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終幕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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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像一場盛大的演出,隨着角色們的退場,這一切也終於來到了終幕高潮。
主角與反派進行着最後的廝殺,為觀眾們帶來最後的表演。
“死亡!”
來自深淵的焰火取代了漆黑的眼瞳,惡魔嘶聲咆哮着。
伴隨着震怒之音,施加於祂身上的“枷鎖”束縛紛紛發出了崩裂的聲響,它們再也無法束縛這頭暴怒的野獸。
漆黑的鱗甲破碎、雕零,血肉被拉扯、碎裂,激蕩成漫天的血霧。
血霧被捲起的暴風驅散,克萊恩冷靜地應對,但視野里卻只能看到一團熾熱的烈火。祂抵抗住了鐵鏽的蔓延,但隨後一根尖銳的骨矛將他的腹部貫穿,殘破的軀骸被釘入濃稠黑霧裏。
克萊恩掙扎幾秒后,被貫穿的他化作星光消散。
星光分身並不能轉移傷害,但是可以在短暫的殘留時間裏使用非凡能力,也能起到迷惑敵人的作用。
萬千的荊棘從地面凸起,就像數不清的手掌,試圖拉住克萊恩。而克萊恩伸手一抓,將安提戈努斯抓了出來,頓時無窮無盡的秘偶歷史投影出現在靈界之中,原本這片還比較空曠的地方頓時人山人海。下一刻,每一根撲向克萊恩的荊棘上都掛上了數個秘偶,熔岩與火焰熊熊燃燒,將這些歷史投影燒成灰燼。
幽藍色的焰火泛起,轉眼間便將這黑霧、枯枝、荊棘,全部灼燒成破碎的灰燼,它們被高溫裹挾着,捲入高空,化作灰白的大雪落下。
這一刻,彷彿確實置身地獄。
尖銳的鳴嘯聲自井下響起,可憎扭曲的荊棘還死死地盯着克萊恩,它們宛如毒蛇在,沿着每一處可以立足的地方爬行,見縫插針地想要將克萊恩刺穿束縛。
安提戈努斯掩護在他的身前,靈體之線纏繞住這些煩人的植物,將它們彼此嫁接,擰到了一起。
倒不是克萊恩不想用更多的歷史投影,而是眼下的戰鬥里,他沒有合適的歷史投影可以使用,那還不如直接讓自己分身戰鬥,速戰速決。
克萊恩封鎖了靈界的空間,他現在能夠無比自如地操控整個靈界,無論毀滅還是重塑,是真正的靈界主宰。
他試圖壓縮惡魔所在的空間,然而在壓力傳達來的一瞬間,焰火在瞬息間爆發,囚籠尚未收攏,便被高溫焚燒蒸發,微微扭曲膨脹的痕迹證明了剛剛有一次失敗的封印。
倏然之間,克萊恩感覺自己無比疲憊,他神采奕奕,但是身體卻越發沒有力氣,違背他的意志地踉蹌起來,隨時可能倒下。他感覺靈性飛快地流失,就連安提戈努斯的靈體之線都快要抓不住!
這是什麼詛咒?
克萊恩倒了下去,趴在地上,也隱約把握到了一些。凋零之主一直在暗示他自己的詛咒有着兩面性,以自己現在的狀態來看,和肉體衰弱無力相對的,莫非是精神方面的加強?
儘管這增強極少,但“占卜家”對靈性、精神的直覺本來就異常敏感,還是被克萊恩勉強感知到了。
把握到這個詛咒的關鍵的瞬間,惡魔的身影也突然佔據了克萊恩的視線的全部,克萊恩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但他能聽到空中響起的陣陣嘯風,彷彿有不止一把把凜冽的鐵劍,正將一切的阻礙攔腰斬斷。
事實上那應該是惡魔尖銳的利爪的聲音,克萊恩甚至能確信上面帶着諸多的詛咒,以及“死亡”!
惡魔是負面情緒的集合,不僅僅是語言,行為舉動也會激發內心的黑暗面,更不要說在戰鬥中遇到危險。那宛如噩夢的情景會困擾着人們,並將他們拖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克萊恩心中也難以遏制地出現了一絲恐懼,但他猛地抬起頭,臉上浮現出一張白色的面具,他的雙眼陡然變得無比深邃,萬千星辰和無盡星空全部自眼眸顯現!
沒有任何動作,“門”在克萊恩強大的精神作用下打開!
與此同時,另一扇門在襲擊者的側面打開。
惡魔理所當然地以為那是雙向的門,攻擊會被返還到自己的身上,因此硬生生地剋制住自己的動作,避免讓自己的攻擊落入“門”的範圍中。
然而下一刻,門中爆發出橘紅色的光芒,黃昏巨劍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從門中刺了出來!
