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救濟
“跟我來!”
黑甲軍官沖青年招招手。
青年雖然畏懼,還是跟了上去。
在黑甲軍官的帶領下,他越過了設在路中的拒馬鹿角。
來到一處帳子前。
這帳子簾門撩起,前面擋了一條長的高足桌。
青年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桌子,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又順着敞開的門帘望進去,頓時一呆。
這個大帳子裏擺滿了糧袋,層層疊疊的堆摞着,一直摞到頂上。
這些糧食,就是那位軍爺所說的救濟糧?
這個想法讓他心裏一顫。
臨渝靠海,海貨不缺,但缺耕地,糧食從來貴价。
這些東西難道真的會發放給他們嗎?
青年心裏七上八下,既期待又不敢奢望。
這時一個中年書吏慢悠悠地從裏面走出來,搓着手坐到了長桌后。
一看見青年這沒件利索衣裳的模樣,頓時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很不高興被打擾了休息。
青年習慣了被這樣的態度對待,一旁的黑甲軍官卻伸手敲了敲桌面。
“你擺臉給誰看呢?”他不悅道,“趙校尉命你們協助放糧,你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在裏面躲懶?”
這些在臨渝城臨時徵召的書吏,沒了糾察的監管嘴臉當真讓人討厭。
被一頓發作,這書吏面上青白難看。
他們雖說只是小吏,但也沾了些官氣,平常哪裏需要對這些平民百姓和這些大頭兵好脾氣?
還未適應當前狀況的書吏頓時沉下臉。
他自覺這些大字不識的軍士離不得他,便擺起了架子:“若是有意見,便自己來。”
黑甲軍官卻不慣着他,冷笑一聲:“趙校尉是看你們這些官吏領着錢糧不用浪費,你當真以為少你不得?”
“來人,把這人叉去縣衙,告知趙校尉原委。”
話音落下,就有兩個甲士上前,熟練地將這擺架子的書吏叉了出去。
黑甲軍官又轉頭在軍士中逡巡了一遭:“謝朗、梁大,你們兩個來。”
謝朗倒是還好,梁大頓時支支吾吾道:“這……隊正,我,字丑。”
他加入軍隊時日不長,也不是念書的料,晚間文化課上得直撓頭。
幾月下來也只歪七扭八學了幾個字。
“這不是讓你多跟謝朗學學嗎?”被稱呼為隊正的黑甲軍官看見梁大那張學渣臉就頭疼,“少廢話,快點。”
罵了梁大,這個隊正轉頭看向一旁的青年:“救濟糧就在這領。”
說完,他對着青年一點頭,轉身離開。
青年目睹了一個縣中書吏,因為態度不好而被叉走,腦子有些迷糊。
漁民屬賤民,
什麼時候那些高高在上的文士官吏,需要對他們這樣的下賤豬狗客氣了?
他沒有想通,旁邊傳來一個和氣的聲音問道:“這位兄弟,你是要領救濟糧嗎?”
這青年急忙回頭,對着坐在長桌后的兩個軍士一拱手,內心忐忑道:“是。”
“請出示一下符信。”
“好、好。”青年急忙從懷中掏出符信雙手遞去。
謝朗接過仔細核對記錄后問道:“名字叫嚴平對嗎?平常以什麼為生?會做什麼?“
嚴平長這麼大,沒人這樣問過他,呆了會才搓了搓手,羞澀道:“小的是嚴平,家中打漁為生,除了這個什麼也不會。”
他看見長相粗莽的梁大,笨手笨腳的在雪白的蔡侯紙上寫了些什麼。
心中莫名的生出些自卑,搓揉着自己紅腫皸裂的手,深深垂下頭去。
謝朗卻笑道:“這不是還會打漁嗎?怎麼能說什麼也不會呢?”
嚴平連連擺手:“我們坊中人人打魚為生,這實在不算什麼。”
謝朗記錄的筆一頓,繼續問:“既打魚為生,在海上討生活,可熟悉這片海域的脾性和情況?”
嚴平認真想了想回道:“近海是熟悉的,但再遠便不知了,小漁船去不了那樣遠。”
“好。”謝朗點頭在冊子上記下。
記錄完,他將符信交還嚴平,正欲起身進帳取糧,梁大已經麻溜的走了進去。
沒一會就提着一個稱量的木斗走出來:“給你,像你這樣的青壯,一人一天是四升口糧,這是三天的。”
梁大口中報出的數字,讓嚴平一驚,根本不敢伸手接。
“這……太多了,太多了,我無功無績,豈敢領如此多的米糧。”嚴平直擺手。
謝朗看他如此,心道倒是個老實人。
“你不必多想,先拿着吧。”謝朗寬慰道,“心存感激,好生服從政令即可。”
梁大卻沒有謝朗這樣文縐縐的,直接道:“快些撩起袍子接着,沒有布袋給你裝。”
嚴平這才紅着臉,撩起髒兮兮的衣袍下擺。
嘩啦。
麥豆混合的雜糧上還帶着些粉末麥殼,傾倒在嚴平的衣擺上時,發出悅人的聲響。
上一次吃麥飯還是在元日,嚴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手都有些發顫。
“天冷,快回吧。”謝朗看他穿得單薄,眉毛上都積了一層霜雪,善意的提醒道。
嚴平這才回神,千恩萬謝的離開。
看衣衫襤褸的他走遠,謝朗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身上厚厚的戎服,突然有些感慨的笑了起來。
梁大也呼出一口白氣,沉聲道:“去年冬日,我也冷得沒活路。”
謝朗正想和他敘敘舊事,就聽他繼續道:“就只能去大戶人家偷狗,那狗真兇,我屁股那的衣裳都被咬爛了一個洞,唯一一件好衣裳啊!”
梁大感嘆道。
“不過,真好吃啊!”
謝朗面上的笑容頓時一收,搬着小板凳離他遠了一些。
嚴平盯着越來越大的風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雪越下越大,比來時要冷得多,但他渾然不覺。
一種前所未有的,對未來的期盼,驅散了身上的寒冷。
他凍得青紫的臉上,不自覺帶上了一些笑容。
還未走到坊門,門就已經開了。
里長和一堆人站在那裏,肩上堆了一層雪。
看見嚴平,眾人眼睛一亮,圍攏上來,七嘴八舌的問道:“怎麼樣?領到了嗎?”
“真的有糧食可以領嗎?”
嚴平沒有說話,只是掛着笑容,將衣服下擺一張。
天上楊絮似的雪花,掉在了兜着的米糧上。
坊中傳出了一陣歡呼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