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進山

第六章,進山

富人子弟尋什麼樂子小鎮上的土生土長的少年恐怕從來都不清楚。

但作為一個外來戶,懵懂的知道什麼是大場面的丁前溪倒是略知一二,年幼時,大哥經常帶着自己跟二姐偷偷溜到宮外看那些民間藝人玩雜耍,有人首蛇身的女子被關在籠子裏,能人言,吟唱風月,下半身軀緩緩扭動,使得圍觀眾人紛紛驚詫不已。

膽小的孩童藏在大人身後,膽子大的甚至想去摸摸那女人的尾巴。

更別提諸如胸口碎大石那類傳統雜耍了。

大富人家從小見識慣了那些只流傳在上層人士間的縱情聲色,就像關在籠子裏的小黃雀,無時無刻不羨慕天空的廣闊。

所以那群人想進山無非也就存着此類想法,剛剛加入江湖門派的少年神色雀躍,趁着學到的幾分拳腳,就想着進山獵奇。

說不定能碰到黑面郎之類的兇悍野物。

少女則是鶯鶯燕燕,全當圖個新鮮,見別樣的風景。

小鎮上雖然偏遠,可整個江南大燕國土,所蜀山脈廣陵最甚,小小鎮子上都有兩座大山跟一口深潭,所以以往也有那些個帶着一種高高在上的膏粱子弟前來遊山玩水。

人沒有經歷過的東西,哪怕是一片沒看過的花草也都覺得新奇,可如果整日隨處可見呢?

學沈懷山說話,那就是一群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過來找樂子來了。

不過想到每次進山做嚮導的時候,都有一筆銀子可得,高大胖胖的少年想攢的娶媳婦的銀子都堆積在瓦罐里,那群外鄉人來一次,罐子裏的“小山”高一點,如今已經快裝滿瓦罐口了。

“掙銀子,存銀子,娶好看媳婦,生大胖兒子!”

“我沈懷山每每想到漂亮媳婦,做夢都要笑醒了。”

這個篾匠鋪老人的好孫兒,娶媳婦的念頭是從聽到一個傳聞開始萌生的。

隱約的聽到巷東的三大家裏,小娘子的胳膊白的跟天上下的雪似的,笑起來比那雪蓮花還要好看,還要嬌羞。

那天篾匠鋪小院裏,多了一個只要害羞的時候臉上就會變得黑紅的小胖子,他溜出門的時候,腳步輕快的似燕子飛舞。

少年眉間滿得意,眼含春色不知愁,不愁不知羞,不羞何時休。

說誰來誰,高大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摸着來到丁前溪小院裏,他左右翻找,只在竹籃框裏看到幾張剩下的涼透燒餅,沈懷山也不介意,連帶着鍋灰就着涼水就這麼吃上了。

此時丁前溪正準備收拾東西出門,因為剛剛年哥兒已經通知過了,一刻鐘后,家裏的那群公子小姐就要出發進深山那邊。

沈懷山想起年哥兒所說的那群人里,有個少女的名字非常熟悉,記憶里那個小姑娘穿着火紅色的絨絨衣,套一條豆綠色的長裙,她那梳着小辮子的腦袋歪倚在右肩頭上,水靈靈的大眼睛玩皮地眨巴着,鼻子略顯有些上翹,顯露出一副淘氣相。

高大少年只好安慰自己,絕不是貪圖姑娘美色,也不是有了新歡忘了小梅…

只是安慰一顆受傷少女孤獨的靈魂。

大不了小梅做大嘛…

這才剛提到姑娘,小胖子就開始神色激動起來,臉色黑紅的他一拍腦門,直呼:“丁前溪,我要跟你一塊進山,銀子你拿,我只是單純的想上山看看了…”

小胖子火急火燎的拉着丁前溪出門,直奔隔壁廣場上去,中間還不忘把手裏的剩下半塊燒餅吃完。

對於這個高大少年,丁前溪其實是非常感激的。

那會兒年齡尚輕的小前溪打出了第一個味道熟悉的燒餅的時候,邊打餅邊流淚的樣子被透着門縫某個小機靈鬼看到了,那個胖乎乎的少年肯定是誤會了什麼,不過從那以後,沈懷山就再也沒有欺負過這個小鎮上都知道悲慘經歷的孤兒了。

沈懷山當晚就回家跪在篾匠老人面前,說的什麼也無人知曉,只是打那以後,燒餅鋪子的少年就開始學起了篾匠的活,老人還好心的讓他在社學裏面幹了勤雜工,那會兒是沒工錢的,最大的好處大概就是免費識字讀書了。

