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欲了浮塵自北去,凡人皆有各自愁
第二日,趙半君病倒了。
屋外下着朦朦的雨,一身白衣濕透透的,雨水迎面落下,把鬢髮、衣巾弄得一團糟。
陸昂為了見趙半君一面,已經在雨中足足站了一個時辰。
趙一刻推開房門,他撇了陸昂一眼,目光很是複雜:“進來吧,半君說見你。”
用門口的毛巾擦乾額前濕透的頭髮,陸昂拖着濕漉漉的一身打算進屋子。
趙一刻揮出一道劍氣,頃刻間將陸昂一身的衣物烘乾,再尋不到半點淋雨的跡象。
“我不希望半君被你一些無意義的行為而干擾。”
陸昂沒回聲,邁步進了屋子。
紫色屏風,珠簾外隔了層紗。陸昂尋了張椅子坐下,目光看着簾紗中的陰影。
“你還要說什麼?”聲音很虛弱,趙半君的眼中泛着淚光,“我不需要你的憐憫,你也犯不着來遷就我。”
她沒事便好……陸昂心中苦澀,沉聲道:“你我是朋友,我今日是來道別的。”
“想走便走吧,我爹爹不會為難你的。”趙半君的聲音很輕,緊閉的眉目不知想着什麼。
陸昂低着頭,手肘抵在大腿上,十指相接。
“給我點時間,等我走江湖回來,定不會負你。”
低沉的聲音讓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隱隱能聽見屋外雨水敲打房梁的聲音。
“要我給你做小的嗎?”一聲聲輕笑從珠簾內傳出,每一個字都咬的很緊。
趙半軍嘴角輕蔑一笑,諷刺道:“可以啊,你若是能成為蓋世英雄,我便嫁給你,做小的都行。”隨後,她話鋒一轉,冷笑道:“你若做不到,就永遠在我眼中消失。”
陸昂垂下頭,低聲問道:“怎樣才能算蓋世英雄?”
珠帷里安靜了許久,才傳出虛弱的聲音:“別學我爹爹,他是個蠢貨,自以為是我和娘親的英雄,可到頭來卻誰也護不住。”
英雄……趙半君微微睜開雙眸,眼睫沾着水漬,她輕聲道:“要做,就做天下的英雄吧。九州四萬萬人,你去做他們的英雄。”
“好!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陸昂抬起頭,再看了一眼珠簾,隨後轉身走出了房門。
趙一刻靠着豎梁閉目養神,陸昂走了他也沒在意。
回到院子,陸霜和宋玉賀早已整理好行裝,待陸昂回來,三人一牽白馬便朝北城門而去。
蓋世英雄?陸昂撓着頭思索:北邊的護城河好像插着巨齒吧,那可是劍譜第九的名劍,得去瞧瞧。
……
滔滔江水東流去,滾滾黃沙涌江濤。
龍骨巨船行駛在黃河之上,沈萱身着黑色錦衣,頭上是男子般的束冠。
有一便衣打扮的人朝着沈萱拘禮。
“這片水域原來是灼陽城賈家的地盤,陸公子當日正是上了此船,上船之前更是在碼頭與揚正行大戰一場。只是七日之後,賈家嫡系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而我們的人,隱隱在灼陽城找到了魔修的蹤跡,有一名諜子更是死在了奎山手上。”
沈萱眉目微蹙,目光凌厲,擲聲道:“讓三掌柜林豐子前來主掌灼陽城事務,動員兗州全境的暗子務必找到魔修蹤跡。令四掌柜揚塗樂去錦州,務必將王富貴救出。”
身側有傳令官連忙提筆抄錄,在蓋上一枚小小的墨石印章后,十餘個信鴿被放飛。
便衣之人再度說道:“陸公子在劍城。”
是去學劍的嗎?沈萱心中嘴角笑意,心中喃喃:總算找到我家公子的下落了。
便衣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封,一邊遞給沈萱一邊解釋。
“前幾日的百花節,劍城出了大事。諸葛冉治親赴劍城,明面上是要趙一刻之女嫁往西楚,實際目的我們尚未得知。嵩陽書院的柳召亭、范思伯和宋靡同出現在劍城圍剿諸葛冉治,可他們三日加上趙一刻都不是諸葛冉治的對手,據說最後還是陸公子逼退了諸葛冉治。”
沈萱的手指纂得很緊,紙條被生生按出一道痕迹,牙縫裏吐出幾個字:“比武招親!”
