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少小離家
小院門前,有道孤單的身影坐在門檻上,他背倚着門,神色落寞。
其實重複單調的生活沒什麼不好的,就像七八歲那年,從鎮子東邊升起的紅紅太陽,雖然每天都看見,還好每天都看見。
有些人,這輩子都看不到了。
這少年便是決定遵尋目盲道人最後心愿的丁前溪。
他要去那座山,學那人的劍,斬不平,如果學有所成,還想去京都…
十五年前孤零零來,十五年後…心中多了幾份沉重的牽挂,長大的代價就是不斷失去,然後不斷擁有,所感受的人情世故,冷暖自知。
他站起身子撿起靠在木門邊上的長劍,長劍有名:“不平”,身上揣着實在不多的銅板,最後摸了那把鎖在木門上的鐵鎖,輕輕拽了拽。
最後再看一眼小鎮,還是忍不住失落,“宮中太傅曾經說過,少小離家老大回,可家…吳國已經亡了,爹娘不在了,如今媳婦也死了…沒有人的空房子,那還是家嗎?”
走了。
歷口小鎮有兩座大山,沿着山邊僅有一條通向外面的官道,因為在地處偏僻,唯一的官道此時也是雜草叢生,頭一次走出小鎮的丁前溪,望着已然被晨露打濕的鞋面,洒然一笑。
終歸是走出小鎮了。
那座山其實挺遠,廣陵郡在大燕最南面,幕北劍修所在大燕跟北魏交界的地方,那裏有個鐘離郡,鍾離郡向西十餘里才有一座連綿大山,幕北山,丁前溪此行便要從大燕東邊直行至大燕最北邊。
頭一次出遠門的丁前溪在一處茶酒鋪子那便花去了兩個銅板,一碗寡淡無味的茶水,着實貴了些,少年看着兜里實在是不多的盤纏,想着,走不到鍾離便要餓肚子了。
好在跟着道人練了那什麼拳法,一路上走走停停,練拳無聲,也並不覺得勞累。
孤單的少年嘴裏叼着根毛絨青草根,雙臂划圓,有天地元氣流動,自成一景。
這日,丁前溪終於來到了一處大路上,期間看過一匹匹快馬駛過,行走在路邊的少年吃了一口鼻的灰。
好不容易遇見一輛馬車,想着搭乘馬車節省腳力的丁前溪,小跑着跟着車夫商量,背後斜挎的“不平”跟着上下晃動,好不容易開口詢問能否載上一段路程,沒曾想被車廂里翻開帘子的小姐輕罵一聲,“登徒子。”
也對,哪裏有男女單獨共處的道理?難怪女子多想。
其實丁前溪並非沒有銀兩,此刻袖口內襟里,跟胸前襯衣內,分別揣着道人所剩的兩千兩銀票,跟沉甸甸的黃金一枚,胸前則是道家秘籍三本。
只是決定練劍的丁前溪,對於這道家秘籍,還不知道如何處理。
天晚欲雨,丁前溪終於趕在大雨傾盆而下之前進了一處規模頗大的城池。
江州牛角城。
牛角城極大,此處本是前韓國與燕國之間最大的邊關貿易城池,此時已經改韓姓燕。
本就繁華無比的城池如今已有三十萬人口,匯聚了三教九流,進城門以後便是一條足足容納四輛馬車直行的寬廣大道,兩邊皆是各種鋪子,商販,吆喝聲此起彼伏,甚至那三層小樓門前,有身姿妖嬈的姑娘不停地喊着,“少爺,進來玩一玩嘛~”
從小便身處宮牆之中,後來那趟朝見中也僅僅略微體驗了一下京都的繁華,遠遠暼了那“第一才女”一眼。
哪裏有這種身處其中的新鮮感,大開眼界,尤其是一位眼尖的花魁小姐遠遠瞅見街邊獃獃站立在屋檐下避雨的丁前溪,提着裙擺撐着一把油紙傘便奔向少年而去,拉扯着少年便往那香味十足的小樓里去。
好不容易掙脫那姑娘的溫香軟玉,丁前溪快步而走,沒敢回頭。
只剩那姑娘撫着胸脯,掩嘴而笑,自言,“還是位小相公…”
言下之意…是個雛兒。
一路奔波勞累,身子確實有些乏,再加上剛剛心神緊繃,對付姑娘簡直比練劍還要累,丁前溪找了一家客棧,暫且休息下。
出門時還穿着那身麻布衣衫的少年,苦笑無聲,看着大街上錦衣玉冠的行人公子,將心中找間裁縫鋪子換件同樣精美的衣裳心思壓下,又想到周圍人群皆是如此,自身粗麻衣裳是否太過…顯眼?
此時的少年還以為只是因為這身太過顯眼的麻布衣衫引起了那紅樓女子的注意。
丁前溪便又找了一家綢緞鋪子,挑了一身面料材質一般的衣裳,花去袖中銀錢三十兩,操着一口廣陵地道鄉音的丁前溪,看那綢緞鋪子老闆臉上忍不住的笑意才後知後覺,三十兩買這樣一身面料材質皆一般的衣裳,肯定被當做肥羊宰了。
特別是見絲毫不起眼的少年,從袖中掏出那張大額銀票,做生意極為油滑的掌柜,當即臉上便笑開了花,非要推薦另外一套材質面料上佳的衣裳,稍稍對着少年擠眼,小聲道:“您…是哪家的公子哥…”他還以為少年是那些花花公子哥,閑着無聊,出門扮豬吃老虎來了。
丁前溪眉頭微皺,只是覺得這掌柜大白天說什麼胡話,可這番神色落在那老闆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意思,“懂,我懂…”
當下非要推薦那套上等衣裳,巧舌如簧,非要說什麼三十兩的這套不符合您的氣質,且看八十兩這套,公子溫如言,這套才配您嘛。
看公子面生,想必是頭一次來,想跟公子交個朋友,公子安心,純屬交個朋友,這套售價八十兩的衣裳,現在給你優惠三十兩,五十兩賣您了…
說完一臉肉痛的表情,十分不忍,可他看見少年的神色掙扎。
掌柜看着稍稍意動的少年,語氣更加肯定,言語上誇獎不斷,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划算的買賣了,您想想看,原價八十兩,現在只要五十兩,說到底,是您賺了三十兩…
您把這賺到的三十兩用來喝酒聽曲,紅樓內賞風雅,最不濟還能置辦一桌子好酒好菜,請上三五個好友,到時候誰人不誇讚您做事大氣,做人…地道?
公子考慮的如何?
丁前溪下意識地點頭。
邊上有位店小二,是個小姑娘,此時她獃獃看着自家掌柜,羨慕無比。
有些微胖的衣裳鋪子掌柜,悄悄抹去了一頭汗水,大聲朝着那姑娘喊道:“還愣着做什麼,將衣服給公子換上!”
最後身穿一身錦袍的翩翩公子哥走出衣裳鋪子,神色茫然。
江湖水深,深不由己啊。
…
…
綢緞鋪子形體微胖的掌柜,等到少年走後,端坐在梨花木椅上,輕輕喝茶,那充做店小二的姑娘獨自面對自家這位掌柜時,連呼吸聲都壓得很低。
這位先前面帶笑容的掌柜此時收斂起所有表情,看着少年換下來的麻布衣衫,神色莫名,他對着身邊少女沉聲道:“春月,告訴那邊,是條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