即便再怎樣閃避,這樣近的距離也無法便宜多少,劍鋒劃開了層層外骨骼和鱗甲的保護,撕開了半個脖子。
緊接着,晨曦風暴在祂的眼眸中驟然爆發!
血肉和碎骨四處飛散,即便是惡魔也能感受到痛苦。
然而在下一刻,祂狠狠地伸出手抓住黃昏巨劍的劍鋒,層層疊疊的荊棘帶着詛咒和封印撲上去將利刃裹住。黃昏巨劍的光芒明滅不熄,但掙扎了許久之後,還是失去了所有光芒,像是凡鐵一樣咣當落地,被密不透風地封鎖。
被獵魔人的力量撕開的傷口一時半會無法癒合,而克萊恩也藉助源堡的力量將自己身上的詛咒祛除。
他硬撐着自己的身體站起來,留下一個分身,再次帶着安提哥努斯進入了歷史迷霧之中。
……
只要離開歷史迷霧,就會遭到攻擊。
如果是詭秘之主,肯定有的是辦法應付現在的情況,但克萊恩還沒有同等的戰鬥經驗。每前進一步,他所踩踏的地面都會在下一秒崩潰,無數的荊棘和枝丫追逐着他的身影,到最後身後已經變成了密密麻麻的追兵。
就像奔襲在一片崩潰的大陸上,它們不僅僅是非凡能力的具現,更是外神的神話生物形態的一部分,它們遮天蔽日,只要克萊恩稍微慢有那麼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它們追上、纏繞,然後撕成碎片。
幾個回合過去,克萊恩縱然沒受什麼傷,也感覺有些煩躁疲憊。
新一輪的攻勢在一瞬間爆發,沒有絲毫的預兆。
腳下的大地開始顫抖,惡魔帶着地獄前進,其間還摻雜着揚起的枝條,它們宛如長鞭,有力地抽打着地面。
空氣中炸響起雷鳴,所有的光影彷彿都收縮至了極點,拉扯成纖細的線,然後化作滾動的雷光。
忽然之間,數個強大的氣息一閃而逝,源質的氣息讓外神產生了想要回頭的衝動,但祂克制住了這個衝動。
然而真正的攻擊並不在此。
因為知識的洪流呼嘯而來,一瞬間幻化出歷史和神話上所有堅不可摧的牢獄和鎖鏈,將祂釘在了原地。
西大陸的封印被克萊恩打開了。
知識之妖抿了抿嘴,有些吃力地繼續維持着手上的禁錮,而凋零之主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被裹成粽子的黃昏巨劍上重新爆發出光芒。
西大陸被打開的封印一次性賄賂了這兩位外神,同樣的權柄解開了黃昏巨劍的封印和束縛,而一位強大的、穿着破敗鎧甲的巨人猛然從歷史迷霧中衝出!
它赤手空拳,身上連接着靈體之線,路過地面上的黃昏巨劍的時候猛然將其撿起。
隨後勢頭不減,這位真神彷彿從死亡中暫時歸來,以最完美的狀態從歷史中走出,揮出這一劍!
……
一瞬間,刺目的光芒讓克萊恩誤以為黃昏已經來臨,彷彿有自天國落下的火劍命中了災厄,漆黑邪異被完全燃燒,火光吞吐着,一直蔓延到了天上,噴發而出,化作耀眼的火柱,貫穿了靈界的穹頂。
外神有個優點,那就是祂不怎麼喜歡說話。因此在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和片刻的失手的情況下,祂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平靜地落入無際的深淵裏。
失敗就去死,這就是星空最正常的法則。
克萊恩沒有動,只是獃獃地站在燃燒火焰旁,目睹着升騰的火柱。
他將幾乎所有的靈性都花在了這最後一劍上,因此現在覺得十分疲憊,大腦還有些空白。
緊接着,無數靈性光彩出現在克萊恩的眼前,那些基本都是克萊恩從未見過的非凡特性和象徵,他看了兩眼,就見到那些非凡特性像是百川歸海一樣朝着前面的某個方向沖了過去。
凋零之主,不,祂現在是衰敗君王。
途徑完整,源質完整的。
祂朝克萊恩露出一個笑容。
視線相交的瞬間,克萊恩猛然伸出了手,對着祂所在的方向用力攥緊:
“放逐!!”
