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月上柳梢,元宵節人約黃昏
趙禎自打祭祖回到皇宮心情就不佳。
陳忠意託了一杯茶給他端上來,趙禎心神不寧,燙了一下嘴唇,氣得把一隻龍泉窯的青瓷茶碗摔得粉碎。
罵道:“陳忠意,你要燙死朕呀!”
嚇得陳忠意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如此數次,機靈的陳忠意發現其中奧秘:“官家是在葉姑娘那裏受了氣,拿我們撒氣!”
頭腦靈光的陳忠意為了自己不再受夾板氣,他趁新年太后宴請命婦的時機,偷偷溜到葉沛身邊,說:“葉姑娘,元宵燈節時官家與您在宣德樓下相會。”
葉沛先是一愣,看看陳忠意,會意地點點頭。
祭祖時與趙禎分別,葉沛回去也反省了自己的態度,六哥哥已經不再是小時候的趙受益,而是當今聖上,她不該對他那樣。他有他的不易,葉沛應該理解他,她想向他道歉,卻苦於沒有機會,葉沛還是想見到她的六哥哥。
陳忠意晚間伺候趙禎更衣時,見左右無人,悄聲說:“官家,馬上就到元宵節了,咱們哪天換了私服去御街上看燈吧,必能看見您想見的人。”
趙禎愣了一下,立刻會意,將才脫下的大氅往陳忠意身上一扔,說道:“就你鬼主意多!”
陳忠意得意地笑了笑。
元宵節這天,陳忠意安排好一切,只等黃昏出宮。
正月宵節,宣德樓外御街兩旁,絞縛山棚,高懸彩燈,歌舞百戲,鱗鱗相切,樂聲嘈雜可傳十餘里。
正月一天沒有夜禁,是汴梁城最熱鬧的夜晚。
元宵節燈會上男男女女,遊人如織,葉沛也落落大方地穿了女裝來到宣德樓門前的御街上,只見遊人摩肩接踵,各種各樣的燈看不過來。
一組一人高的走馬燈前,葉沛停住了,她又想起在初上棲鳳山時,有樓子衿和安常陪她去橫渠鎮看風箏節的事。
那時她也看到了這樣的走馬燈,那時樓子衿還陪在她身邊。而如今,樓子衿離開鏢局后不知現在何處。他一定沒有遇見丁月華,因為丁月華還在汴梁城。可是他也沒有回來鏢局,他又去了哪裏呢?她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葉沛正發獃時,一個人站到她身邊,默默陪着她看燈。葉沛一側頭,正是六哥哥趙禎,葉沛投桃報李地微微一笑。
“沛兒!”趙禎溫柔地叫了一句。
兩人四目溫情相對,誰也沒有提起之前的不愉快,就像它從未發生過一樣。
“你還記得小時候咱們一塊去看燈的情形嗎?那時多麼無憂無慮啊。”趙禎眼望遠方,感嘆地說。
“然而那時候也未必就一定高興,我還記得你和大哥哥為了掙一盞兔子燈,還哭了鼻子。”葉沛笑着說,揭了趙禎的短。
“你竟然還記得,真沒良心,那次還不是為了給你去爭那盞兔子燈。”趙禎搖搖頭,卻笑了。
兩人並肩走着逛着,真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美好。由於人多,兩個人被一推一擠擁在一起。趙禎扶着葉沛的雙肩,笑着說:“沛兒,小心。”
葉沛臉面微微一紅,轉身要走,趙禎拉住她一隻手說:“人多,別走散了。”
於是兩個人手拉手繼續逛,陳忠意高興地跟在後面,得意自己的聰明才智。
此一良辰美景到應了一首詩句: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滿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賽社神。不展芳尊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逛了一個時辰,葉沛提議說:“我們去前邊樊樓上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趙禎同意,於是三人往樊樓上走。樊樓看燈位置絕佳,正能看見鱉山燈火,趙禎、葉沛二人十分歡心。在樊樓上吃飽了茶點,又看了一會兒燈下來。
下樓時,葉沛看見樓梯口坐着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身上衣服都是補丁,凍得通紅的手上提着七八隻樣式普通的燈籠。
她見了葉沛,跑上來說道:“小娘子,買一隻燈籠吧!”
看着小女孩熱切的眼光,葉沛拿出十兩銀子,對她說:“小姑娘,天氣這麼冷,你拿了銀子回家去吧!”
那小女孩似乎從沒見過這麼多錢,眼睛裏充滿了驚喜,說道:“小娘子真是大善人,願你和官人恩愛白頭,早生貴子!”說得葉沛滿臉通紅,回頭看向趙禎求助。
趙禎卻樂不可支地迎上前來,說道:“借你吉言,我們一定會恩愛白頭,早生貴子!”
小女孩將手裏的燈籠一股腦塞在葉沛手裏,風一般地跑了。葉沛提着燈籠目送她跑遠,回過頭來嗔怪趙禎道:“六哥哥又瞎說!”
趙禎卻道:“我哪裏瞎說了?”
葉沛將燈籠交給陳忠意,“哼”了一聲,也不等趙禎,獨自往前走。
趙禎追上葉沛,故意嗔怒似的對她說:“要我看呀,你不該給那女孩子那麼多錢。”
葉沛停下腳步,問道:“為什麼?”
趙禎解釋說:“她一個小孩子哪裏見過這許多錢?你給了她恐怕她家人以為她偷竊,回家反而只會討一頓打。”
葉沛不信,撅着小嘴聽着。
“再或者,他父母沒有打她,但是她如果覺得以後都可以像今天這樣不勞而獲,那從此不再勞作,豈不是更糟糕?你不知道《韓非子》裏有守株待兔的故事么?”
