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懷瑾握瑜,風鵬振翅九萬里(一)
晏殊雖然被貶,卻換來了劉太後部分還政,趙禎有了更多的權利來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一步一步穩健地行事,打壓太后劉娥在朝中的政治勢力,培植自己的忠臣。
不急不躁,顯出一代帝王應有的穩重果敢來。
三月,官家趙禎親御崇政殿面試挑選新科進士,為國家挑選棟樑之材。
四月,以官家生日乾元節為名,大赦天下,免天下百姓歷年所欠賦稅,促進農桑耕織。
六月,趙禎親臨武舉人騎射場,點中武狀元,御賜金刀。
八月,趙禎親自督促興修水利,治理黃河,長江等地水患,指導汴河清淤等事務。
……
趙禎部署自己的勢力,宰相丁謂也同樣利用手中權利,周旋在太后和官家之間。
他身為首府多年,私下結交的官員關係盤根錯節,也非一朝一日能夠理清的。
他想利用太后與官家的爭鬥,架空皇帝、太后,獨攬大權,只可惜太后劉娥是個聰明人,多年來對於權柄從不輕易予人,朝堂上利用呂夷簡、王曾等人制衡丁謂。
如今官家一日大比一日,他的日子也越發艱難。
這一日,趙禎與葉沛換了兩身文人仕子的服式出宮來。他們身後跟着陳忠意,隨了兩名侍衛,溜溜噠噠往城東南方向,東角樓下的潘樓東街而來。
只見潘樓東街兩旁皆是店鋪,買賣書畫文玩犀玉等,也是熱鬧非凡。
葉沛與趙禎一家接一家,漫無目的的逛着。葉沛進了一家書畫店,看中了一幅畫,很欣賞地仔細觀看。
畫店掌柜看趙禎和葉沛衣着不凡,定是有錢人家的公子,熱情地迎上來介紹:“公子真有眼光!這可是東晉顧愷之的《女史箴圖》!”
葉沛並不懂畫,只是覺得畫得不錯才仔細欣賞,一聽掌柜說是東晉顧愷之的作品,更是頻頻點頭:“哦,原來如此,果然是精品。”
掌柜一聽葉沛的話,知道她不懂繪畫,更加滿嘴胡話:“是啊!公子。您看這幅作品的用色和筆法,確是珍品中的珍品!
能從東晉流傳到咱們國朝,實屬不易,也只有您這樣的貴公子才有眼識真。我看公子識貨,貴府上是哪家?我讓夥計給您送過去?”
葉沛剛要答言,趙禎拉了拉葉沛的袍袖,將她拉到一旁,小聲地說:“沛兒可聽說過顧愷之的這幅《女史箴圖》?”
“自然聽說過,這麼著名的畫作我豈能不知?今日得見真品讓我大開眼界。我想把它買下來,充實一下你的寶文閣!”
趙禎聽了,忍不住掩嘴而笑:“沛兒你真是不懂畫。你可知顧愷之當年根據張華的《女史篇》創作了這卷插圖性畫卷,原作有十二幅。”
葉沛忍不住插嘴道:“如今店裏只有兩幅,應該是年久失傳了。”
趙禎更笑:“哪裏是年久失傳?這分明就是兩幅摹本!”
“怎麼會?”
“顧愷之的原作是絹本設色,而這兩幅是紙本墨色,可不是本朝的臨摹本么?”
“哦?”葉沛偷偷又看了一眼這幅作品,果然是紙本墨色,看來自己確實被騙了。
可是她還是嘴硬地堅持說:“就算是贗品,我看他畫的《馮媛當熊》,人物生動、形象逼真,你看,熊的兇惡,其他宮人的膽怯,馮婕妤的英勇,全都呈現得栩栩如生,也是一幅好畫!”
“那你說說這《馮媛當熊》是什麼典故?”
葉沛一臉正經地說:“這我自然知道,‘馮媛當熊出自《漢書》。傳說漢元帝時,一次元帝與後宮觀看虎圈斗獸,一頭熊逃出虎圈,跨越欄杆就要上殿傷人。
左右的貴人、昭儀都嚇跑了,只有馮婕妤臨危不懼,毅然擋在熊的面前,阻止熊去傷害漢元帝。左右侍衛很快殺死了那頭熊。
漢元帝問馮婕妤:‘別人都嚇跑了,你為何這樣勇敢的擋在熊的前面?
馮婕妤道:‘我雖然害怕,可是更怕猛獸傷到陛下,妾無能,只有用身體擋住它。
元帝聽了非常感動,進封她為昭儀,馮媛,也就是後來的信都太后。”
趙禎壞壞一笑,說道:“嗯,故事講得不錯。這馮媛擋熊救主的事情呢,和本朝葉婕妤為官家擋劍的故事是一樣的!”
葉沛一陣臉紅,嗔怒道:“六哥哥,你壞死了!”
趙禎哈哈一笑,問道:“沛兒真的喜歡這幅畫嗎?若是喜歡,我便買下來送你!”