克萊恩能感受得到。
巨大的力量頓時隨着他的話語被施加在了外神的身上,像是永無止境的海潮一樣封鎖住祂的所有行動,然後將祂推出克萊恩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
他用上了源堡的力量,也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對方的源質的抵抗,整個靈界劇烈地顫抖了起來,搖搖欲墜。
與此同時他也察覺到,自己手中的阻力消失了,對方如自己所言一樣放棄了所有的反抗,甚至可以說是迫不及待,令克萊恩可以輕而易舉地在祂的身上留下源質誓言的烙印,再將祂推向了漆黑的星空。
地動山搖,隨着禁絕之力的擴張,那些因祂的源質力量而出現的建築、植物都在衰敗、死去,大塊大塊的落石粉碎,消失,那些攀附着的荊棘和植物根系也乾枯成灰,輕輕地扭動便能掙脫。
風聲迴響着倒灌進來,推力無窮無盡,乃至完全【放逐】。
最終,一切結束,克萊恩緩緩地放下了手,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他站在靈界中,大概是疲憊,大概是解脫,許久沒有動彈。
……
祂被推着離開了屏障,進入星空,圍繞着地球的眾神紛紛向後退開一段距離,似乎是生怕這個傢伙忽然因為兩個源質在身上而突發惡疾。
衰敗君王環顧諸位同胞,樂了:
“你們還在這裏看着,現在還不走,你們還想幹什麼?”
“這顆星球已經成這樣了,沒東西分了,難道等着看上帝和詭秘的熱鬧?忘了圍觀祂們倆的下場了嗎?”
話說到這份上,頓時有不少神靈選擇離開,而衰敗君王繞開還不肯走的同胞,讓分靈融入本體之中,重新合二為一,蘇醒過來。
祂活動了一下筋骨,清點了一下自己的收穫之後美滋滋地準備離開太陽系,離得越遠越好,然後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在地球上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祂正準備離開,卻有神靠了過來,有些好奇探究地問道:
“你看起來和詭秘建立了還不錯的交情,為什麼不找機會多撈一筆,而是要求祂放逐你?”
衰敗君王看了看祂,一邊腳步不停地離開,一邊隨口回答。
“地球有一句俗語,我非常喜歡。”
“不要期待神的仁慈,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衰敗君王哼着不知名星空小曲,看起來心情非常不錯,祂總是看起來心情不錯:
“這句話放到人的身上很好理解,放到我們的身上也一樣。”
“沒必要去期待別的神對你的善意或者恨意,沒必要為了活命而跟祂們成為朋友,因為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都不如‘永遠不會碰面’安全。”
“詭秘說讓我永遠都不要出現在祂的面前,我怎麼會做這樣的美夢!原來不是夢,天啊,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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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之妖在靈界找了個地方坐下,倒不是祂喜歡靈界,而是外面的上帝太煩人。
克萊恩出現在祂面前的時候,祂的手邊已經有了一張小桌子,上面擺着那壺熱氣騰騰、永遠倒不完的普洱茶。
克萊恩在旁邊坐下,沒說別的話,喝了一口茶水之後,他輕聲說道:
“說說月亮吧。”
“你剛才提到月亮了,說它是你的目的?”
知識之妖點頭:“差不多吧。”
月亮是個星體,白天當然可以看到它。
在“月宮仙女”離開之後,月亮的顏色彷彿都變得淺淡了不少。
而當克萊恩打開西大陸的封印之後,祂似乎又直接沖向了那裏的母巢,並且帶着母巢離開了這處有上帝有詭秘的是非之地,連帶着墮落母神也被引走,這簡直是意外之喜。
知識之妖抬頭看着褪色了的月亮,構成祂的意識的無數個靈魂都再向祂表達自己的歡欣喜悅——他們這幫西大陸人本來就不是很在意外面的世界的恩怨情仇,也沒有跟誰綁定過利益共同體,知識之妖可以毫無顧忌地把“月亮”交出去,因為對西大陸的人來說,“月亮”只有一個。
這是個很複雜的概念。
月亮是一個星體,是地球的衛星,反射太陽的光芒而在夜間發光,卻成為了無數人精神和思念的載體。
在遠古時期月亮還有一個稱呼,那就是“太陰”。因此擁有“紅月”唯一性的墮落母神走到哪裏,哪顆星球就會成為陰性的“紅月”,但是人類的月亮只有一個。
知識之妖的目光停留在月亮上,即便是回答,也沒有看克萊恩。
“在我的判斷里,離開地球是最好的選擇,因為我沒有把握跟上帝搶這顆星球的支配權。”
“……把‘紅月’送出去是我的選擇,也是我的計劃的一部分。”
克萊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精神狀態恢復了一些,他的脾氣不再像詭秘之主那樣又臭又壞了。面對知識之妖這樣的隱瞞和利用,他竟然沒覺得有多生氣,也沒覺得很被冒犯,只覺得十分疑惑:
“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原計劃,是藉此引誘墮落母神離開‘月亮’,在你擋住母神和上帝的時候我離開。我打算帶着這顆星球一起前往未來的新居住地,讓它回歸瑩白皎潔的真實模樣。如果找不到的話,一直帶顆衛星和天舟一起走也不困難。”
知識之妖平靜地回答:
“但是你和上帝幫了我一把,你讓‘姮娥’去襲擊上帝,而上帝選擇用西大陸的母巢來調虎離山。你們的行為讓我產生了一些希望,讓我開始奢望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說不定我可以不用帶走月亮和西大陸,我可以跟你一起把上帝和母巢攆出去,然後告訴他們……看啊,這就是月亮,這就是我們追尋了無數年的古老故土的月亮。”
克萊恩忽然感覺自己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我們的文明沒有在末日毀滅,我們的傳承也沒有在紀元前的災難中斷代。”
“我們的先祖站在這片土地上仰望銀白的月亮,我們如今亦然。”
說完這些話,祂才終於低下頭來,重新看向克萊恩的眼睛。
“你覺得我有背叛你嗎?”
