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自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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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呼喊聲的時候，隱匿賢者正在試圖將“全知之眼”鑲嵌到自己的一個眼眶裏。

祂完全由數據流構成的身體靜默下來，就連分析的字句都不在閃動。過了片刻，囊括了兩邊世界幾乎所有的知識的體量的巨大身體瘋狂地朝着中央回縮，化作了一個穿着西大陸風格服裝的人類男性形象。

知識之妖的數據“楊墨”加載了上來，暫時覆蓋住隱匿賢者的人格。

祂皺着眉頭看向卡爾德隆的方向，思忖片刻，最後轉向了還停留在靈界的克萊恩·莫雷蒂的方向。

“真沒想到居然會是這種情況下。”

“我大概能猜到祂想做什麼了……”

“雖然克萊恩跟詭秘那傢伙還是不一樣的，但是這個時候讓我去找克萊恩，不就是消耗我和祂之間本來就不多的同盟情義嗎？……呵，不過也無所謂。世界已經變成了這樣，我也不可能再繼續停留多久，等到離開地球，進入星空，傻子才會指望那之後詭秘還記得什麼同盟合作。”

用“西大陸”建立起來的善意和合作基礎，離開了地球之後就會飛快地貶值，現在用光也不錯。

而且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再怎麼樣也算不上損失。

知識之妖伸手在自己的袖子中掏了掏，取出了一個金髮的布娃娃，丟向了前方。

這個布娃娃身上纏繞着的封印和束縛被打散，它的身軀迅速膨脹變大，成為了一個有這金髮和同色的鬍子的青年神父。祂穿着神父的長跑，雙目澄徹地注視着釋放了自己的外神。

“走吧，亞當。”

知識之妖的視線在祂身上停留了兩秒就移開了，在手指摩挲着彷彿黃銅鑄造的“全知之眼”的現在，知識之妖心情非常不錯，再加上自己並不需要“空想家”，可以控制住自己對上帝的本能厭惡——即便亞當也不樂意成為上帝的分身，但是在舊日的眼裏就是如此。

亞當已經脫離這個世界的“主線劇情”許久，現在仍然對當前發生的事情缺乏把握能力。祂嘗試利用自己的非凡能力搞清楚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知識之妖也不介意，站在原地等祂。

然而祂剛一試圖進入自己熟悉的“潛意識海洋”，就陡然感覺到一個強大到遠超祂的想像的視線投射了過來，就在祂即將被這個目光捕捉到的瞬間，知識之妖飛快地把潛意識海洋中的亞當“數據刪除”，並且在毫不相干的另一個方位構造出一個虛擬亞當，將對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有了“全知”的輔助后，知識之妖的非凡能力以及對數據、信息的運用到達了比以往更高的層次。

儘管對搶來的途徑的運用遠不如自己本身，但也足夠暫時騙一騙上帝——畢竟，祂失去的是看穿一切的眼睛。

亞當震撼於剛才發生的一切，祂甚至過了兩秒鐘才看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意識到曾經也屬於地球能力頂端得自己在現在到處都有可能遇到生命危險之後，祂很快回過神來，表情變得嚴肅。

祂看向知識之妖，試圖弄清楚“原初”為什麼會堂而皇之地出現。而知識之妖伸出手，一隻虛幻的鳥兒就從祂的手掌中飛出，囊括了對方被捕之後發生的全部事情。化作不算龐大的數據流，直接從雙眼進入了亞當的腦海中。

“作家”的表情頓時變得無比精彩。

祂看着知識之妖，眼中流露出好奇和思考，不知是在想“全知”和“知識荒野”的相性，還是在感慨一位當初被自己視作入侵者和敵人的舊日意識，居然在西大陸人數千年的期待和祭祀下成為了地球方的合作對象。

這一切的發展都太出人意料了，即便是“作家”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

“跟我走，亞當。”

知識之妖看了祂一眼，沒有說多餘的話，直接用源質的力量裹挾着亞當徑直向克萊恩所在的坐標移動：

“我知道你肯定不願意成為上帝的一部分，所以，已經有人在等你了。”

“克萊恩·莫雷蒂？”

