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遷客騷人,風流場飲酒斗詩

第二十三章 遷客騷人,風流場飲酒斗詩

這一日,他們四個人從王家茶樓聽書出來,無意間拐到另一條街巷,兩旁都是煙月牌,家家門不掩戶,只掛青布竹簾幕布。

葉沛好奇地問:“此是何處?我竟然沒有來過?”

另外三個人面面相覷,心知不語。

葉沛提議說:“咱們進去看看如何?”

林洙低頭咳嗽,邵應銓抬頭看天。

王鈞益說:“咱們還是去大慶樓吃酒吧!”

葉沛見了他們的狀態更加奇怪,“我倒想去看看這條街巷。”

邵應銓心實,說道:“這是煙花之地,你一個姑娘家怎好進去的?”

葉沛歷來不服男女之禁,說道:“女子如何不能去?沒去過我就想見識一下如何。況且我穿着男裝,誰看得出我是一個女子?”

王鈞益寵愛葉沛,不跟她違拗,說道:“葉妹妹,那咱們就去看看,不過,待一小會兒咱們就出來。再有,今日的事兒你可別跟家裏人說,要不恐怕你再也別想出來玩兒了。”

葉沛說:“這個我知道。”

於是,四個人走進這條街巷。

來到中間一家,她家門前寫着“歌舞神仙嫦娥月,風流花魁柳婉兒”。葉沛停住說:“咱們進這家看看如何?”

剛一進門,一個喜笑顏開的婆子迎出來說道:“四位公子,和我家柳姑娘有約嗎?”

王鈞益上前說:“沒有。”

那婆子道:“四位公子,那實在對不住,我們這裏必須提前約好。”

王鈞益說:“嫲嫲,不必勞煩花魁娘子,我們進來喝盞茶就走。”說著拿出一錠銀子交給婆子。

這婆子覺得奇怪,進來煙花柳巷,不見花魁娘子,只喝一盞茶的,卻從來沒有。

她見四位公子年紀尚小,估計是不懂其中規矩,亦或是初次來這風流場,有些局促。因此也不催促,只說:“好說,好說,請上座。”

然後她領着四個人進了花廳,讓使女上茶,自己退了出去。

葉沛四壁看看,廳上一排楠木交椅,旁邊放着犀皮香桌,桌上擺着博山古銅香爐,桌旁擺着兩盞鴛鴦戲水雕花燈,牆上掛着工筆花鳥圖,牆角的高腳桌上擺一隻汝窯花插,裏面插着幾支開得正旺的朱槿花。

一架潑墨山水大屏風擋住內室,葉沛也探頭瞧瞧。裏面仍有客位,屋頂懸挂一盞水晶燈,擺一鼎狻猊香爐,牆上掛一幅仕女圖,八寶格上擺幾樣文玩,另有金絲楠木雕花玲瓏床一張,錦幛高懸。

葉沛覺得這妓女家中擺設比之皇宮也差不多了,果真富貴之極,真是大開眼界。

四個人喝了一盞茶,覺得沒什麼意思。王鈞益說:“葉妹妹,你看,咱們也進來了,這裏無甚意思,還不如去大慶樓聽書。”

葉沛覺得沒有看見花魁娘子真是遺憾,可是王鈞益等人堅持要走,也就作罷。

四個人往院外走,剛到院門,迎面進來兩個文人仕子打扮的貴氣男子。

打頭一人,四十左右歲年紀,頭戴一頂豎腳襆頭,身穿墨色廣袖長袍,腰系皂色束帶,外罩白紗涼衫,絲鞋凈襪,手拿一把西川細色紙扇,氣宇軒昂,風流個儻。

後面跟的一人年紀較輕,身穿白色廣袖襕衫,亦是手拿摺扇,文質彬彬,儒雅清俊。

打頭這人進了門便說:“柳大娘,今日我與柳姑娘約好,讓她幫我新填的詞賦曲。”

柳大娘道:“晏學士,婉兒一早上就囑咐我們候着學士您了,她現在在後面閣子裏等您呢。”

“嗯。”這位晏學士闊步往後院走。

葉沛對王鈞益說:“咱們跟上他去看看如何?”

王鈞益說:“你以為這人是誰!”