“不,我們之間根本談不上什麼背叛和效忠,我們沒有契約關係。”
“星空中沒有朋友的概念,只有臨時合作者,我們每個人都是彼此的敵人,只不過因為利益暫時合作而已。”
克萊恩笑笑:
“你還記得那些獻祭給你的人們的夙願,你看上去比我有人性,你像是由人而生的神。”
“不,你才是。”知識之妖以人類的面貌反駁,“我的‘人’僅僅表現在這顆星球上,因為人類是構建我的數據庫的唯一族群。如果我回到了星空,我會呈現出多種族特性,人類也不過是無數信仰我的種族中的一種。”
“而你自人而生,你永遠不會忘記你自己是人,如果你忘了,那就是你死了。”
克萊恩呼出一口氣,搖頭打斷了知識之妖的話語:
“你覺得我們有可能把上帝趕出去嗎?”
“很難,雖然你們都不完整,但祂似乎還是比你強不少。”
“加上梅迪奇呢?”
“你是說毀滅天災?”知識之妖頓了一下,“如果你能說動祂,那祂將會是巨大的助力。”
“還有烏洛琉斯。”克萊恩還挺有把握,“祂們兩應該不會介意。”
“……如果是這樣的陣容,那麼即便你們無法戰勝祂,也足夠自保,說不定甚至可以讓上帝吃個大虧。”知識之妖斟酌着雙方的戰力,“保住地球和地球上的人是兩碼事,這上面的幾乎每一個人都已經得到了太陽的洗禮,即便把上帝趕走,他們也會永永遠遠地自發去信仰太陽。”
要是知識之妖真的有這麼一分的把握,也不至於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就先把半個因蒂斯帶走。
“你似乎在暗示我將地球上的人清理一遍。”
克萊恩頓了頓:“需要我提醒你嗎?這種話術真的會激怒我。”
“對不起。”
知識之妖乾脆利落地道歉了:“所以我說這只是我不切實際的幻想,能夠把乾乾淨淨的月亮帶走我就已經非常滿意,我會把‘月亮’的文化在西大陸的族群中繼續流傳下去,至於地球上的人類,他們以後只需要崇拜太陽。”
“所以你早早地就把你的信徒和產業帶走了。”
“是啊。等你們分出勝負,再走就來不及了。”
一陣心照不宣的寂靜后,克萊恩問:
“那我要跟上帝宣戰,你會成為我這一次的盟友嗎?”
