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潦草秋風不曾休
天山苦寒,地處西域,距中原千里。一路拔山涉水、難比登天。現代鋪路架橋,也不見得想走就走,古代窮山惡水,就更麻煩。邱輕歌心中正為此煩悶着,卻聽到這不識相的小子開口問話:
“邱同學,現在可以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了不?”
“唰唰”兩聲響過,邱輕歌忽地站定。
話說回李小天,他雖搭話在前,卻沒指望着她真能理自己,畢竟一路上類似於此的話語他已喋喋不休地說了許多,邱輕歌的態度也是一向忽視。二人心照不宣地把李小天的話都當了廢話。哪知這時邱輕歌卻突然這等反應,李小天疲於趕路,問話也是出自本能,本就有些遲鈍,待到他反應過邱輕歌停在前方不走了時,腳步已是不自覺地邁至她身後寸許位置了。
李小天反應過來,連忙將腳步後撤,唯恐唐突佳人,不等他抬眼,就聽到邱輕歌道:
“一路上你問了許多遍了,我若不說,你豈非要一直問下去?”
李小天沒吭聲,用默許回應了她的猜測。
邱輕歌自知是躲不過去了,嘆一口氣道:“也罷,那你且問好了。”
李小天聽到她鬆口,心中終於激動起來,自己這一路以來,實在是有太多問題欲言而不得了,眼下能聽她直抒胸臆,那真是再好也沒有,接着,便問出了在心中積藏許久,也是最為介懷的那個問題:
“邱同學,我...你為何...殺性如此重?如此草菅人命?”
邱輕歌聞言抱起胳膊,略帶挑釁地道:“你這話說的,好像很了解我一般。如果我告訴你,在現代我也是這個脾氣性子,只是被條條框框束縛住了,你會信么?”
李小天不假思索地搖搖頭,道:“不信。”
邱輕歌神情稍一遲疑,但一轉眼,她又變回以往那副模樣,平淡地道:“你這第一個問題就來得這麼刁鑽,也罷,既然答應你了,也沒什麼好說的,簡單來說,就是兩個字。”
她說到這兒,盯着李小天一字一句地道:
“解,悶。”
李小天一愣,他一直以為“殺人解悶”這種話都是小說家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反派動機時才用的理由,當這句話親口從一個自己心心念念了許久的人口中說出,李小天一時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愣了半晌,清清嗓子,沉聲道:
“你是有多大苦悶,要用殺人來解?你不覺得你這理由找得太也有些蹩腳么?”
邱輕歌嘴唇抽抽,眼睛緩緩合上,顯出一股極悲傷的表情來,末了,道:“李小天,你知道我來這兒來了多久么?”
李小天還沒來得及接話,邱輕歌突然背過身,用一種奇怪的語調道:“我剛來這世界上時,與你是一般的興奮激動,我雖然是個姑娘,卻也有個俠女夢,不過美中不足的一點是,金庸小說中我最喜歡的女角色不是阿青,而是袁紫衣。”
李小天聽到“袁紫衣”這個名字真是血壓蹭蹭往上冒,金書中那麼多敢作敢當、敢愛敢恨的女角色,為甚麼偏偏喜歡這老娘們兒?許是開脫,許是無心,接話道:“我以為你這性格,會比較喜歡小龍女呢。”
邱輕歌微微笑一下,並不理會,繼續道:“我初到此地時,正值春秋吳越爭霸,人們的吃穿用住,都與現在大有不同。天氣冷,雨水多,對了,我還見過野生大象呢!”
李小天對地理不甚了解,聽着她說這些話,只感覺有些跑題,邱輕歌卻沒有要停嘴的意思,
自顧自地道:“那會兒吧,飯里沒多少鹽巴,肉就更金貴。想吃點米面真是困難,飢一頓飽一頓是常有的事。”
李小天本來以為邱輕歌是在玩兒綜藝選秀那一套,心裏早憋好了見招拆招的打算:
“就算你自己生活不如意,你也不能欺負跟你一樣的老百姓啊?有本事你殺那些地主豪財去!”
邱輕歌卻未如他預料那般將話題發展,平靜地道:“金庸小說里的絕世高手們個個不為名利,起初我也想這樣,當個隱世高人等人來找,可我後來發現,好像沒人來找我。那會兒我已經隱居了二十年了,也就是說,清湯寡水的粗麵湯我吃了二十年,鹽巴加起來不知道有沒有現代人一桌流水席多。”
李小天一時無語,邱輕歌卻像想起什麼一般,輕輕道:“我這二十年裏,一個人生活,找了很多事來排遣心中苦悶,我曾經連續一個月守在一隻蟲兒旁邊,就為了看它怎麼個死法。”
“後來我實在呆不住了,這隱士誰愛做誰做,我改換了衣裳,隱沒了身份,重新入到這紅塵里。我靠着武功和眼界,好生賺了一筆橫財。我賺到錢第一時間就是進到館子裏吃了頓肉。”
言已至此,邱輕歌有些自嘲地道:“當我把那塊肉喂到嘴裏第一刻,我就絕望了,那塊肉,也是淡淡的,沒什麼味道。”
李小天不知道邱輕歌為何死摳着“鹹淡”二字不放,正想問她這些到底和殺人有什麼干係,邱輕歌卻在這時轉了過來,默默地看着他。
被心愛的女生注視,李小天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相反覺得背後一陣陣起雞皮疙瘩,原因無他,實在是因為邱輕歌那個眼神太過詭異了。
那既不像女子對愛人的思念眷戀,也不像是兩個陌生人間互相的輕輕瞥視。若要硬說,則世間找不出任何一種能與其相匹配的眼神。
“李小天,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么?”
李小天不知該怎麼回答她,道:“也許是為了回家?”
“不,如果是為了回家,我大可放過掃地僧,去找剩下那三個人的麻煩。我都等了這麼久了,又怎會差區區一百多年?”
李小天一時失語,不知該怎麼接她話茬,邱輕歌卻於這時走了過來,輕輕拍拍他肩膀,道:“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說得上話的人,明白么?”
李小天莫名感到一陣發毛,這女人太邪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