葉沛挑挑眉毛、撇撇嘴,不發一言。
趙禎不慌不忙地繼續說:“沛兒,我要做一個好皇帝,要政務清明,我要萬世的太平,我要全天下人的富裕,這比救一次人,給一次錢更重要。”
葉沛聽到此處終於覺得趙禎是對的,她堅定地說:“你要是做一個好皇帝,我就做賢臣輔佐你!”說著對趙禎肯定地一笑。
趙禎見葉沛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志向,很是欣慰,也會心一笑,拉過葉沛的手說道:“你做不了賢臣,做個賢妃還差不多!”
葉沛聽了,臉一紅,生氣地甩開趙禎,“又來了!”
不想此時一個人橫衝直撞過來,猛地將趙禎撞了一下。
葉沛一把扶住趙禎,“六哥哥,小心!”回頭卻看見不遠處,那個回鶻王子手下的小老頭出現在人群里。
“又是他!”葉沛立目說道,大步穿過人群,朝小老頭衝過來。
那個小老頭也發現了葉沛,忙使用貂鼠之技鑽入人群,三竄四逃,又不見了。
葉沛追了十幾步,見小老頭逃了,心中一驚,“哎呦,不好!別是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吧!”
葉沛想到此處,心中慌亂,趕忙閃過人群往回跑。可是不知是人流驟增還是有人故意阻擋,葉沛竟不能一下回到趙禎身邊。
此時只差距離,葉沛卻眼睜睜看着趙禎被三個人團團圍住,裹挾着往更遠的方向走。
葉沛登時急了,使用“腳踏七星”飛躍人群,來到趙禎身旁。她左掌豎劈“白虹貫日”,右拳直挑“彗星襲月”,抬腳“蒼鷹擊兔”,轉瞬間便將三個人打倒了。
只是一眨眼,三人驟然倒地,嚇得趙禎和陳忠意都倒退了一步。葉沛趁着這個空子,鑽到趙禎面前,拉起他飛快地逃跑。
趙禎被葉沛拉着,邊跑邊問:“沛兒,怎麼了?”趙禎竟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沒覺得剛才有幾個人圍着你轉嗎?”
快到宣德門時,葉沛見無人跟上來才敢放慢了速度。
進了宣德門就算進了大內,就算什麼人敢對皇帝不利,那些侍衛親軍也會衝出來將他繩之以法,葉沛深深地出了一口氣,這才放鬆下來。
此時,陳忠意也跟上來了,“嚇死小人了!”他一邊說一邊幫着趙禎整理衣袍。
陳忠意突然一聲驚呼,“官家,您腰間掛的九龍玉璧去哪裏了?”
“咦?”趙禎也低頭看,確實不見了九龍玉璧。
“一定是那個回鶻人乾的!”葉沛篤定地說。
趙禎問:“你說那些人是回鶻人?”
“對,冬至大祭時也是那個回鶻小老頭用駝鈴驚動了駱駝,使得整個祭祖隊伍騷亂起來的!”
趙禎說:“我知道高昌回鶻和黃頭回鶻一直內亂不斷,聽說烏介可汗的二王子阿爾罕現在就逗留在宋朝境內。”
葉沛忽然想起那次她與王鈞益等人在酒樓吃酒,搶座的正是那個回鶻王子阿爾罕,因此答道:“對,就是那個阿爾罕!”
趙禎臉上飄過一絲疑慮,“嗯,待我回去仔細查查此事。”
陳忠意此時仍執着於九龍玉璧,道:“可是這九龍玉璧丟了……”
趙禎不以為意地說:“人沒事,東西不算什麼。”
陳忠意着急地說:“管家,這是象徵皇權的東西,丟了非同小可呀。”
“估計是剛才逃跑的時候掉了,你就當我摔碎了吧!”
陳忠意心想,這才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葉沛也不知道那一塊九龍玉璧的重要,因此也同意趙禎說:“人沒事就好了。六哥哥,你快快回宮吧,等你進去了,我再回八王府。”
趙禎依依不捨地說:“沛兒路上也要小心呀!”
葉沛連連點頭。
等趙禎進了宮門,葉沛順原路返回剛才出事的地點,竟然見倒下的那三個人早已不翼而飛,葉沛更加篤定此事非同小可,定是有人蓄意而為。
可是有誰知道趙禎此時出宮呢?她覺得這一定是回鶻人要挾持大宋天子,那回鶻王子一定來歷不純,下次再與趙禎出宮,定要萬分小心才是。
葉沛邊想邊走,不久也回到了八王府的花園小築。
待葉沛走後,趙禎進得宮內,他吩咐陳忠意道:“去,宣欒貴覲見。”
禁軍統領步兵都指揮使欒貴一直在宮中待命,聽宣急急忙忙來到福寧殿。
欒貴單膝跪地請安道:“欒貴參見官家。”
趙禎不慌不忙地說:“嗯,起來吧。你的那三個護衛沒事吧?”
欒貴說:“想不到葉姑娘身手如此了得,竟然一下子打倒我三個高級校尉。”
趙禎輕哼一聲:“哼,都是飯桶!”心中卻為葉沛的手段高超而感到驕傲。
欒貴再次跪下:“臣護衛不力,請官家責罰!”
“那到不必,讓跟着的護衛都扯了吧。不過,你要好好徹查九龍玉璧的去向,拿了它的人恐怕這兩日就要有所動作。”
“是!”欒貴領旨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