知識之妖以沉默做回答,當克萊恩以為祂不會開口的時候,祂語氣微妙地反問:
“我已經把逃跑的行李收拾好了,現在再放回去很沒面子。”
“封印既然已經打開,那我先回西大陸繼續經營,如果你做好了準備我還沒走,隨時可以通知我。”
“對了,今天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如果你有需要的話,可以來西大陸過年。”
“那邊本來就沒什麼戰爭,之前的恐慌現在已經處理好了。至於我們的傳統習俗,伯特利·亞伯拉罕顯然對此一無所知,如果你有空來賞光,說不定還可以順便幫幫亞伯拉罕家族。”
“還有,天尊在西大陸有自己的道場,門徒不多但貴在精,以你們的習慣,那也是兩位天使。”
“你有空來做客的話,我為你引薦。”
說完,祂後退幾步,和克萊恩拉開距離之後拱了拱手,頭也不回地走向了西方。
——————
結束了,難得的安寧。
克萊恩看着知識之妖去而復返,溜到海上又撈走了南大陸北方的大塊土地才回去。
而北大陸中,恢弘的聖歌奏鳴着。
無形的聖靈們一同謳歌着新時代的到來,它們喜極而泣,萬眾狂歡。
克萊恩只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
……
他覺得自己也應該去做點什麼,下一秒,他出現在了“神跡之城”,或者說“奇迹之城”中。
得益於查拉圖和帕列斯拼盡全力的保護,這座城市在之前的堪稱災難的神戰中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除去建築物倒塌,大地開裂之外,最大的損失可能是上帝入侵潛意識海洋導致的造物主信仰開始復蘇。
不過,克萊恩早就將白銀城信仰的主和真實造物主掛鈎,短時間內這些信仰不會翻起什麼風浪,在未來慢慢地引導、在教育的幫助下讓他們重新信仰“愚者”就好了。
畢竟“愚者”才是真正拯救他們的人。
神跡之城中,帕列斯正在從很遠的山裏把清澈甘甜的泉水“偷”進自來水管,而查拉圖正在哄幾個快跟祂差不多高的白銀城小孩子,花白的長鬍子上還被小姑娘貼上了彩紙,綁了幾個讓人哭笑不得的蝴蝶結。祂的烏鴉和帕列斯的烏鴉混在一起,克萊恩一抬頭,只覺得自己建造的城市居然不知不覺成了一個巨大的烏鴉窩。
你們就不能換個使魔嗎?
回頭問問帕列斯,既然頭髮已經白了,那有沒有興趣把“鴿子”作為自己的新形象。
克萊恩慢慢地在這座城市裏散步,忽然聽到側面傳來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他轉頭一看,竟然是倫納德。
倫納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裏本來抱着一摞用來製作傢具的木板,現在木板散落一地,他還在發獃。
克萊恩看看木板又看看他,伸手打了個響指,地上的木板就按照飄落在一邊的圖紙上的要求變成了一個漂亮的柜子。這時候倫納德才忽然反應過來,他的臉憋得通紅,一副想說話又不敢說話的窘迫樣子。
克萊恩感覺有點好笑:
“帕列斯又警告你什麼了?”
“——克萊恩!”
倫納德三步兩步衝上來,緊張地站在一米之內,眼睛上上下下地掃視克萊恩的全身:
“你,你沒事?太好了!剛才老頭陰陽怪氣地跟查拉圖說祂們可能剛上崗就又要下崗,嚇我一跳……”
克萊恩險些失笑,他回頭看了一眼在“愚者”大教堂里給幾個孩子講故事講得鬍子亂抖的查拉圖,轉過來對倫納德說:“我沒事,不過,我是來帶你們走的。”
“我還有一場神戰要打,所以要先把你們都放到安全的地方去,等我打贏了再接回來。”
“如果我打輸了,你們也可以在新家休養生息,安靜地生活……”
神戰!倫納德的話又一次到了嘴邊卻沒說出來,他有些失落無奈地看着克萊恩,沉默片刻,低聲說道:
“那你一定要保重啊。”
克萊恩點頭,也說不出更多的話語。
忽然,他本能地朝着街邊一轉頭,看見那邊十幾米外有個月城人經營的買冰棍的鋪子,一個有些眼生的銀髮少年正一邊往嘴裏大口大口地塞冰沙,一邊偷偷地看着克萊恩。
見克萊恩看過來,祂做了個“加油”的手勢,然後繼續低下頭去大口吃冰沙。
克萊恩靈光一閃:
“是時候重修一個聖典了!”
剎那間,眾多天使乃至倫納德的眼前全都閃過一片濃郁的灰色霧氣,再一回神,眾人已經處於源堡之上。
一道道深紅光芒在長桌的兩邊同時騰起,這突如其來的召集明顯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他們和祂們一時都有些錯愕和驚訝,甚至有些尷尬地注視着彼此。
帕列斯的手上拿着半截水管,脖子上掛着一串單片眼鏡,查拉圖還帶着一鬍子花花綠綠的貼紙和小辮子,兩位頗有資歷的天使第一次來到源堡,但祂們坐姿完全看不出尷尬,鬍子掛着小孩子們的饋贈也遊刃有餘,充分體現了什麼叫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不過儘管祂們努力端莊矜持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眼神還是貪婪地往源堡的四面八方瞟。
隨後,祂們同時看到了坐在正對着自己的一位熟人。
“亞當!”
