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止京都,各地府城縣鎮都會由當地的最高長官負責啟明,雪津城不例外。
至於一百年前出現的小天上,也是要的。人不是憑空來的,裏面的百姓其實都是人間的原住民。這兩百年來的傳統自然也就傳下來了。
明月,星空,腳下燈火萬千。月光樸實,星光璀璨,街街巷巷叢橫交錯,天燈亮起。這小天上,燈疊着燈,看不盡頭,更無計數,彷彿倒掛而下的人間銀河,夜空中漂泊的是彼岸水,這隨河而去的是百姓燈。
昏黃的燈光一盞接着一盞,這萬家燈火,把陳空空看愣了,不有她,還有其後的鐵甲士卒。
這是我們的敵人嗎?這分明就是另一處雪津城啊!
多好的萬家燈火,陳空空的眼角掉出淚珠。剛落地,她的劍就捅穿了一個正在放天燈的小女孩,身後的士卒緊隨其後,長劍貫穿了一個個脆弱的生命。劍在顫抖,鐵甲在悲泣。
今夜是小天上的天燈節,也是天燈染血,天上教的老巢被端了。
醉霜從城主府中走出,劍上滴落着血。
府內躺着一具屍體,一個行將就木的半聖,徹底隕落了。
天上教的主子去京城堵雪津城的人,那她便把小天上給滅了。
醉霜從小世界裏走出,血滴落下,染紅了雪地。迎面是無盡的夜色,長夜無期,與小天上的萬家燈火相比,尤為醒目。
打出一道真氣在陣法上,醉霜急着回去,和陳曉約好的十分鐘,可不能遲到。
雪津城的萬家燈火,還等着她呢,她的家,要由她來守護。
這處人間,向來是格外無情……
京都紫禁城
王協身前是個大天燈,鐫刻着豐和兩個字,他手持着禮器將天燈點燃,像是一個加長的煙斗,火油滴落,點燃了蠟燭上的木繩。
火燭閃爍,天燈閃耀在紫禁城的最高處。在這沒有星月的人間,長夜漫漫,唯以長燈告之。
火光照側過帝王威嚴的臉龐,身旁的是川皇后,文功台下的是徐相領着六部尚書,在下面更大的廣場上是百官和新晉的進士。再之後,便是燈光照耀、目光所及的京都,天子腳下無數即將點燃的百姓燈。
紫禁城牆的一個角落,岑萱的手裏捧着雙秀鞋,靠着牆腳步慌亂的走着,她偷了父親的腰牌,這才一路無阻的在皇宮內亂跑。
目光閃動,岑萱看着遠處巡邏的兵卒,偷偷的躲到了一旁的角落裏,來京都這麼久了,她沒進過紫禁城,所謂陛下賜婚,別說陛下,她連夫家都沒見過,一紙婚書送家門,可笑可笑。要知道在雪津城,夫擇妻,妻亦擇夫,哪有這腐儒的三從四德,約束女子的條條框框。
岑萱的手指深深陷入繡鞋裏,她是來找弟弟的,也不知弟弟會想自己這個姐姐嗎。
青色的石階上,蘇璐拿着火柴,小心翼翼地往燭油上靠,火光遞接,木繩被點燃,燈光落在蘇璐臉上,眼睛眯成小月牙,粉黛輕點,笑盈盈的臉上取了半寸春意和滿杯的月色。
人間無月,暖月在眼前。許佑的目光挪不開了,浩然氣四散開,蕩平了周遭的寒意和礙事的清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書上說的再好,尚不如學而思之,思而行之,行而知之。
這一刻,他悟出了玲瓏心,莫枉費讀書十餘載。
手中的天燈放出,上面鐫刻着兩個人的姓氏,蘇許,芳心暗許。
天燈飛的很高,和漫天的燈火聚到一起,燈上刻着百家姓。
燈火長廊會燃燒很久,直到太陽升起的時候……
不知道哪個黑黑的雲朵上,小金人元初趴在上面,他看到了在城牆邊找不着北的岑萱,心念一動,把剩下的半股春風送了過去。
雪津城
火紅的長裙落地,無痕入了劍鞘,玉手捻起一朵火花,手指輕彈,木繩被點燃,醉霜的臉上浮現笑意,將點亮的天燈往空中一堆。
點將台上,紅衣添燈。台下將軍百戰甲,士農工商百姓衣。我願紅塵夕陽色,共賞漫天百姓燈。
天下兵馬大元帥,醉霜大人便是雪津城的元帥。吾等士卒,願為大人馬革裹屍。
台下的將士雙手相接,單膝下跪,軍陣望不到盡頭,人山壓着人海,更遠的是雪津城的百姓,塞北的邊城,向來軍民同心,來來往往,那都是自家的子弟兵。
燈火飄搖,放眼望去是一片燈海徐徐上升,北地的雲很近,昏黃的燈海接上天色,宛如夕陽落時,雋染了半邊天際。
醉霜背過身,火紅的衣裙朝着北方,今夜的天空格外乾淨,雪停了。
