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天已完全黑透了。

潮濕的黑暗之中,家家戶戶的窗燈,就像一朵朵從天幕上頹敗墜落的星花,少氣無力的在夜色之中閃爍着。

整個冷店村就像卧在槽頭低頭酣吃的老牛,不時發出咀嚼草食的快樂哼嘰聲。幾聲斷斷續續的犬吠,幾聲若隱若現的兒啼,幾聲焦急溫暖的呼喚,皆被淹沒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冷戰順着熟悉的街路,在黑暗之中快樂的穿梭,踏着無數人踏過的已經凝固的泥濘,像鳥兒回到自己的枝頭,像野獸回歸自己的洞穴,興奮的跨進家門。

他家的廚房還亮着燈,那是家人對他的等待。

冷戰剛出現在廚房那溫暖的燈光里,母親立即起身,邊忙着給他盛飯,邊嘮嘮叨叨:“就那麼忙嗎?這麼晚才回來,不是明天才正式開學嗎……”

冷戰知道,母親的嘮叨里,隱藏着人世間最偉大的母愛。可他此刻卻不喜歡聽,而是搶過母親的話,語無倫次的說:“媽,媽,你知道嗎,我……我找到夢中那個女孩了,你……你和伯以後可別再逼我相親了。”

孩子再長大,一到娘跟前就變成了小奶狗。冷戰也如此,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像個剛出窩的小奶狗。

“胡唚吧。”母親把晚飯擺在冷戰面前那張矮小的方木桌上。

“真的。”冷戰睜大雙眼,抓起饅頭咬了一口,卻咽不到肚子裏,他此刻沒有一點食慾,身體裏的每一粒細胞都膨脹着幸福、興奮和激動。

“帶回家讓娘看看唄。”王美蘭坐在兒子對面,愛憐地看著兒子。

“現在不行,等過幾年她長大了,我帶她回來做您的兒媳婦,到時候都美死您了。”冷戰幸福而艱難的咽着飯菜,沒有一點食慾的他,還是為了母親而大口的咀噯着。

“又胡唚,怎麼跟娘說話的,村裡那麼多人都做了婆婆,都沒有被美死,你娘我一做婆婆就會被美死……”王美蘭愛憐的望著兒子說。

正吃飯的冷戰撲哧一聲笑了,嘴裏的飯也噴了出來。

“嘖,小孩子似的。”王美蘭笑着撇嘴嗔怪。又趕緊起身去門上拉過毛巾,遞給兒子。

王美蘭又坐到兒子面前,笑着嗔怪:“真是的,快二十歲的人說話都不知道分寸。”

王美蘭說著,突然心生疑竇,急忙問,“你剛才說什麼?等她長大了?她現在多大?”

“保密。”冷戰突然意識到剛才說漏了嘴。

“哪村的?誰家的女孩?”王美蘭緊緊追問。

“這個更要保密。”冷戰擔心母親問個不休,更害怕自己再失口,啪的放下飯碗,站起來就走,回到了他睡覺的巢穴——西廂房。

“成胡唚了,編着謊話騙你的傻娘吧。”王美蘭站起來邊收拾殘羹剩飯,邊嘮叨。

冷德金正在堂屋與幾個隊長說事兒。

按理說,白天在大隊部說了一下午事兒,再多的事兒也該說完了。但是,白天在大隊部是和全體村幹部說事兒,說的都是村裏的公事兒。這晚上回到家說的事兒,說的也是隊裏的公事兒,卻是和幾個關係要好的村幹部說心窩裏的公事。

冷德金正和幾個關係不錯的村幹部說事兒,聽到廚房裏傳來的激烈而興奮的對話聲,對話里還說到什麼“媳婦”和“女孩”,知道娘倆又在說相親尋媳婦的事兒,禁不住探頭朝廚房望了一眼,正看到兒子走出廚房,踩着從廚房映出來的微弱燈光,回他自己的巢穴去了。他心裏立即洶湧出有一種莫名的幸福。他做為這個家庭的戶主,在夜幕四合之後,只有整個家庭成員,也就是他的妻兒,都平安歸來,其樂融融的在他掌管的小世界裏吃住行樂,談笑嘮叨,他的心才能享受到做為戶主應有的快樂和欣慰。

幾個村幹部也跟他們的支書向外看,當然也看到了冷戰。

“定下了嗎?”一個村幹部問。

“要定下就好了。”冷德金說。

“不急,挑最好的。”一個村幹部討好說。

“唉,兒大不由爺,誰知道他心裏咋想的。一個伏假見了好幾個,見面禮沒少搭,他一個沒相中。”冷德金嘆息一聲說。

“愁啥,憑咱冷戰的模樣兒,還有咱家這條件,公家的女孩咱也挑着找。”一個村幹部給冷德金戴高帽。

……

冷德金也知道他們是討好自己,給自己戴高帽,聽着卻很受用。事實上他心裏也認為確實如此,冷戰的模樣和身高都像他娘,不僅長得俊,還是高挑個,他又正值韶華如東,那模樣好看的,就別提了。都是女大十八變,這男大也十八變。