亞當對知識之妖並不十分畏懼，祂的表情依舊嚴肅，但已經稍微放下心來。

“祂成為了詭秘之主，這是祂，也是源堡的選擇。”

知識之妖瞥了祂一眼：“我還以為你會先為上帝的事情高興，畢竟地球的人類得到了永恆的庇護。”

“高興嗎？”

“高興？”

亞當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經過了認真的思考，隨後才慢慢地說道：

“上帝不止一次描述過祂曾經帶領過的文明，就像是舊日紀元的科幻故事和古老的黃金時代一樣輝煌，也給我創造過美夢來誘惑我屈服。說實在的，如果不看天國的隱藏條件，應該沒有人會拒絕那樣的世界。”

“人類在天國中安樂，我其實是感到惋惜的。但我現在別無選擇，所以，如果上帝真的讓地球的人類文明能發展成那樣，那我覺得我應該會高興。”

“因此，我的半身如果還在，祂應該會悲傷又憤怒吧。”

……

因蒂斯，特里爾。

奧秘教會的學校里，某個教室中，黑頭髮的少年懵懂地抬起了頭，看着自己的班主任。

“走？”他在自己的座位上，桌上還散落着幾張沒做完的卷子，很茫然地回答，“去哪裏？”

教室里其他的十多個學生也用一樣的眼神看着班主任，這群最小九歲，最大才十五歲的孩子們臉上寫滿困惑。

班主任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她催促着孩子們儘快收拾好東西，跟正常的上學放學一樣排好隊伍，準備待會兒按順序撤離這裏。

“我們要去別的地方了。”老師溫柔地說道，“這是神靈的要求。”

“是神的神國嗎？”

有不諳世事的孩子發問，眼睛亮晶晶的，沒有恐懼只有期待：“我能夠見到爸爸媽媽和哥哥了嗎？”

“不，想要去往神的身邊，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學習和精進自身，成為出色的學者才行。”老師並沒有解釋太多，“我們只是搬遷校區，不用擔心，神沒有拋棄我們，我們依然有學習的地方，有乾淨的食物和被褥。”

“孩子們，快點準備起來吧。”

“在十五分鐘之內收拾好，然後我們去教堂等待。”

“如果發生什麼事情也不要害怕，神正注視着我們。”

這間教室，甚至於這整個學校里有一半以上都是只有一兩位親人或者失去了監護人的孩子，他們受到教會的救助才能離開陰暗的水溝和推滿垃圾的角落，未來也會因為教會的培養而跟教會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此刻老師們挨個班級通知孩子們撤離，他們也安靜地開始收拾東西，沒有什麼抱怨的聲音。

有着黑色頭髮，藍色眼睛的少年飛快地收拾好了自己的物品，把書本、卷子、作業本和學校統一發放的幾支鉛筆一起塞進打了補丁的舊背包，然後唰的一下站了起來：

“老師！我要出去一趟，我要找我爺爺！”

老師看了他一眼，對這個跟爺爺相依為命的小少年也有點印象，便點頭囑咐道：

“去吧，十分鐘后在大教堂前面的廣場集合。”

“把你的作業本收好！你這個月已經兩次不及格了，等到校區搬遷結束，我要查你的作業！如果還不及格，我就要找你的爺爺談話了。”

藍眼睛的少年面色微變，嘀咕着什麼跑遠了。

他跑出了教室，在走廊上奔跑，這棟有着西大陸風格的教學樓四平八穩地坐落在教會的土地上。然而隨着視線的逐漸拉遠，遠方的土地居然緩慢地摺疊了起來，道路一半在空中一半在地面上，互相垂直，這片地區彷彿要逐漸變成一個巨大的盒子。

遠處還有更多的土地正在摺疊，彷彿要把半個因蒂斯都帶走！

而“盒子”的範圍是奧秘教會在特里爾的所有管轄區域，最中間的是奧秘大教堂。

地面帶着建築物一起完整地摺疊起來，留在原地的是一塊塊整齊的、空無一物的空地，和殘留的地下室。

更讓人驚訝的是，雖然地面已經互相垂直，但是在上面的建築和人類卻依然平穩地行走，他們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行走在空中，也完全看不到周圍的異變！