小天上,血流成河。
陳空空的身前站着十三個老頭,有黑衣、有青衣、亦有白衣。
陳空空將長劍插在地上,身後的士卒還在屠殺。
“大人有令,屠小天上一城。令諸位滾出北地,再有下次,小天上十二座城池,一座不剩。”
血鋪滿了街道,赤紅的世界是屠戮和混亂。
除了三個青衣和一位白衣,九個老頭從中走出,走到了陳空空和三萬士卒的最前面,眼珠充血,背脊微駝。一側還有不少受難的百姓陸續躲到他們的身後。
陳空空低着頭,看着腳下的劍,喃喃道:“護的住嗎?”她的心軟了,十年前城破之時,她的父親問過她,“這城,還護的住嗎。”
一個身着白衣的老頭,開口道,聲音尤其乾癟,好似喊啞了:“陳將軍,我們錯了嗎?這人間到底誰錯誰對,你雪津城的刀,何苦向著我們。”老頭子跪倒在地上,頭倒在血泊中,聲音沙啞:“我們不是瘋子,只是想要一個家的可憐人。”老頭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將軍,我……求你,殺完我們九個老的之後,再對百姓出手,這之前,就讓他們跑吧……能跑多遠……就多遠。”
陳空空回過頭看向了身後的士卒們,她很快發現,許多士卒都不願意下死手,死在他們劍下的多是些老人和壯年,許多小孩和女子都被他們有意漏過了。
回過頭,陳空空拔出了地上的劍,指向九個老頭子,大人的命令是兩個時辰內無論結果如何都要收兵。但是,大人,對不起,雪津城的悲劇不該在小天上重演了,此事過後,我願以死謝罪。想着,陳空空的嘴角抹過一絲苦笑,你們九個老的,可千萬要撐久一點啊,這會兒離兩個時辰還要好久。
……
雪津城書屋
一個老婆子在桌案前來回打轉,她叫傅沐,是已故八翰林之一傅皋的髮妻,也是書屋的負責人。
傅沐看着桌案上的情報,繞着桌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側過頭目光透過窗子,看見了遠方昏黃的燈海,至此,她才嘆了口氣坐下,“大人啊,你讓陳妮子去屠城,你在想什麼我不知道嗎,天延九九,確有一缺。可小天上要是再壯大一分,人間就會削弱兩分。天上人在背後扶持他們,你不是不知道,大人啊,雪津城賭得起嗎?”
傅沐靠在牆上,看着窗外的燈海發獃,好像燈火之外的世界,愈發看不清了。
入夜的青石階,春風聚在上邊,淡了深秋的寒意。
許佑昂着頭打量着燈海,蘇璐倚靠在他懷裏。沒來由得心思一動,許佑側過頭看向一旁的階梯,樓道里空蕩蕩的,倒是青石階上好像多了個東西。
叫醒蘇璐,許佑走過去打量着眼前的東西,是一雙繡鞋,鞋的兩側綉着兩枚楓葉,葉面通紅,紅潮如血,比晚霞耀眼。許佑的腦海里冒出一道身影,姐姐?是姐姐嗎。
蘇璐看着許佑的眼色,補了一句:“鞋子上有小玲姐姐的味道。”
聲音落在許佑的心裏,簡單的幾個字卻好像把什麼都翻天覆地了。
許佑低着頭,手指牢牢地扣進鞋裏,良久,他抬頭對蘇璐笑道:“傻丫頭,說什麼呢,這不是你小玲姐姐的。”
蘇璐覺得奇怪,說道:“可是,我明明聞到……”
許佑的手按在蘇璐的頭上,摸着她的頭髮,聲音有點冰冷:“行了,說了不是就不是。”
許佑抓起蘇璐的手腕,向著一旁的閣樓走去,走上台階,身後的影子越拉越長,直到比天色寬。
繡鞋被許佑小心地放在了懷中,就像對待心上人。
蘇璐看了眼燈海,又看向了許佑,嘟着小嘴,一句話都不想講。
冰冷的城牆。
岑萱靠着牆,漫無目的走着,燈海的光替她照亮了前邊的路,她也曾打算放盞天燈,只是思來想去不知道該留誰的名字,索性就算了。
嗒!嗒!嗒……
馬蹄聲響起,岑萱慌亂地回頭,手往腰間探,尋着父親的令牌。
“姑娘,要去何處?卑職可以帶路。”馬背上的王越說道,手卻握緊了手中的劍。
岑萱回過頭,亮出了手中的令牌,拘禮道:“將軍有禮了,我是負責宮內外採辦的人。”
“黑騎的令牌,跟我說負責採辦,姑娘不覺得可笑嗎?”王越抽出腰間的劍,指着岑萱,冷聲道:“還是說,姑娘是潛入的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