金髮的神父用清澈的眼神看着祂們,甚至還揮手打了個招呼。
就在氣氛變得有些尷尬詭異的時候,一陣輕微的響動傳來,三位天使又一齊朝着不遠處的另一個座位看去。
——只見那個座位的背後浮現出“命運之輪”的符號,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跪坐在了座椅上,這樣他才能讓自己的肩膀以上高於青銅長桌。
他坐穩,眾人才發現祂的手裏還抱着一個玻璃碗,一把勺子,裏面還有些沒吃完的巧克力味冰沙。看起來也是猝不及防被抓到源堡上面來的。
“生命議會的會長?”
“祂果然早就是‘愚者’的友方了。”
“不過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這老東西應該很早就發現源堡了,但是誰都沒說,真是可惡!”
“肯定有克萊恩從中斡旋,不然祂輸給烏洛琉斯怎麼可能還活着?”
“你脖子上掛着那麼多鏡片幹什麼,蠢透了!”
“呵,這可是我的功勞,你懂什麼。”
兩個老頭對視一眼,都覺得自己洞若觀火。
幾位天使的到來並沒有讓塔羅會原本的年輕人們感到驚訝,原因很簡單,他們根本就不認識這幾人。
“太陽”戴里克只認識查拉圖,因此一來就點頭行禮,“隱者”嘉德麗雅在教會裏見到了太多忙碌的天使和聖者,看了一眼這些陌生人,覺得他們都深不可測之後就轉移了視線;“星星”倫納德認識兩個看起來最老的天使還見過亞當,頓時如臨大敵地盡量遠離亞當的所在位置,而休、佛爾斯和“月亮”一個都不認識。
但緊接着,休和佛爾斯的眼睛也瞪大了。
只見灰霧涌動起來,化作一扇門扉,而星光從其中灑落,一位氣質非凡的存在從門中緩步走出。
查拉圖低下頭,帕列斯也低下頭,哪怕某種意義上祂們現在實力相當,平起平坐,這兩位在“門”先生的威光和壓迫感下長大的“小輩”依然難以克制自己對伯特利·亞伯拉罕幾乎成為本能的敬畏。
伯特利·亞伯拉罕的到來造成了短暫的寂靜,祂的目光從已經選好自己位置的幾位天使身上挨個掃過,在亞當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之後,才在另一邊找了一個跟祂們都保持距離、並且跟佛爾斯相對的位置。
祂無視佛爾斯恨不得鑽進桌子底下的扭曲表情,平靜地說道:
“你最近的表現很不錯。”
“扮演消化的進度在整個亞伯拉罕家族都排得上前列,我準備讓你去指導晚輩。”
“你的老師也為你驕傲,不止一次跟家族的其他人誇獎過你。”
佛爾斯的蠕動停止了,她驚訝地看着伯特利,但緊接着就因為一位天使在眾多高位存在、朋友們甚至“愚者”先生的面前誇自己而感到驕傲,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害羞起來。
“其實我也……”
“希望你再接再厲,三天之後,我要驗收你這個階段的學習成果,我相信你的旅行筆記會比其他人更出色。”
“我,我會的,伯特利先生……”
佛爾斯的驕傲維持了不到兩秒就被伯特利打回原形,她頓時臉色蒼白,嘴唇囁嚅了半天,最後開始心神不寧地在自己的腦子裏新建文檔。
而她們也發現其他“新人”都對伯特利·亞伯拉罕先生呈現出“懼怕”,“不怕”和“無視”等不同情緒,善於觀察的休和佛爾斯瞬間就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這幾位新人可能基本都是天使!
即便那兩位老先生看上去畏懼伯特利先生,也至少是聖者!
而祂們一起出現在這裏,證明祂們很有可能都是“愚者”先生的下屬,或者即將是!
天啊!