葉沛道:“我何以認得。”

“他乃是翰林學士晏殊晏學士!他可是十四歲就以神童入試,二十七歲就當上太子舍人,以珠玉詞名揚天下的風流才子!”王鈞益娓娓道來。

葉沛聽了點頭讚歎道:“哦,這麼年輕就能當上帝師,那更要見識見識了!”葉沛的興緻從要去見花魁娘子,變成了要追隨這位神童帝師。

晏殊見四位年輕公子立於院中,其中一人又說出自己的姓名,也回以一禮。

王鈞益見了忙上前見禮,說道:“晏學士,晚輩這廂有禮了,家父乃是參知政事王定國。”

晏殊聽了,知道這幾位公子哥兒頗有來頭,點頭道:“原來是王宰相家的公子。”

葉沛說:“晏學士,既然您和柳姑娘有約,我們可否借光再討一杯茶喝?”

“這位是?”

王鈞益說:“這位是八大王府上葉公子。”又指林洙說:“此乃大理寺卿之子林洙。”又指邵應銓說:“這是刑部邵尚書之子邵應銓。”

晏殊介紹自己身後年輕公子:“這位是今年春試茂才富彥國。”

幾位一一見過,晏殊又說:“既然大家有緣相見,不如一同拜見此處主人。”

葉沛說:“如此甚好!”

王鈞益拉拉葉沛,葉沛假裝未見,大步流星跟着晏殊來了後面高閣。

後院有一間六櫞高閣,瓦頂木櫞,樸素而不落凡俗。幾個人一行上了二樓。

六人落座,使女獻了茶,等了片刻,一個窈窕美人從樓下迤邐走上來。

鵝蛋臉,柳葉眉,杏眼丹唇,肌如凝脂,畫著一個梅花妝。頭上梳着堆雲髻,插一支梅花簪。身着月白色抹胸長裙,外罩櫻粉褙子,衣緣和裙擺上都綉着紅梅花綉,十分艷麗可人,懷裏抱一柄鳳尾紫檀琵琶。

女人美麗,不止於容貌,她們天生帶着一種氣質。葉沛之英氣,丁月華之傲氣,八王妃之貴氣,太后劉娥之霸氣,而此時柳婉兒,則有一種風流婉約之氣。

葉沛見了,心想:這花魁娘子果然不俗,怪不得男人喜歡,就連自己也快要為之傾倒了。

柳婉兒上樓來對六人行“萬福”禮,然後對晏殊說道:“晏學士,讓您久候了。”

晏殊道:“柳姑娘莫怪,我在樓下遇到幾位賓客,便一同請上樓來了。”

柳婉兒說:“看幾位公子容貌,都是風流雅仕,婉兒榮幸之至。”

柳婉兒坐了一把春凳,輕彈了一聲琵琶,說:“幾位公子見笑,我先為大家演奏一曲《蝶戀花》吧。”

“六曲闌干偎碧樹,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誰把鈿箏移玉柱,穿簾海燕雙飛去。滿眼遊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濃睡覺來鶯亂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柳婉兒邊彈邊唱,真是婉轉嬌聲,讓人聽的心都醉了。

就在這時,小樓外淅瀝瀝下起雨來,葉沛幾個人都站起來欣賞雨景。

憑欄遠眺,可以隱隱望見蓬山,回眸亦可以看見東華門內庭,窗外碧樹窈窕,春花滿蹊,真是絕佳一處賞景閣樓。

等柳婉兒一曲唱罷,那位富弼富彥國公子開口道:“此乃晏學士之詞呀!”

婉兒微笑着點點頭。

“今日景象甚美,此處真如神仙去處。”富公子又說。

多語的林洙半天沒有開口,現在忍不住開口說道:“美人、美景,就差美酒了!哈哈。”

正巧柳大娘端着一個托盤上樓來,接口說道:“我正來送這玉壺春,這下美人、美景、美酒都有了。”

幾個人回頭一看,柳大娘已將一隻汝窯天青釉的大肚玉壺春瓶子布上了桌,配着七隻天青釉螺瓷杯,果然美酒美器,又布四碟乾果,四碟蜜餞。

王鈞益為了在葉沛面前顯擺,頗有詩意地說:“這真是一片冰心在玉壺呀!”

富公子提議,“咱們不如來行個流觴令,由婉兒姑娘彈琴,酒杯傳到誰手裏,一曲彈罷,就由誰抽一支令簽,飲酒作詩填詞如何?”

晏殊贊同地說道:“今日人多,如此甚好。”

柳婉兒拿出一個竹筒,裏面裝着幾支竹制令簽,幾個人開始玩流觴令。

一杯轉罷,正到葉沛手裏,葉沛抽籤,是一支《青玉案》。

她緩緩飲了酒,臉望窗外,略一思考,來到案上提筆書寫:

“堂前把酒盞頻傳。楊柳依、雙飛燕。今日汴京春已半。此身猶在,亂花深處,寂寞誰家院。雨疏風驟落紅顏,點點行行淚痕滿。殘紅香消怎忍見。花莫要戴,杯莫要停,醉也莫要管。”

眾人來看,真是一首好詞!尤其是王鈞益,以為葉沛只是會武功,懂醫術,不想又寫得一首好詞,心中存着無限喜愛。

晏殊道:“好一位憐香惜玉美公子!”