冷戰上高二的弟弟名叫冷暢,正躺在堂屋西間的床上,就着跳躍的燈光,心不在焉的看《少年維特的煩惱》,廚房的對話他也模模糊糊的聽個大概,特別是聽到“媳婦”二字,比哥哥只小三歲的他好像天生就早熟,青春年少的身體裏立即迸發出一股勢不可擋的激情和衝動,又聽到外間的父親和幾個村幹部的對話,他突然像受了刺激的小馬駒,一個打滾跳躍,騰的下床,三步兩步奔到廚房。

“媽,剛才說什麼媳婦?哥哥找到媳婦了?”冷暢急促而激動的問。

當娘的最了解自己的兒子。這個老二,不僅長得像他爹,性子也像他爹,有心機。

“安心看你的書吧,明天正式開學了,你哥不定親,你急也沒用。”王美蘭說著,拉滅廚房的燈,走了出來。

冷暢被母親搶白了兩句,此刻是一臉的無趣和失望。他實在不明白哥哥瞎挑什麼,只要是漂亮妞不就行了,哥哥這一挑撿,也耽誤他這個做弟弟的大好事。

不行,他有權力和責任催促哥哥快點找個女孩定親,因為和他同齡的男孩幾乎都定親了,村裏的同齡人或同學們每每說起自己的那個她的時候,那一臉只可意會不可表達的幸福,真是讓他羨慕的想跳河去洗澡。

可在農村,卻有個不成文的風俗,哥哥姐姐不定親結婚,弟弟妹妹就不能越界先熟,除非是窩囊無能的家庭,弟弟妹妹可以越過做老大的哥哥姐姐們先熟。但是,凡是被弟弟妹妹越過自己先熟的哥哥姐姐們,不是無能醜陋就是有缺陷或傻子,在農村這叫做小麥比大麥先熟。

可小麥比大麥先熟的家庭是被周圍人看不起的,都是村裏的窩囊廢。可他的父親可是村支書,他們家可是村裏有臉面的家庭,父母可丟不起那個人,決不可能容忍他這棵小麥比哥哥那棵大麥先熟的。

冷暢想到這裏,轉身奔向西廂房,他要勸說哥哥,即使不體涼父母的苦心,也要為他這個可憐的弟弟着想呀,可冷暢剛要舉手敲門,屋裏的燈光突然熄滅了。

冷暢無奈,只得悻悻的作罷。院裏是一片黑暗,只有從堂屋映出來的一片昏暗的燈光,他直奔堂屋的燈光而去,回他的西間了。

此刻,冷戰躺在黑暗之中的床上,反反覆復的思想着。他之所以躺在黑暗之中思想,是害怕燈光窺見他此刻的激動和幸福。

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思維往往最接近理智和清醒,他要重新認識一下他對鳳鳴的痴迷現不現實,可不可能結出善果。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他也在心中不停的試問自己,這世上的凡塵俗子,真的有前生前世嗎?真的有前生的約定嗎?真的有命中注定的緣份嗎?

冷戰反反覆復的思想着,夢中的前生,夢中的那個女孩,現實中的鳳鳴,像走馬燈一樣不停的在他面前移動、彙集、交融,最後在他身體裏凝聚成了一種巨大而強烈的思念。儘管他對人有前生前世表示懷疑,可他堅信,青春男女之間一定存在着一種不為自己的主觀思想所能控制的緣份。這種緣份一旦形成,一旦種植在人的靈魂深處,那是人世的任何力量都無法將其斷開和扭轉的。

冷戰堅定的認為,他與鳳鳴之間就存在着這樣一種命中注定的緣份。如果這一生不與鳳鳴白頭偕老,那任何一個女孩都不能帶給他冷戰那種心跳和震憾的感覺。他痴迷這種感覺,他狂熱這種感覺。如果沒有這種感覺,那他冷戰的靈魂將沒有鮮活可言,將沒有強烈的激情和狂野的力量來面對這漫長的一生。

冷戰躺在黑暗中,難以入眠,他身體裏奔騰着的濤天巨浪,不停地拍打着他的靈魂,怎麼也不能平靜下來。

他聽到幾個村幹部離開了,聽到父親送他們出院門關院門的聲音。

他想快點入睡,想進入夢裏。快子夜的時候,他還是沒有睡意,他的眼前都是鳳鳴。

他感覺這一夜都不會入睡。

鳳鳴,鳳鳴……他默念着,突然坐了起來,掀開被單,跳下床,呼的拉開破舊的窗帘,望着窗外的漫漫長夜,對夢中女孩的思念又一次溢滿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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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意是繁華似錦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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