她們對視一眼,激動的情緒讓佛爾斯把還沒寫標題的新建文檔又從腦子裏扔了出去。
阿爾傑也通過“伯特利”這個名字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他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不過這一次,他對“愚者”的種種恐怖如斯猜想終於落到了實處。
倫納德本來多看了幾眼伯特利,被“魔術師”喊出名字之後,他頓時跟帕列斯一樣不敢抬頭了。
只有“月亮”依然狀況外,好奇地看着這些新人。
雖然沒有人說話,但是誰都能感覺到這裏氣氛活躍,各懷心思,都在等待着“愚者”先生開口。
克萊恩看着各位的表情,以及五位天使,心中忍不住暗爽。但是如果在塔羅會上對着這麼多人笑出來,伯特利肯定就不願意給自己當天使了。
斑駁長桌最上首,已是真正“愚者”的克萊恩努力壓制住自己想要上揚的嘴角,嗓音低平地說道:
“這是一次臨時的聚會。”
眾人面面相覷,知道塔羅會流程的帕列斯第一個站起來,其他人也緊隨其後,向“愚者”先生問好。
克萊恩微微點頭。
“全知全能者與我將有一戰,爭奪這顆星球,以及上面的所有人類。”
塔羅會靜悄悄的,有人對爭奪星球的歸屬權這樣的大手筆心跳加速,熟悉“舊日”的存在不吭聲,不熟悉的人也已經知道“愚者”和造物主的恩怨,沒有人提出問題,但都等待着克萊恩繼續說下去。
“在這之前,我會將你們遷移出去,等到分出勝負之後再接回來。”
還有一層隱含的意思克萊恩沒有說出來,但是眾人都聽懂了。塔羅會的成員們早就知道“愚者”是復蘇的古神,讓祂沉睡的原因只可能是戰鬥和重傷,並不意外。幾位天使們互相看了幾眼,除了目不斜視的伯特利和亞當,最後也接受了自己剛考上的編製可能過不了幾十年就要沒了的失落。
“不用擔心,會有人來保護你們。”
來了!我已經期待這一刻很久了!
克萊恩壓住上揚的嘴角,目光掃過幾位天使,亞當很有眼色的第一個站了起來,克萊恩便也順勢介紹。
“空想天使,亞當。”
“祂是古老年代的王,遠古太陽神的長子,如今祂來到此處,依然是‘空想天使’。”
戴里克抬起了頭,剛好看到亞當清澈的金色雙眸也在注視着他,像是發現了他的身份。亞當朝他笑了笑,然後坐了回去。戴里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心中卻對這位平易近人的神之長子產生了些善意。
造物主之子成為“愚者”的天使,但是造物主本人卻跟“愚者”先生是敵人?阿爾傑眼中精光一閃,感覺這其中似乎有什麼貓膩,但是一時無法把握要領。
有了亞當帶頭,威爾也從椅子上直起身子,少年的聲音還有些稚嫩:
“我是威爾。”
“哎,你們可能不知道我,我也確實沒什麼名氣。我有一群學生組建了一個叫做‘生命學派’的地方,我就只好擔任那裏的議長了,說不定你們聽說過。‘愚者’先生救了我的命,所以我來做祂的天使。”
眾人被這個孩子的身份嚇了一跳,緩過來之後,阿爾傑小心翼翼地問太陽:
“祂有一頭銀髮,是不是那個……‘最受愚者寵愛的’‘水銀天使’殿下?”
戴里克實際上也沒見過威爾本人,他只見過烏洛琉斯。他的視線在威爾的銀髮上停留了幾秒,低語道:
“……應該?”
大家紛紛瞭然地點頭,查拉圖看着洋洋得意的威爾,眼神更加怪異。
“這老東西連聖典都上了!”
“太可惡了!什麼時候的事情!”
威爾的斜對面就是查拉圖。到了自己,查拉圖忍不住有些畏懼,祂一方面覺得這是個機會,“愚者”好說話,自己把自己說得地位高點克萊恩說不定也能答應。但那畢竟是“詭秘”,查拉圖有些不敢開口。
祂站起來,簡單地介紹自己:
“查拉圖。”
“曾經的密修會領袖,現在是‘愚者’先生教堂的守門人。”
祂的姿態放得極低,使出一招以退為進就,以至於現在人性還不錯的克萊恩都有些不好意思。於是當查拉圖滿懷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時候,克萊恩輕描淡寫地補充道:
“白銀城和月城的人們讚美你,你的功勞和仁慈無需多言。”
“你已經是我座下的天使,未來依舊是神跡之城的第一負責人。”
“讚美您!”
