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富貴險中求
握着一兩碎銀正猶豫不決的孩子名叫余年,正是摸了中年刀客那把刀后被小婦人攔起腰揍屁股的那個稚童。
他每次看盤,只壓那個賠率大的,可以往兩次都輸了,娘親的嫁妝盒子裏也沒有銀子了,這次再輸,家裏的鍋乾脆不用燒了。
可當他看見那位姐姐將一百兩拍在桌子上的豪放舉動,頓時下定了主意,余年小小的個子穿過人群,他只是將那兩小小的碎銀慢慢地放在了桌子上,放在了那百兩銀票上面。
這賭庄老闆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渾身穿着布丁衣裳的小孩,畢竟他爹可是莊裏的常客,出老千被剁出了一隻手,就那猶不死心,最後連命都送掉了。
滿臉嘲笑的老闆看了小小身影一眼,隨後便封了盤,因為場間比斗已經開始了。
眼巴巴的孩子死死盯着那枚碎銀子,即使它已經被銅蓋封盤,場間比斗一旦結束,就是到了開盤賠付的階段。
最後眼睛都瞅酸了的小余年晃晃腦袋,瞥見了正以古怪表情看着自己的丁前溪。
李寧洛買回了兩串糖葫蘆,自然遞給了丁前溪一串,順着少年的視線看到了眼巴巴的稚童。
她以為他想吃糖葫蘆,便笑着把自己的這串遞了過去。
小余年看着眼前越來越近,彷彿也越來越大的糖葫蘆,別過頭,努力推開少女的手,他再次看着丁前溪,想咧開嘴笑,可一張嘴口水便順着嘴角流出來,孩子連忙閉上嘴,吞了吞口水,發出“咕咚”一聲。
也對,天底下有哪個孩子不喜歡吃糖葫蘆呢?
丁前溪只好把自己手上的這串遞給了他,以為孩子先前只是面子薄,沒好意思接着,可紅着臉的余年仍然搖了搖頭。
孩童這回沒有猶豫,他盯着那位叔叔的臉,實際上是把視線投到了那柄劍鞘已經裹了好些布條的“不平”劍上。
李寧洛撕開包裹糖葫蘆的油紙,輕輕搖了一口,吐了幾粒籽出來,正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小小身影。
孩子終於指了指那柄劍,鼓足勇氣開口,卻換了一個討巧的稱呼道:“哥哥,我可以摸一摸那把劍嗎?”
原來再小的孩子心中也有一座小江湖,不僅有名刀長劍,還余心上良人。
李寧洛笑着將劍解下來,遞給了孩子,小小個子捧着那把幾乎與自己一般高的劍,忍不住歡欣雀躍,最後乾脆將劍摟在懷裏,腦袋裏想着,如果還能牽那個小姑娘的手。
便再好不過了。
對了,還有娘親。
那就最好不過了。
小小的孩子此刻神色滿足,哪怕長大后沒能擁有一把屬於自己的劍,也沒能握住她的手,其實也沒系,想想就已經很開心啦。
何況自己已經摸到了天底下最鋒利的兵器——劍,這可是真劍啊,挺沉的,我連劍都摸得,那個小姑娘的手,一定也牽得。
孩子還了劍,戀戀不捨,先是謝了謝丁前溪,然後靦腆着對着李寧洛小聲說道:“姐姐你好好看。”
樂得少女扶着胸脯笑,牙齒上粘滿了紅紅的糖稀。
笑容很甜。
木樁內青衫劍客與那中年刀客打鬥開始沒一會,此時漸入佳境,看樣子一時半會結束不了,江湖鬥爭暫且離這個孩子還很遠,那銅蓋裏面的一兩碎銀子,如今才是他的全部。
丁前溪吃完糖葫蘆才認真看向場中正在酣戰的二人,打得當真是有來有回,刀光劍影,只見那青衫劍客使出一劍,擦着中年刀客的心口而過,本來就縫補多處的麻布衣衫又多出了一口小洞,來而不往非禮也,刀客蓄力劈向那青衫劍客,雖是橫劍阻擋,可還是被刀上出來的力氣壓矮身形,正屈膝半蹲在刀客身前,刀身橫移,直奔那持劍的手掌而去,劍客后掠,斜斜一劍刺向漢子面門,兩人出招均是狠辣,可偏偏驚險之中總能被對方避過,原來半躺着的那位公子,看着看着不自覺地端坐身姿,木樁邊上擁擠的人群更是叫好聲不斷。
那刀客一旦顯露敗跡,賭庄老闆便笑眯眯摸着鬍子,畢竟有那一百兩的押錢,自己這波還能小有盈餘,添頭不多,聊勝於無嘛。
誰的銀子不是一兩一兩賺的。
倒是李寧洛興緻缺缺,不去關注那場間勝負,只是掰掰手指,嘴裏嘟囔着什麼。
酣戰即將落幕,先前還總顯劣勢的中年刀客最後揮刀愈發猛烈,看得臉色微變的賭庄老闆一額頭的汗水。
一口氣揮出幾十刀的漢子,最終將那青衫劍客手中長劍砸得脫手而出。
更是一腳踹飛那青衫。
以刀架在對方的脖子上。
場間氣氛最為熱烈,那位公子猛然站起身來,拍着巴掌叫好。
鏢局七八人此時也忍不住鼓掌,那幾人自是裏間好手,這場打鬥看得他們直呼精彩。
有眼尖的鏢局好手瞅見自家小姐已經開始掏荷包里的銀兩,準備學那些個看客扔向場中時,只好拽着小姐的袖口,緊緊壓着,這才讓失了態的朱樂回過神來。
最後則是穿着全身補丁衣裳的中年刀客抬起刀身,饒了那劍客一命,這等行為又引來聲聲叫好。
直稱漢子做事有江湖那味了。
鏢局眾人在一位管事到來后說了些什麼,便急匆匆的走了。
已經順利進城的羅軒看見自家小姐安然無恙,這才鬆開眉頭,低聲說道:“進城以後到了約定的時間點,卻始終不見前來交接貨物的人,這批貨要是砸在手上,鏢局傾家蕩產也賠的起,可這筆銀兩一出,這批人便真的要散了,希望買家只是有事耽誤了,延遲了交貨時間而已。”
原先一臉歡笑的朱樂聽聞此言,頓時愁容滿面。
…
…
漢子贏了比斗,賭庄老闆輸慘了,一比十的賠率,光是這對男女的百兩押注,便要賠上一千兩,更別提還有散客的上百兩銀子。
押了青衫劍客勝的那群人,輸了銀子也沒着急走,反而團團圍住這設局開庄之人,看老闆怎麼收場,欲哭無淚的老闆,只好一一賠付,只是到了賠付百兩那份,出了岔子。
賭庄老闆推脫身上沒了銀子,連帶着余言那份一兩變十兩都掏不出,只言到不遠處的賭庄再行賠付。
抱着胳膊眯起雙眼看着額頭流汗的老闆,李寧洛笑有深意。
“不行,你吩咐人去將銀子取來,咱們現場交接清楚,江湖上的規矩,老闆不懂?”
