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奴隸的尊嚴

黎宇坐在那裏，一邊給拳頭纏繃帶，一邊追憶着往昔的日子。

記憶里的青春全是學業。日復一日地學習，活動範圍幾乎限定在校園裏，教學樓、食堂、宿舍、操場……每天腦子裏除了學習以外，就是藏在寢室被窩裏的手機，以及可遇不可求的體育課。

當時覺得煎熬，現在只能懷念。

忽然，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打斷了他思緒。

「記錄完畢，你準備好了嗎？」

不是漢語，也不是英語或者任何一種舊時代的語言，而是新時代推廣的標準語。黎宇剛醒來的時候當然沒法理解，但被植入了語言插件就能聽懂了。在角斗場裏待的這一年多時間，更是足以讓他徹底熟悉。

彷彿母語般的熟悉。

黎宇抬起頭，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剛說完話的小護士。

她穿着潔白的護士套裝，黑長直發披至雙肩，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妝容清麗非凡。

這種顏值，放在黎宇熟悉的那個年代，無疑是校花級別，能招一群舔狗備胎的那種。但如今，所謂整容手術實在太簡單，美貌都貶值了。

而且落在現在這個處境裏，黎宇也沒有多餘的心思關心別人。

他纏緊了繃帶，站起身點了點頭。

這位護士小姐操作儀器，記錄下了他的實時身體狀況。待會不管受了多重的傷，只要沒當場死亡，他體內的納米機械人都可以修補。

角斗場裏的奴隸們之所以能重複利用，這就是最關鍵的技術。

黎宇學的就是分子生物學專業，他很清楚這意味着多麼恐怖的科技水平。但在科技以外，這個時代實在有些不對勁……

然而為了生存下去，他沒得選。

黎宇活動着手腕，朝門外走去，準備好了迎接新一輪的角斗。

就在這時，他的身後響起了護士小姐的清脆嗓音：「你是舊時代的遺民，對吧？」

為什麼有多餘的搭話？

黎宇略微詫異地轉過身，靜靜地凝視着她。

護士小姐有些羞澀地笑了笑：「對不起，我就是有點好奇。哦，對了，你叫我艾拉就可以。」

黎宇：「你好，艾拉。」

護士艾拉又問：「我知道不該跟你說，但是……我對舊時代有點好奇。那時候，是不是還沒有神國？」

黎宇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天。

艾拉彷彿小狐狸似的狡黠一笑：「我開了屏蔽，別人聽不到這裏。所以，說點對神國不敬的話題也沒關係。況且你是奴隸誒，他們還能把你怎麼樣呢？你有什麼好怕的？」

黎宇愈發詫異：「開屏蔽，就為了問這個？」

艾拉使勁點了點頭：「我真的很好奇嘛！」

黎宇深深地望了一眼：「以前我碰見的醫生護士都不敢這麼放肆，你……背景肯定不簡單。」

艾拉笑道：「或許比你想像的更加不簡單。」

黎宇目光一凝：「那你可以……」

「幫你擺脫奴隸身份？」艾拉收斂了笑容，搖搖頭，「很抱歉呢，沒有一個奴隸可以活着走出角斗場。」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黎宇轉身就走。

那麼多次的角斗，早已經讓他有了血戰終生的覺悟。時隔近百年還能醒來已經是一個奇迹了，從理智上考慮，他不覺得還會有第二個奇迹。

被當做角斗場裏的娛樂物品已經很糟心了，被勾起一絲希望又迅速湮滅的感覺更是不爽。

「你是上個世紀初出生的，是無損冬眠的第一個實驗品，對不對！」

黎宇出了門，隨手關上，把艾拉急切的聲音堵在了裏面。

————

角斗場像足球場。

龐大的規模，橢圓的佔地形狀，還有圍繞四周的觀眾席，簡直就和舊時代的足球場一模一樣。區別僅在於，地上並沒有鋪草坪，而是平整粗糲的黃土——這又像是古羅馬的斗獸場了。

觀眾很多，而且頗為狂熱，無數的嘶吼與吶喊回蕩在黃土之上，讓黎宇聽不清他們具體在喊什麼。放眼一望，也只能看到那些人晃動的身體與戴在臉上的望遠鏡，而看不清具體的臉龐模樣。

對手面前十幾米處站着。這是一個金髮碧眼的白種人，臉上斜劈一道傷痕，看面相無疑是個狠人。他扭了扭手腕，獰笑着問：「已經開始害怕了？」

黎宇沒有接茬，只是靜靜地盯着他。

飄在空中的主持人一聲「角斗開始」的吶喊，緊接着，戰鬥就開始了。

對手搶上幾步迅速逼近，一腳低掃，踢在了黎宇的小腿上。

他咬着牙，渾身繃緊，硬生生挨了這一擊。

然後是第二腳，第三腳，第四腳，連續四個低掃，全都踢在他的兩邊小腿上。像鞭子抽的一樣，火辣辣的疼。

黎宇依然一聲不吭，只是觀察着對方的動作，尤其是腳步和關節的細微移動。對手的眼神很是猙獰，但並沒有影響到黎宇的情緒。

他只是發覺，這個對手明顯過於剛猛，有點只顧進攻不顧防守的意味。

這傢伙不怕死？

「你是個肉靶子嗎？有種來啊！」

對方這麼吼着，又是一腳。但跟之前幾次不同的是，這次出腳之時看似還是低掃，膝蓋卻突然抬起，直奔喉管而去。

黎宇卻突然搶上半步，重心微壓，左臂猛地揚起了肘，右手護着肋下。

電光火石之間，對手的高掃只踢出一半就被擋住了。

黎宇的手肘撞上了他的膝蓋。兩人都發了力，都是關節的碰撞。但不同的姿勢***，導致了全然不同的結果。

黎宇的左肘猛震了一下，只是有些痛。

對方的右腿膝蓋，卻彎曲得很不自然。

「啊啊——」這傢伙忍不住慘痛嘶吼起來，卻並沒有立刻倒下，反倒更加瘋狂。他張開雙臂，不顧一切地抓向黎宇的咽喉。

黎宇迅速後撤兩步，稍稍拉開距離，側身一腳，踹在了對手的胸口上。

「喀……」

他聽到了骨裂的聲音。

對手站不起來了，只是面目愈發猙獰，怒目瞪過來。

黎宇站在那裏，俯視着他。

他喘了一大口氣，眼裏忽然流露出一絲懇求。他的嘴唇顫抖着，低聲說：「你能不能殺了我？」

黎宇愣了一下，頓時理解這傢伙剛才為什麼那麼瘋狂了。

求死。

見黎宇似乎無動於衷，怒氣重新佔據了那雙陌生的眼睛。這個躺在地上的角鬥士咳出了血，咬着舌頭試圖再爬起來繼續打。然而一口氣沒上來，他暈了過去。

黎宇默默地站在那裏，站在無數觀眾匯聚的喝彩聲里，並沒有感受到勝利的喜悅。

今天的角斗是通關戰。幾十個奴隸角鬥士，最後只能有一個站着離開角斗場。其他角鬥士要麼進醫療艙，要麼進裹屍袋。

輪式機械人很快趕來，將失敗的對手抬起來，運走了。

黎宇注意到，除了吐出來的血以外，對手的褲襠處還多了一片濕痕。

他搖了搖頭，輕呼口氣，甩掉多餘的情緒與感慨，做好了下一場決鬥的心理準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