兩條街之隔的光明大教堂之中，赫密斯有所察覺，祂抬頭看向窗邊，也被這幅場景驚得愣了片刻。

“知識之妖是想要帶着自己在北大陸獲得的財產回到西大陸了？”

“這是要直接把半個因蒂斯搬空啊，亞伯拉罕家族也被帶走了，就連地下的管道都不剩下……祂之前是不是還進入過光明大教堂的地下拿走了一些東西，到時候那些損失也都全算在祂的頭上好了……”

祂的鬍子抖動了幾下，悄悄摸摸地把頭轉了回來，假裝自己沒看見剛才發生的事情。

又過了兩秒，祂忍不住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見外面足有數百米高的巨大“盒子”已經基本疊好，正在不斷地縮小自己的體型，朝着天空中飛去。

在到達一定高度之後，一個虛幻的大手突然出現，把這些大大小小的“盒子”都收進了自己的袖子裏。

“好厲害的非凡能力。”赫密斯嘀咕，“好想去西大陸那邊看看……算了，一把年紀的，算了。”

說話間，天上一直存在的紅月的光芒漸漸變得微弱。

陽光重新統治了這個星球的天空。

不完整的母神在全知全能者的面前還是略遜幾籌，庭院裏的植物停止了不正常的生長速度。祂們之間的戰鬥並沒有過去多長時間，但是已經分出了勝負。

祂繼續喝茶，再也沒有去看窗外的異象。

……

靈界的事情似乎告一段落，克萊恩並沒有察覺到卡爾德隆發生的事情——那本來就不在他的感知範圍內。

他剛準備進入現實世界，忽然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力量飛快地靠近了自己。

腦海中勾勒出來者的形象和在靈界的行進軌跡的瞬間，克萊恩忽然聽到了風聲——他本能地想要做出抵抗，但是風中包含的些許聲音讓他安靜下來，剋制住被別的源質入侵周身空間的煩躁和不適，看着眼前色彩明艷的靈界在幾個呼吸之間化作一片由信息和知識構建而成的荒野，無數複雜的象徵化作種種特別的符號閃爍在神秘學天空中。

克萊恩一點都不意外地抬起頭，看見西大陸人面孔的知識之妖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隨即，克萊恩的目光落在了跟在知識之妖身邊的金髮神父身上，一瞬間，克萊恩感覺自己的心中出現了促狹的情緒，還有些幸災樂禍。

知識之妖只當自己沒看見克萊恩臉上有些綳不住的笑意，直接給亞當使了個眼色，讓祂自己上前：

“這是你幫我得到‘全知’的報酬。”

“按照你的要求，我沒有抹去祂的自我，沒有將祂還原成非凡特性。”

克萊恩倒是沒想到知識之妖居然在亞當的面前為自己說話，不過除此之外祂似乎全然把亞噹噹做一件物品，其中包含了幾分對上帝的不滿就不得而知了。

他跟亞當四目相對，看着那雙澄澈的眼睛，克萊恩感覺自己的心中本能地出現了一絲厭惡，對“觀眾”這條途徑控制他人思想、窺探他人心靈的本能的厭惡。儘管亞當跟自己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過節，卻好像已經像是跟自己作對了無數次一樣讓他厭煩。不過，詭秘之主的影響被知識荒野壓到最低之後，克萊恩很快就自己調整好了情緒。

他對着亞當微微點頭，嘴角不受控制地上翹：

“……我已經知道你的身份，自我介紹就免了。”

“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座下的‘空想天使’亞當，我不會剝奪這個稱號。我不會折磨你，也不會殺死你。”

言下之意是，如果有一天我開始以折磨你為樂，那就證明我已經被詭秘之主殺死。

亞當知道這是當前最好的選擇，祂微微低下頭，臉上帶着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

“感激不盡。讚美你，‘愚者’。”

克萊恩的嘴角根本壓不下去，好在亞當很善解人意地沒有抬頭，直接走到了他的身後。

知識之妖看着快要綳不住的克萊恩，說道：“我有話跟你講。”

