狼長四隻眼?”又一個手裏拿着木劍的小鬼說道。

“怕什麼,咱們這麼多人,嚇也嚇走它了,而且這不是有捕快大叔在么?”張啟明一副不怕事大的說

“大叔你大爺,老子我還沒到三十呢。”谷平倉心裏呸了一口,這些小崽子膽兒是真的大,他們要是見過這玩意兒一巴掌把自己同僚身體從當中拍成兩截的場面,估計這會兒都該尿褲子了。

先前要不是自己負責守巷口,撞見它行兇的時候趁着它啃食同僚屍體,沒搭理自己,這才有命跑出來通風報信。不然這會兒大概也和那個兄弟一樣一起進了它肚子裏。

“李雲濤,雲哥兒!帶他們走,快!”谷平倉壓低嗓音沙啞的喝到。

慢慢吐出胸腹里的廢氣,再緩緩吸入新氣,心臟仍是不爭氣的砰砰直跳,彷彿隨時要從胸腔里蹦跳出去。手心不知不覺變得滑膩,哪怕經過防滑處理的刀柄,也總有種握不踏實的錯覺。

額頭上一滴汗水悄無聲息的滑進眼角,蟄得眼睛生疼,他卻連擦汗的動作都不敢做。只把雙眼牢牢盯住那灰黑煙幕後四隻藍紫色的詭異眼瞳。

時間每過一次呼吸,都讓他好似過了一年般難耐。

此時的李雲濤已經呆了,這是他第一次直面這種危及生命的險境,面前那怪物他確定從未見過,新生以來的十來年也從未聽長輩提起過。

但一個名字已經在腦海里清晰的浮現。

邪祟!

那種刺得皮膚生疼的危機感宛若真實,他相信此時自己摸一把臉,探開手掌看到的必然是血。這種與生俱來的危機感已經在過去十多年無數次得到了證實。

它必定十分危險。

那怪物的尾巴在身後的空氣里看上去彷彿無害的甩了兩甩,谷平倉和李雲濤已經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差點就因為這個動作綳斷。

“都過來,不然我就幹掉你們老大。”

李雲濤一手捏着張啟明的耳朵,拖着他緩緩挪步往身後一側的街道拐角,其他幾個小崽子看到自己一群人的頭被挾制當了人質,只好跟着走。但小子們畢竟不知道怕,一邊走還有人埋怨老大張啟明無能,這就被抓了俘虜。

嗤!

一聲輕微的碎裂聲響起,又好像夏日裏切開瓜果時刀刃下落時發出的切割聲。

剛才發出抱怨的孩子瞬間只剩下無頭的身體,脖頸里的血隔了須臾,才如噴泉般自動脈里湧出,不受節制的肆意噴洒。

李雲濤的眼睛瞪得爬滿了血絲,也沒看見那怪物是如何發動的攻擊,唯一能找出蛛絲馬跡的,只有背後街道牆面上那一灘已經看不出原本形狀,糊在牆上的爛泥狀物事。

嘔~!

想像着前一秒那孩子說出抱怨話語時的稚氣小臉,再看到現在牆上的東西,李雲濤便幾乎瘋掉,腹中有難以抑止的嘔吐衝動,整個胃都在翻江倒海的躁動着。

心中卻有一股火炎,在瘋狂的升騰燃燒,催促他將手裏那生滿了紅銹的鐵劍刺進邪祟四隻眼睛的顱腔里,把腦髓絞殺成一團江湖。

一個身影橫跨一步擋住了一眾孩子。

“有一個算一個,趕緊走!”再也不顧可能刺激到那怪物,谷平倉扯開嗓子嘶吼道:“來啊!髒東西!有什麼都沖爺爺我來!爺爺接着!!”他的嗓音嘶啞好似幾天沒喝進一滴水,即便是大聲吼叫,聲音卻遠沒有預想中來的嘹亮。

他奮力揮舞左手讓孩子們離去,右手裏的刀不斷虛晃,彷彿隨時要進行劈砍。

嗤!