一群人跟着附和。
一個偏說沒銀子,一個偏說要銀子,僵持不下。
場間的熱鬧引來了那位原先為中年刀客喝彩的大家公子,他踏着上好皮毛製成的名貴靴子,輕輕揮開扇子,出現在眾人面前。
公子開口道:“姚胖子,這是做何?”
被稱為姚胖子的賭庄老闆,看見了來人就像看見了救兵一樣,小跑着上前躬下身子,細細將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真正的東家在此,這城裏的賭庄皆是皆是顧家的產業,在鹿角城,顧家的明面上的生意涉及胭脂水粉,馬匹布料,賭場青樓等正規生意,至於不正規的有沒有,看鹿角城本地人遠遠避開這顧姓公子的樣子,也能從中猜想一二。
旁人都避開,小余年也趁亂跑開,他走的時候一手拉住丁前溪,一手拉住李寧洛,試了試沒有拉動,便一咬牙離去了。
在鹿角城,惹誰都有法子解決,就是別惹上這位顧家大公子。
場間變得空落落,只剩下一對男女的身影站在那兒。
顯得尤為醒目。
顧盛男,顧大公子緩緩收回扇子,他望着場間二人,視線停在那少女的身上,笑眯眯道:“二位且放心,我顧家是做正經生意的,既然開得了局,那便賠得起。”
一邊說話一邊拍打那此時仍然彎着腰的姚胖子。
說完最後一句話,一巴掌甩在姚胖子的臉上,這胖子站立不穩,直接跌倒在地,顧公子收回手,沒去看地上,回頭吩咐道:“還不取一千兩給二位公子小姐送上,別像這沒用的東西一樣,盡丟我們顧家的臉。”
那公子重新坐回躺椅,四名力士抬着躺椅遠去了。
二人到手了一千兩,本來憑空得了一筆巨財,怎麼也該高興的,可李寧洛拽着丁前溪找了一處僻靜地方,語氣不好地朝着少年說道:“你還樂着呢?知道這錢是怎麼來的嗎?”
少女興緻不高,悶悶接著說:“那瞅着老實憨厚的中年刀客,其實跟那看着風流無比的劍客,其實是一夥的,應該說,還有一人,這賭庄中,剛剛領了一百幾十兩,外表其貌不揚的青年,跟這二人也是一夥的!”
丁前溪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少女看着他獃獃的樣子,有些生氣,“你忘了我的本事?”
“哦…”
她坐在一處石頭上,聲音低沉,“這夥人扮豬吃老虎,經常尋找這種類似的局子,給人下套,嘿,你看那刀客的穿着,哪裏像能贏的樣子?現在再去尋那三人,肯定跑的影都沒了。”
“不管他們怎麼佈局,咱們還不不是沒有入局,你還得了千兩銀子,應該高興才對。”
李寧洛只好挑明道:“這錢不是那麼好拿的,早先我為何執意要在鬧市中兌現賭注?那顧家這麼大的賭場,且不說上萬兩一場的花銷,就這小小的一千兩,還不至於讓他如此窘迫。”
“那般真情實意的表現,一般人真就順着他的話進了那賭庄吧?可我隱約感受到那胖子心中真實的想法,便是那黑吃黑了。”
丁前溪寬慰道:“大不了一走了之嘛。”
用一副你是白痴的眼光看着他的李寧洛沒說話。
少年故意說些輕鬆的話,可也算是初入江湖的他,哪裏還不明白二人暫且是真走不了了。
其實遭人佈局也沒什麼,畢竟江湖嘛,這都不是讓少女悶悶不樂的原因,只是先前顧家公子盯着自己的眼神中,飽含諸多佔有的意味。
這就讓她莫名的煩躁不已。
少女抱着膝蓋,將臉貼在腿上,仔細傾聽身邊那根呆木頭的心聲,有種叫做喜歡的東西正在心底蔓延。
他心裏的諸多喜歡,她都感受到了。
可沒有一份是她想要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