克萊恩明白過來，他想了想，把亞當塞進了源堡，然後快速地對着知識之妖說道：

“不好意思，稍等。”

“我也有些話，從很久之前就想跟亞當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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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大陸。

濃霧蠕動了起來，彷彿在黑霧之後有着無數詭異之物在緩緩走動，帶起陣陣的微風。

祂像是聽到了什麼，先是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平淡地說道：

“我有些遺憾。”

永暗之河的化身並沒有在意這句自言自語，因為祂已經在之前的對抗中確信敵人並沒有很強大的戰鬥力，主要的攻擊和抵抗手段也是依靠“惡魔”途徑的力量，除此之外只有一些特別的詛咒和封印。和永暗之河連接着的自己可以不斷地召喚死者和亡靈，即便被殺死數次，也依然能夠從死亡中回歸。再加上“戰士”和“獵魔人”的力量，永暗之河的化身並沒有付出太大的代價就讓祂陷入了無法取勝、只能抵擋的窘境。

“我很高興，因為這一切就快要結束了，這個世界確實已經衰落到了極致，現在僅存的每一位神靈都準備離開這裏，並且在走之前瓜分這個星球上的生命和資源。”

祂依然在說著什麼，那張還保持着人類的特徵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只有不耐煩的情緒。

“真是不錯，這裏即將迎來的‘拯救’，就是被上帝變成塗色遊戲的新一塊拼圖。”

“我的祝福應驗了不是嗎？只不過我很遺憾，這不是我期待的結局，我沒能親手造就這一切，沒能更多地參與這場盛宴。”

祂的眼神空洞，卻像是注視獵物一樣死死地鎖定了永暗之河的化身。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我也可以結束了。”

在這一句話落下之後，化身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祂並不愚蠢，畢竟永暗之河中的靈魂可以為祂所用，然而就在此刻，祂忽然發覺自己與永暗之河的連接被什麼力量給阻斷了！

就像是風箏忽然發現牽着自己的線斷了，祂頓時陷入了短暫的驚訝之中，而在下一刻，火焰和金紅色的岩漿陡然從大地的裂縫中迸射而出，這熾熱的火苗向著四面八方向上燃燒，將石頭和山峰瞬間燒化成滾燙的熔岩。

赤紅的火焰瞬間改造了整片地形，充斥再每一條縫隙和窪地的熔岩像是正在地面上搏動流淌的血管，而大火還在持續蔓延，似乎沒有盡頭一般。

隱藏在黑霧中的亡靈和骸骨哀嚎着，熊熊大火焚燒着它們的靈魂，撕心裂肺的劇痛令它們難以忍耐。

靈性被當做燃料點燃，皮膚血肉乾枯開裂，骨頭徹底燒焦后脫落下去，而靈魂直接灰飛煙滅。

源質化身迅速反應過來，大量的靈瞬間朝祂所在的方向聚集，準備抵抗對方的襲擊，然而對方並沒有這麼做，反而一下子往後退遠了不少，只有一句話伴隨着古怪的詛咒落在祂的身上：

“靈魂衰弱，肉體增強。”

詛咒生效的瞬間，源質化身立於亡者大船上的身體猛地垮了下去。

祂的身體長出六條臂膀，雙腿合併在一起要變成蛇尾，背後的骨頭高聳彷彿要張開幾對翅膀，與此同時身軀不斷地變大……詛咒強行讓祂呈現出三條途徑的神話生物集合的形態。然而祂的靈魂卻陡然變得弱小了無數倍，根本無法撐起這堪比多途徑真神的強大肉身，被直接封鎖在了體內，壓得動彈不得！

無數亡靈察覺到了它們的支配者的危險，海潮一樣湧向源質化身的所在，用自己的身體托起擱淺的船隻和那過於龐大的神靈身軀——然而螞蟻終究無法搬動大象，沾染血跡的繃帶卻突然出現，將它們包裹成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木乃伊，彷彿突然來到了高地王國的金字塔陪葬坑。