想到最近發生的諸多變故,葉沛無奈地笑笑,“怎知我心內憂思強歡顏。”

柳婉兒以葉沛之詞又唱了一首《青玉案》,曲罷,酒杯正到晏殊手裏,他站起來抽籤,是一首《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一蹴而就,宛如落花流水般瀟洒自然。

眾人觀看,鼓掌稱讚,非同凡響,又是一闕好詞!

晏殊向葉沛點點頭,算做對她心內憂思的回應。

王鈞益在旁說道:“果真是不如憐取眼前人!來,咱們再飲一杯。”

葉沛舉杯,回敬晏學士,果然是飲酒斗詩,心心相惜!

酒杯再度傳開,這一次傳到富公子手中。他飲罷了酒才抽籤,竟是一首《七言絕句》。

只見他也無懼色,略略思考後提筆書寫得一手剛毅草書:“高閣岧嶢對遠山,雨餘愁望不成歡。擬將斂黛強消遺,卻是幽思苦未蘭。”

寫罷,他又敬眾人一杯,眾人頻頻點頭。

之後酒杯傳到邵應銓手裏,他平時舞槍弄棒,哪裏做得詩詞,耍賴說:“師父,你要替我做一首!”

葉沛笑着還未回答,王鈞益說道:“你平時不讀書,這時想起來勞煩師父了!我偏替師父說‘不行!”

兩人怒目,旁人看了到要發笑。

柳婉兒打圓場說:“兩位公子莫要傷了和氣,婉兒獻醜一首如何?”

林洙道:“柳姑娘莫急,他倆平時就是這樣,都是半斤八兩,傷不了和氣!”

眾人又笑。

柳婉兒道:“邵公子抽籤飲酒,我來作詩。”

邵應銓說:“好!”抽出來是一曲《點絳唇》。

婉兒思考一下,邊彈邊唱,“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倚遍闌干,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

眾人又鼓掌。

葉沛想不到柳婉兒一介官妓,竟然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真是一代才女,天涯淪落!對她又多幾分憐愛可惜之情。

大家都做過了詩詞,又漸漸聊起朝中碎事。富彥國對葉沛所說的遼國見聞十分感興趣,追問契丹風俗,南京趣事。

晏殊也對這位葉公子另眼相看,不似之前以為他是紈絝子弟時冷眼清高。

如此推杯換盞,已過申時。晏殊首先起身告辭,葉沛等人也紛紛跟着離席。

“知柳姑娘不留晚客,我等就此告辭,改日再約。”晏殊說。

柳婉兒深深萬福,“今日詞曲盡興,望幾位貴客改日再來寒舍。”

邵應銓偷偷說:“這樣要是做寒舍,我府上豈不是不如柳巷?”

林洙回手狠狠掐了他一把,叫他禁聲。邵應銓瞪了林洙一眼,彼此打打鬧鬧,倒也歡愉。

幾個人再次寒暄,都離開了花魁柳婉兒家。

葉沛出來之後說:“今日真是沒有白來!”

王鈞益說:“你到玩得歡快,葉公子!”

“嗯,果然是位花美娘。”葉沛眉飛色舞地說。

“要不是知道你是女子,肯定認為你是色中魔王!”

王鈞益想擺威風,繼續說:“以後我不許你在其他男子,嗯,包括女子面前逞威風,什麼飲酒作詩,均不能來。”

葉沛剛要說什麼,一轉頭看見一個黑衣人從柳家后牆躥了進去。葉沛心中疑惑,難道有什麼賊人要對柳姑娘為非作歹?

王鈞益見葉沛不語,以為自己的威風鎮住了她,得意地想拉葉沛的手,葉沛卻不經意間躲過了。

林洙笑着說:“這還沒過門兒呢就想關起來了?”然後他對葉沛說:“師父,你乾脆不要嫁給他了,到我們府上來吧,我絕不干涉你去任何地方!”

王鈞益罵道:“呸!什麼住到你府上,以後你休想再見到我家沛兒!”

幾個人打打鬧鬧出了這煙花柳巷,往八王府來。

被王鈞益拉拉拽拽的,葉沛本來想跟着黑衣人去看看,結果一走神,就被他們拽回了花園小築。

王鈞益等人見葉沛進了府門,都放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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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俠葉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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