擺動的左手帶着一截小臂騰空而起。

尚未意識到手臂離體而去的左側大臂扔保持着慣性的動過,但分量瞬間的縮減,已經讓谷平倉意識到不對,他指瞄了一眼,緊繃的神經便徹底崩潰。

“啊!垃圾,老子和你拼了!”他咧開嘴,呲着牙,極盡兇惡的對着邪祟沖了上去。

眼角一點灰霧涌動,危機時刻多年苦練磨礪出來的本能救了他一命。右手裏揮砍的衙刀順着極致的本能在空中拐了一道弧線,切向身側。

當~!

空氣里迸濺出一簇醒目的火星。

砍中了!

谷平倉和李雲濤心中都是一喜,但下一瞬那柄千錘百鍊鍛造出來的衙刀便自碰撞處綳斷,只留下不足一半長短的一截和刀柄相連。

上半截刀身飛旋着遠離,最後嗤的一聲插進牆面,震顫着殘留在外的末端。

邪祟哪有心思等眾人整理情緒,攻擊接踵而至,已經將磨礪而來的武藝和面對危機的本能發揮到極致的谷平倉只能如狂風暴雨中的稻草人般勉強應付。

好消息是斷掉了半截刀身的衙刀經受住了接下來的碰撞考驗,在連串的火星迸濺中沒再斷裂更多。壞消息是失去左臂的谷平倉左側空門大露,加上失血,動作逐漸變慢。身上不時飛起一道血花,霧狀噴撒的血液慢慢將他周邊地面染紅。

趁着他和邪祟拚命的機會,李雲濤眼中含淚的拉着張啟明,帶着幾個能動的孩子撤到了街道拐角,連踢帶打的讓他們趕緊滾。至於那幾個嚇得攤在地上尿了褲子的軟蛋,也只能看看有沒有機會再來回一趟了。

李雲濤趁着心底升起的那團邪火焚燒心智,暫時生不出畏懼情緒的這段時間,自街角又摸了回來,準備再抱走兩個軟蛋。

卻看到谷平倉終於支撐不住,一邊後退一邊雙腿一軟踉蹌着跌坐到血泊里。

尷尬的就是,這時候李雲濤已經摸出街道拐角有些距離,此時想再撤回去顯然是來不及了,他索性硬着頭皮邁開步子急沖幾步到那幾個孩子身邊,每人賞了一腳,能不能把他們從恐懼和獃滯中踢醒,只能聽天由命了。

谷平倉手裏的刀仍在揮舞,只是速度越來越慢,更多的時候只是在小範圍內抵擋。

鏘!鏘!鏘!鏘!

他似乎隨時都會仰頭倒下,卻又一直堅持着就是不肯倒下。

幾個死孩子挨了一腳,只有一人醒轉過來,哇哇大哭的爬着逃跑開去,另外兩個則只會哼哼和哭,再就是身下的尿水面積越來越大,卻死活不挪窩,氣的李雲濤是真的要腦袋冒煙,這樣下去可就真要變成字面意義上的‘死孩子’了。

顧不得更多,看着還在支撐的谷平倉,心裏默默祈禱怪物不會繞過谷大哥跑來襲擊自己,張嘴把鐵劍握把咬住,雙手一隻手一個,拽住他們脖頸後面的衣領就往後倒退着發了死力氣拖拽。一邊拽一邊死死盯住那邪祟,隨時準備鬆手迎戰。

“孽障!看你往哪裏跑!受死!!”

人未至聲先到,話音才落,邊看一道人影自西市那邊方向急速而來。

但有比他更快一步的存在率先到達,不知何時,一隻渾身皮毛油光錚亮的黑貓已無聲無息的站在了李雲濤身前,那高高豎起的尾巴根根毛髮挺的筆直,讓它看起來憑空大了一倍身量。只是此刻尾巴尖端處不知為何,光禿禿的,看着有些凄慘。

嘶嘶嘶,貓咪的低聲嘶叫充滿了威脅意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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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劍伏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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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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