查拉圖克制着喜悅坐下。
“帕列斯·索羅亞斯德。”帕列斯剛站起來,克萊恩就主動開口,“祂是古老年代的‘時天使’,與我早有淵源,也於危難中幫助過我,如今來到我的座下。”
帕列斯意識到克萊恩有意將阿蒙和自己混淆,便立刻應承下來:
“願為您敲擊天國之鐘。”
……有點尷尬,說這個幹什麼。克萊恩抿了抿嘴,最後,他看向伯特利。
出於對“愚者”的尊重,伯特利·亞伯拉罕站了起來,祂也有些好奇,好奇克萊恩要如何介紹自己。
克萊恩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兩秒的安靜之後,他鄭重地開口:
“祂是萬門之門,無盡星空的領路人。”
“伯特利·亞伯拉罕,你依舊是‘門’先生,不以天使稱呼。這是你為自己贏得的尊稱,我不會將其剝奪。”
緊接着,他頓了頓,貌似隨意地開口:
“如果我陷入沉睡,你就是這裏的管理者。”
塔羅會頓時掀起無聲的驚濤駭浪,而出於所有人目光注視之下的伯特利本人的表情沒有半分變化,祂用十分輕描淡寫的態度點頭答應,並且立下了誓言,絲毫沒有受寵若驚的表現。
這麼多天使……“月亮”看得有些眼熱,心中產生了更進一步的想法,但是又因為高序列是陰形象徵而萎靡下來。
“不過,你最好還是活着回來。”伯特利在坐下時說道。
克萊恩點頭,再次看向眾人。
“不必擔心,我當然也有自己的盟友。”
緩慢地后靠住椅背,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知識與奧秘之神,命運之神,戰爭之神,祂們和我有着共同的敵人,我並不是孤身一人。”
“你們將獲得奧秘之神的庇護。”
已經開始想別的事情的嘉德麗雅聽到神靈的名字,條件反射地抬起頭。她有些意外地看着眾人,莫名地開始期待向眾人展示奧秘教會的眾多最新科研成果。
“之後,我會正常回應祈禱。未來事務繁多,每周一的塔羅會照舊,若有其他需要,提前祈禱,等待回應。”
說到這裏,克萊恩感覺已經沒什麼要說的,便點頭道:
“這次的聚會就到這裏。”
塔羅會成員們都有些心情激動,聽到了神靈的戰爭,又見到了這麼多位天使之後,每個人都感覺自己的腦子暈乎乎的,就彷彿剛剛經過一場酣暢淋漓的學習,知識把腦子塞得太滿以至於難以思考。
他們和祂們同時站起,向著斑駁長桌最上首鄭重行了一禮:
“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願。”
“願您旗開得勝,‘愚者’先生!”
“別把動員會開得跟追悼會一樣啊……”有個少年的聲音小聲嘀咕。
大家忍不住笑了起來,年輕人們憋着不敢笑出來,本就不太悲傷的氣氛又被沖淡不少,克萊恩都忍俊不禁。
克萊恩等到他們說完,才解除了維持,看着那一道道深紅的星光散開,飛快第變得安靜。
享受了一會兒源堡上的安靜時光之後,克萊恩低下腦袋,從自己的懷中取出“魔鏡”阿羅德斯:
“你害怕嗎?”
古老銀鏡的表面,水光一陣晃蕩,慘白的單詞勾勒了出來:
“不怕。”
下一秒,阿羅德斯按照規則,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偉大的主人,您害怕嗎?”
克萊恩嘴角微動道:
“怕。”
“但是,我同樣非常期待。”
“因為,這是我早就下定決心要走的道路。”
說完,他站起身來,邁開步伐,拿着“魔鏡”,開啟了一扇帶着星光的門,穿透了過去。
門后,青磚白瓦在克萊恩的眼前鋪開,煙花綻放在黑色的夜空,家家戶戶都掛着紅燈籠。糖畫、炒栗子和烤紅薯香氣四溢,萬家燈火明亮,人們歡聲笑語,迎接新的一年。
克萊恩凝望着這一切,許久許久,他的臉上露出笑容。
他走進門中,加入了慶祝新年夜晚的人群,他的腳步變得輕快,身上的衣服自然而然換成了西大陸風格的平民衣裝,路上有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正在給孩子們分發手持小煙花,看他年紀不大,便也往他的手裏塞了一個。
“新年快樂。”老婆婆笑着揮手。
這種語言像極了他熟悉的中文,又或者說,中文在經過千年萬年的變化和傳承之後,依然是他能聽懂的樣子。
“新年快樂!”他眨了眨眼睛,也笑着應答,手持煙花棒噼噼啪啪地燃燒,在他的眼中倒映出明亮的火光。
他慢慢地走着,煙花棒在他手裏怎麼燒都燒不完,一個小孩盯着這根神奇的煙花棒看,他就把它塞了過去。
一朵巨大又漂亮煙花在天上炸開,小孩子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等他轉過頭去想要向這位友善的陌生人道謝的時候,發現對方早就消失不見,消融在新年夜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成為了最普通的一份子。
他現在不是克萊恩·莫雷蒂,不是詭秘之主,也不是“愚者”先生。
星空的波瀾壯闊與他無關,地上人間煙火才最重要。
他是周明瑞,準備在路上買些年貨和禮物,去朋友的家裏一起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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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