殊不知讀書寫字這種事情,恰恰是丁前溪最不缺的東西,不過這份善意難有,人心難得。

對待這個上了年紀篾竹匠,丁前溪是從心底的敬重,老人教學時候的嚴厲讓自己有些畏縮,但偶爾露出的一點善意,又讓人覺得心向陽春處。

兩人一起捕魚捉蝦。

“沈爺爺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爺爺了!”年少的丁前溪晃蕩着腳丫在溪水邊打水,旁邊那會兒還是小黑蛋的沈懷山咧開嘴笑沒出聲。

那一刻小鎮上沒有比他們倆更開心的少年了。

兩人來到廣場上,相隔老遠就聽到一聲脆脆的叫喊,“呦,小胖子都長這麼高啦?”

那個聲音的主人將裙擺系在大腿邊上,起身奔跑,她最後雙腿發力輕飄飄的躍起,出拳砸向沈懷山的心口,即將觸碰到少年衣裳的時候突又變成輕飄飄的一拳,點到即止。

隨後老成手法拍拍丁前溪的肩膀,用手比了比已然高出自己一頭的少年,撇撇嘴,“當年的瘦竹竿也長這麼高啦?”

姑娘笑意盈盈,神情雀躍,欣喜發於內心,表於輕挑的眉頭。

丁前溪笑笑,臉上壓抑不住的開心。

唯有沈懷山還是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應了丁前溪那句話,“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傢伙。”

陸年兒氣喘吁吁的來遲,四人互相看了一會兒,齊齊低下頭,伸出右手握成拳,四拳相碰。

原本就是黑紅少年的沈懷山,臉色更深了些。

他想說些什麼,可英氣逼人的姑娘一揮大手,打斷了他好不容易準備好的腹稿,這篇文章還是花了三塊桂花糕,請教村裡唯一的學堂先生得來的。

“出發!”

原本三男三女的隊伍中,多了沈懷山跟丁前溪兩位小鎮居民。

此時已然白皙無比的吳夢清與二人並肩走在一起,高大少年偶爾談論的一些什麼話題,引得少女陣陣嬌笑。

殊不知走在三人隊伍後面的五人小隊裏,有個身穿錦衣頭戴高冠的公子哥,看到此情此景,面容憤恨。

三年前,吳夢清跟隨其商人父親來到小鎮,感慨小鎮純樸秀氣之外便在山上發現了這一大片竹林,本身就是商賈人士的父親立即嗅到了濃濃的商機。

南方有山名龍虎,龍虎山有聞正一,有道士在此山上開壇焚香,捉鬼驅邪,祈福避災,驅魔保民。

此派這個時候突然加大了特定竹子的收購需求,這就導致了無數商人尋訪各大幽密竹林之處,尋找龍虎山天師們所需要的那種竹子。

聽說這種竹子用來製作畫符用的筆,對於這種傳聞,商人一概是不做它問的,畢竟商人逐利,賺銀子的事,沒有哪個商人不喜歡。

事實上只是路過此地的吳夢清突然發高燒不退,那什麼說不清病因的頑疾發作,恰逢天雨不停,吳父只好借住在全鎮首屈一指的陸大善人家裏。

多少遊方郎中,坐堂名醫都沒看好的病,被丁前溪的一鍋小白魚湯治好了。

吃了半月有餘湯藥的吳夢清,一大早便看見陸年兒蹲在牆角大口吃着燒餅,喝着白魚湯,一向食慾不佳的姑娘,有了想嘗嘗的想法。

那天高大少年沈懷山神情氣憤,因為那本就一小鍋的白魚湯,全部進了那個看似身材嬌小,體態瘦弱的小姑娘肚子裏。

莫名其妙的發了一場汗,吳夢清病就好了。

病急亂投醫吃的許多種湯藥,也不知道哪個在起作用,所有參與開方的郎中事後都得了一筆數量不少的賞銀。

吳父只當是孩子天上的娘親保佑,也沒有多想。

跟陸家定下竹子的採買事宜以後,就匆匆的離開了。

“沒想到還有再見面的一天。”沈懷山偷偷的想。

他用眼睛的餘光暼身邊的姑娘。

看着眼前少女,似乎是很久沒有再見了,眉眼中多了幾分陌生。

是女大十八變呢?還是什麼練了拳法,身體變好的緣故,總之少女的樣貌是越發的出塵了。

重要的是,她變白了。

沈懷山看着看着就想的遠了。

原先還是黑炭般膚色的少女喝完白魚湯站在小院池塘前,盯着裏面遊動的幾條黃紅色的鯉魚,不知在想什麼,空蕩蕩的腦海里有些出塵。

少女轉頭,就看到門後有個鬼鬼祟祟的小子踮着腳朝自己看,她有些想笑,想着:“想看本姑娘,你倒是正大光明的看啊。”