他怎麼敢去參加別人姑娘的比武招親?沈萱氣不打一處來,莫不是真想娶人家姑娘,為了別人打生打死的。
身側有舵手上前稟報:“大小姐,出了這片河域我們便算進入兗州地界了。”
公子豈能這般流氓,虧自己還想去兗州看他。沈萱眉目微冷,擲聲道:“調轉船頭,繞過兗州,隨我直入幽州接父親。”
舵手吆喝一聲,便急匆匆的往船艙里去,這可是去龍虎山接東家,他們豈敢懈怠。
……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幽州,城郊的山溝中,駐紮着十餘輕騎。
公孫沁獨自坐在一堆篝火前,隨意撿弄着乾柴。衣領高高豎起遮住了一半的臉龐,頭上扎着男子的束冠,腰間別著一把小巧的戒尺。
隨行的斥候緩步走來,止步於一丈外,躬身行禮:“主子,有諸葛大人的行蹤。”
“拿來。”公孫沁伸出一隻手,攤開的手沾滿了木炭。
“諸葛冉治赴劍城,一人獨戰嵩陽三老和趙一刻。公子嚴復欲娶趙一刻之女,遂於高台戰陸昂。”公孫沁的眉頭微蹙,淡淡道:“陸昂為何在劍城?”
斥候拱手道:“稟主子,陸昂在高台比武贏了趙半君,便成了趙一刻的女婿。之後才是公子嚴復挑戰,據說公子嚴復輸給了陸昂,連諸葛大人也被陸昂逼退了。”
“不過在下以為,這些都是東周人放出的假消息。諸葛大人一人能力壓嵩陽三老和趙一刻,怎會輸給一個少年。”
“哼哼,”公孫沁手上的動作一頓,她將篝火踩滅,輕笑道:“是啊,假消息呢,諸葛大人如何我不知。不過公子嚴復若是贏了,恐怕你探聽到的便是公子嚴復要大婚的喜訊。“
斥候微微拘禮,試探問道:“主子的意思是?”
公孫沁眉頭蹙起,冷聲道:“告知士卒即刻動身,今日便出幽州,隨我直入北境。”
着男兒衣冠,踏鐙上馬,腰間的戒尺一晃一晃、搖搖欲墜。
……
京都,曾相府邸
前院有一湖泊,曾尚冉穿着蓑衣,頭戴草帽,在湖邊席地而坐,身側架着魚竿。
不遠處有一女子,身着樸素青衫,鬢髮未梳,青絲垂至胸前高高隆起。她端着一盤瓜果走進,再將地上的茶罐收起,聲如細雨連綿。
“父親,又在一個人釣魚?若是覺得悶,我去喊小四來陪你。”
曾尚然撥着一枚荔枝,說道:“不用了,他已經在來的陸上了。採薇也一同留下吧,我有事要說於你。”
曾採薇點點頭,便在身旁的草席上跪坐下,體貼的幫曾尚然撥開荔枝,口上說的不過是一院的風景。
盞茶功夫,一個白衣書生匆匆趕來,褲腿上沾着翻飛的泥土。
曾尚然微微一笑,抬手招呼:“文泰,這邊!”
文泰小跑至跟前,連忙拘禮道:“見過師父,見過師姐。”
曾採薇洗着瓷杯,為文泰添上一杯茶,輕笑道:“小四快入座吧,父親估計有要事交代於你。”
曾尚然一邊品茶一邊說道:“你這幾日整理一番行裝,過幾日便和採薇一同去錦州。”
“為何?”茶剛沾嘴便被文泰放下,忙說道:“《昭天大典》即將修著完畢,我此時動身,怕是不妥吧。”
曾尚然輕笑道:“讓那些庸人去修著,你兩位師兄都在錦州,你當真不想去?”
文泰眼中冒過喜色,連忙追問道:“師父,吳玉面和徐騙子真在錦州?好,我去。”
“只是,”文泰看了一眼身側的曾採薇,困惑道:“師姐為何也要隨我去錦州?”
曾尚然瞟了眼曾採薇的眼色,輕笑道:“讓她去見見自己的心上人,自打徐登離開京都后,你師姐可沒給我過好臉色。”
“父親——”曾採薇白了眼曾尚然,沒好氣道:“父親還是說正事吧,可別調侃我了。”
曾尚然嘿嘿一笑,正色道:“文泰,錦州的戰事有擴大的跡象,這一點已經成為了朝堂之上的共識。而一但開戰,北蠻必定會下場,屆時整個天下都會陷入紛爭。”
“至於讓採薇去錦州,便是讓她遠離是非之地。照我們那位陛下的脾氣,他極有可能在我領兵出征前給採薇賜婚,用她來制衡我。”
“也順便讓你們師兄妹齊聚,一晃都十年了,也不知道我那玉面無雙的小敵變成什麼樣了。”
一番話交代完畢。
待兩人離去,曾尚冉拿起魚竿,面色躊躇。
“兵家的這盤棋不好下,一個不慎就是舉國大戰。”
“諸葛冉治跑去兗州,還提了個聯姻的理由。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這一手可就真的將陸昂抬到明面上來的。”
“真不明白兩家道門在忙什麼?一個山海界的禍事能拖這麼久。”
“罷了罷了,便陪諸葛冉治釣釣魚吧,就看這魚兒的分量有多大了。”
人間這一盤棋向來有外人落子,便是連曾尚然這般人物,也需躊躇十餘年才敢落兩三子。
聖人不出,人間終究弱了天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