趙禎問店面掌柜道:“你這幅《女史箴圖》要價幾何?”
掌柜的不知對方已經看出它是贗品,還一力吹捧,“公子知道,這兩幅畫可是本店的鎮店之寶,本來我並不想賣,可是我看兩位公子與這幅畫有緣,我割肉賤賣……”
陳忠意打斷他的話,恨恨地說:“不用說這麼多了,你只開價便是!”
那掌柜的故意開了高價,咬咬牙道:“十兩黃金!”
“這麼貴?!”陳忠意咋舌道。
趙禎卻說:“你命侍衛回去取來給他!”
陳忠意不敢再言語,對掌柜的說:“我家主人同意買下你這幅畫了,待會派人過來拿錢取走,你別再另賣他人!”
畫店掌柜笑得下巴差點掉下來,“是是是,小人哪敢另賣,我一定收好等着貴人來取畫。”
他心中同時暗想:除了您這樣的冤大頭,我還哪裏能找出第二個人出此高價的?哈哈,今日真是賺大發了,早知應該要的更高些,說不定他們兩個敗家子也會答應。
不表這掌柜心中如何想法,趙禎和葉沛早出了店門揚長而去。
路上,趙禎假裝沉吟着,皺眉對葉沛說:“沛兒,你這樣不會持家,將來做了國母,我朝的國庫還不都被你敗光了?”
看着趙禎一臉嚴肅且擔憂的樣子,葉沛又氣又笑,甩袖不理,自己徑直往前走去。
趙禎嬉笑着追過去,本想拉住葉沛的手,卻不想葉沛幾個“乾坤步”一下躥得老遠。
趙禎還未明白怎麼回事,只見葉沛已經攔在兩名商販模樣的人面前。
趙禎趕快追過去,只聽葉沛問道:“你們跟蹤我們多久了?”
趙禎立刻看出這是兩名內侍扮裝的。
他們見自己的身份被識破,躬身說道:“請官家、郡主見諒,在外面我們不能行大禮。微臣並沒有惡意,只是太后擔心官家和郡主的安危,派臣等護駕!”
葉沛“哼”了一聲,恨恨地說:“我們還用得你們兩個廢物護駕!你們的武功比之‘陰陽雙煞如何?”
兩人一聽“陰陽雙煞”,皆嚇得不敢言語。
“‘陰陽雙煞也不是我的對手,你們二人還是早早回宮去復命,我與官家還要去隋堤看煙柳,你們尾隨着破壞了我們的遊興該當何罪?”
“微臣不敢!”兩名內侍都低下了頭。他們心知肚明,太后一年年老去,官家卻一年比一年大,有朝一日官家親政,自己做為太后眼線監視官家,自然沒有好果子吃。因此心中不免惴惴不安。
葉沛臉色又由陰轉晴,說道:“我知你二人也是身不由己,有些事情應付差事就可以了,何必弄得大家都下不來台?我們只是出來遊玩,不會做什麼有損皇家顏面的事情,二位也逛一逛便回去吧?”
說著,葉沛學着大師兄陸暢的樣子,從荷包里拿出一些散碎銀子,交給他們二人,“這些銀錢就當我請你們二位喝酒了!”
兩名內侍不敢接錢,抬頭看向官家趙禎。趙禎吩咐:“葉郡主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她賞賜你們的,你們就拿着好了,知道回去該怎麼說,怎麼辦最好!”
兩名內侍這才敢接過銀錢,千恩萬謝地說:“多謝官家、多謝葉郡主,小人們知道怎麼辦了,小人們這就退下!”
見兩名內侍走遠了,葉沛撇撇嘴,與趙禎一個默契的微笑。
當然,這內侍也不敢就此回宮,只在東角樓下又轉了幾圈,才慢悠悠走回大內復命。太后劉娥得知的也不過就是,今日官家與葉郡主私自出宮,買了一幅假畫回來。
見無人跟隨,趙禎與葉沛才走去他們此行真正的目的地,城西一處僻靜的院落。陳忠意等人在門外等候,開門的小侍童引了趙禎、葉沛二人進去。
葉沛進門來打量着這座院落,只見它佈置得甚是別緻,迎面一處太湖石影壁,背後四方金魚池,養着十幾隻錦鯉。
院子中間兩隴花溪,栽植着牡丹、月季、木槿等各色花木。四周房屋灰磚青瓦,四圍種着湘妃竹,樸素中不失別緻,清幽而又貴氣。
房門大敞的花廳中間佈置着一架蛇腹斷的七弦琴,有一名文士模樣的年輕公子正在撫琴。
而他此時彈奏的曲子正是“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所做的《廣陵散》,琴聲悠揚純粹,給人無比清高不落俗世之感。
他身後安着一張桌案,案上擺着文房四寶,鋪開一張澄心堂紙,上面寫着幾個墨色未乾的字。筆山上架着一支狼毫,似乎剛剛醞墨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