“膽小鬼。”

生在京都長在京都的少女,像她這個年紀的有些姑娘身段樣貌嬌好的,早已經跟門當戶對的訂了婚約,加上同等年紀的少女總是開竅的比較早,對於某些事物模稜兩可的想法,使得少女對喜歡二字理解的尤其簡單。

比如他總喜歡看我,就是喜歡我。

沈懷山從丁前溪那院子門后的倒影里走了出來,這位土生土長的小鎮篾匠鋪少年自然是比不了京城來的。

他只是有些好奇,京都的人原來跟自己這邊的人,是一樣的接地氣啊。

嗯,原本以為大地方的人都應該是春風撫柳岸,眉上彎彎月,美目盼兮,小嘴嫣兒紅,皮膚白的如羊脂美玉。

想多了…

“小子別愣着了,過來陪我坐一會,好歹我也算遠方而來的客人吧?給本姑娘介紹一下你家的這幾條魚?”

“唉?你給它們起名字了嘛?”

沈懷山想到這兒,看着此時並肩走在一起的吳夢清,白皙微紅的臉蛋,嘴角莫名的彎起弧度,每次想起這些事情,那張小黑臉蛋都在回憶里發光,讓人…心情愉悅。

於是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身邊少女,壓低聲音,看着人高馬大其實心細如麻的少年問道,“姐姐透個口風,小鎮這兩座山你又不是沒來過,這座山除了竹子還是竹子,除了深潭還是深潭,哪裏有什麼值得如此興師動眾的進山遊玩?”

“至於隔壁那座山,除了幾顆結果子的樹以外,其餘的青蔥也沒什麼好看的嘛。”

吳夢清腳步不停,“聽着,等下後面那五個傻大戶掏銀子的時候,千萬千萬不要手軟。”

“對了”少女偷偷伸出三個手指頭,神色揶揄,“等下分我三成。”

不等沈懷山反應過來,少女便把聲音壓的更低,同時示意身邊二人再次跟後面五人拉開距離。

“有兩件事不對勁。”

“第一件事,我以往資質是不高的,這兩年彷彿開悟了一樣,練習功法拳招一類的突飛猛進,去年的集體測試時,我竟然直入內門,拜在了長老門下。”

“第二件事,今年三月的這批竹子,出了問題。”

“這批竹子刻畫陣法,煉製法器太容易了些,而且煉製成功以後竟然威力較之以往還有些許加成。”

“這件事都把掌門驚動了,她把我召進祖師堂問心,後來就斷定你們這兒出了什麼寶貝。”

“天材地寶要成熟的時候,會改變與之相關的很多東西,師傅讓我帶着幾位同門,打着下山歷練的由頭,到小鎮一探靈氣異常的究竟。”

“你倆,聽仔細了沒有,這件事你得多上點心,搞不好就一飛衝天了!”

一直不出聲的丁前溪想起這句話中的一個漏洞,年哥兒曾說,隔壁兩大家也住下了兩三撥人,即使這件事如她所說,恐怕已經有一群人都知道了。

高大少年沈懷山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這件事跟他娶媳婦之類的,沒半點關係的…

隨後看到少女眼睛隨意的一瞥,沈懷山當即收起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開始回憶自己所聽到的消息。。

同時手摸着鼻子,這兒好像又開始疼了,當年穿着花紅襖子的小姑娘,一拳打的他兩個鼻子流了大半盆的血…

少女收起略帶威脅的目光,繼續略顯得意的說著,“我師傅是誰?全山河出了名的大劍仙…”

“師傅說練劍先練拳,劍仙雖風流,可大多身體孱弱,如遇同等品級的高手,被對方近了身,一手劍術便要畏首畏尾,大減折扣…”

劍仙?練拳?

丁前溪面色蒼白,彷彿觸動了腦子裏的某個聲音設下的限制,“忘卻…”

他終於知道自己,那天心裏突然變得空落落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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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踏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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