然而“囚犯”的唯一性終究是缺失了，這種層次的封印對付真神以下的靈體綽綽有餘，但並不足以讓永暗之河的化身束手待斃，祂尚在掙扎，因此鐵鏽和枯藤緩慢地爬上了祂的身體，禁錮消耗祂的靈性。

“我確實不擅長戰鬥。”

“因為比起那個，我可能更擅長活捉和封印。”

……

源堡之中。

克萊恩回到了灰色霧氣密佈的古老城堡，看見早上來一分鐘的亞當正站在那裏。

大概是由於第四紀和第三紀的經歷，祂非常有作為“從神”和下屬的自覺，並沒有選擇青銅長桌邊的某一張高背椅坐下，而是站在了“世界”位置上的安提哥努斯的身邊。

當克萊恩到來的時候，亞當正看着安提哥努斯從兜帽底下露出的半張臉，不知在想什麼。

見到源堡的主人回來，亞當也抬起頭來，祂沒有說問好以外的話語，非常省心。

“有一件事情我要問你。”

克萊恩看着亞當的眼睛，語氣平常地問道：

“你應該知道，我來自廷根，因斯·贊格威爾曾經帶着0-08在那裏停留，並且策劃了一場足以毀滅小半個廷根的災難。雖然這場災難成為了惡魔的即興發揮，但是一件0級封印物可以帶來的危害，你不可能不清楚。”

“我也知道這是你和黑夜女神計劃的一部分。”

再次看到這位悲天憫人的神父之後，他忍不住舊事重提。

“涉及0級封印物遺失，理應有天使來負責，卻好像被放任自流。廷根發生的事情只是這個逃亡主教和0-08造就的、和即將造就的災難中的一環。而在這些災難的最後，非凡聚合會把0-08帶到你的面前，讓你更進一步。作為0-08系列事件的受害者之一我要問你，你覺得會有多少人因此死去，有多少家庭和無辜者會成為祭壇上的犧牲？”

作為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落腳點，一切的開始，克萊恩的心中始終無法放下廷根。

儘管克萊恩早就知道即便廷根不出事自己也無法安然地活着，但他平靜的生活結束的方式也太過慘烈——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這件事情，但是在看到當初的謀划者之一后，才知道自己的心中始終有着怨恨。

亞當也看着克萊恩的眼睛，用平和的表情，和斟酌過的言辭回答：

“在廷根事件中，真正導致災害程度指數提升的，其實是梅高歐絲和極光會的神子降臨事件。雖然0-08是黑夜女神與我的約定物品，但是神子降臨這樣的大事件，必然有聖者乃至天使前來處理。”

“因斯·贊格威爾的性格十分謹慎，0-08和我的聚合力很強，在最好的情況里，損傷不會超過一萬人。”

“在最壞的情況里——例如因斯·贊格威爾陷入瘋狂，不斷地捲入神子降臨類似的非凡事件，他就會很快被黑夜教會的天使追蹤到並且抹去。我們會將損傷控制在合理的範圍內，在犧牲的前提上不做更多的犧牲。”

祂沒有說謊。

克萊恩知道祂說的都是實話。

——因此，他才在這一刻產生了啼笑皆非的荒謬感。

“確實，如果是神子降臨，那確實會有人來處理……”克萊恩嘴角上揚，搖着頭說道，“可是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樣的事件根本不需要幾分鐘，甚至可能不需要十幾秒就能把整個廷根毀掉？”

一個半神就已經擁有了在短時間內摧毀城市的能力，而梅高歐絲腹中的神子是真正的天生神話生物。

廷根和周邊城市沒有被毀掉是因為運氣好，而不是因為有人來處理。……但是說句難聽的，那根本就不是處理而是善後，雖然廷根也算一座不小的城市，可是這麼些錨跟黑夜女神的整體信徒體量比起來又能算什麼呢？

能到百分之一嗎？

或許吧，一百個信徒里死了一個，確實是足夠讓主人難過一會兒的。

“是，你說得對，沒有因斯·贊格威爾，也會有艾斯，瑞斯，本質上他是一個道具，拿着0-08也只能在你們劃定的範圍內作惡，如果造成了更多的損害，就要換一個道具使用……我該誇你們重視生命，還是罵你們愚蠢？”

亞當並不為自己辯解。

“我的能力有限，動作過大容易引起三神的警惕，再加上我並沒有完全的把握，黑夜女神也不願意在結局未明的時候表示和我同一戰線。我知道這並不完美，但這就是我能想到的辦法。”

是啊，是的，你們互相敵對，你們各有各的立場和利益，你們不信任彼此，你們生怕把臉面撕破，所以你們最後只能犧牲人類……那些可是你們的信徒啊！！他們從小聽着你們拯救世界、庇護人類的故事長大，他們信仰你們，他們發自內心地相信你們會保護他們，而你們就這樣殺死了他們！

我該感謝你們沒有告訴他們“是你們的神犧牲了你們”嗎？

即便是殺死自己的寵物，或者是一個無辜的小動物也會感覺到悲傷不安吧？你們是否還真的留有人類的情緒？

克萊恩深深地吸了口氣，儘管他早就預料到了答案，但是從始作俑者之一的口中得到回答之後他依然感覺到疲憊又荒謬，之前的快樂和幸災樂禍的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瞬間他再次感受到了無力感，縱使他已經這樣強大，還是有些事是他做不到的，而且這樣的事還有很多。

本來他心裏還有着惡意，想讓亞當跟倫納德這個另一位受害者也好好聊聊，但事到如今他覺得沒必要了，因為倫納德和亞當的思維根本不在一個高度，也不在一個頻道，他們的交流註定沒有意義，也會不歡而散。

當然，克萊恩也知道跟亞當這個純神性面探討犧牲是否合理就是浪費時間，因此他跳過了這個無聊的話題，在片刻的安靜后，他說：

“你是觀眾，是心理醫生，所以我不會問你是否有過愧疚。”

“你和真實造物主一體兩面，我相信你和祂一樣，都有純粹的為了人類的信念。”

“……我不能原諒你，也沒有資格對你說出‘既往不咎’之類的話，但從今以後，你不許再做出這樣的行為。”

亞當自然沒有任何異議。

“我確實對不起他們。”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能力不足。”

“如果我是真神，我可以和真實造物主融合，然後以最小的代價將三神逐步蠶食，可惜我做不到。”

祂坦然地承認了。

畢竟在祂和真實造物主的謀划和默契中，如果自己強大，就去融合真實造物主，如果真實造物主先一步恢復正常，那自己也可以義無反顧地把自己的特性和唯一性送到人性半身的嘴邊。造物主的半身當然也繼承了造物主的傲慢，祂們在死過一次之後也依然將自己當做人類最可靠的救世主，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有責任也有義務這麼做。

更何況，在當前的地球上，確實也沒神比祂們更可靠。

事實也證明祂們的想法是對的，倘若克萊恩並不存在，那麼最後必然是亞當和真實造物主重歸於一，在末日來臨前以半個上帝的身份歸來，守護這個孱弱的星球和孱弱的眾神。

和得救的整個世界比起來，讓亞當成神而犧牲的人、推動時代潮流而死去的人確實不值一提。

克萊恩也清楚這一點，因此他也無法對祂們說出更重的話，他也不想去分辨亞當的坦誠懺悔里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如果一定要把錯誤歸根溯源，那又要追溯到救贖薔薇和背叛之宴的那筆爛賬……事已至此與其繼續咒罵已經死了的三神，還不如把鍋甩到上帝的身上，假裝“自殺”這個昏招是上帝影響造物主做出的選擇。

亞當和克萊恩心照不宣地一起把鍋扣在了上帝的腦門上。

“你先在這裏待着吧。”見雙方都沒什麼話要說，克萊恩也不繼續耽誤時間，“這是我的神前議會，這裏的椅子你可以選一張坐下——除了已經有‘觀眾’標誌的那個。”

亞當依然沒有任何一句多餘的話語：

“好。”

克萊恩深深地看了祂一眼，點了點頭，離開了源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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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亞當的對話並沒有花費幾分鐘，在重新回到靈界的時候，克萊恩不經意間看了一眼現實世界——他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麼，就感覺知識荒野再一次籠罩在了自己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