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縝密的殺人計劃
不久,姐姐和媚雲大打出手的事情成為了南沙鎮茶餘飯後的笑話,父親氣的幾乎要吐血。我想姐姐定是被逼到了牆角才會生出了如此勇氣,可最終卻是將鮮血淋漓的傷口1暴露給大眾,還被嬉笑成矯情,那會兒傅賢淑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
我將調查媚雲的卷宗拿給姐姐看,一來可以給姐姐活下去的希望,二來我想試探一下姐夫的反應。只是不曾想,原來姐夫早就知曉媚雲的身世,所謂天降良緣到底是敵不過青梅竹馬。
我新婚那天,又只有姐姐一個人孤單的身影,她的臉色愈加的蒼白,我愈發覺得我的決定是對的。
沒有愛情的婚姻就是一座墳墓,身和心都會漸漸地壞死在裏面,然後腐爛,變成泥土,沒有燦爛的顏色,沒有悲歡的淚水,就這樣化成灰,化成土。我不想姐姐成為土裏的紅顏枯骨,既然你恨級了媚雲,我便幫你殺了她。殺一個人是殺,殺兩個人也是殺,不過是0和無數次,沒有區別。
“情,你瘋了!即便我再恨那個女人,我也不想你搭上一條命。”
傅賢情瞥了眼裙褂上的那幾滴雞血,眼底有些猩紅:“姐姐你放心,我的命金貴着呢,不會那麼容易死。你不是問我盤下吳記包子鋪後院做什麼么,我如今告訴你,那裏有一條密道,一條隨時可以將刀子插在關家身上的密道。”
傅賢淑唬了一跳,和關家又有什麼關係?
“所有虧欠過我們的人都應該血債血償,一個都跑不掉!”傅賢情狠狠地啐了一口,這關家大宅就是一個墳墓!害了姐姐還不夠,還害了自己!為何父親會如此匆忙地退了和海味鋪家的親事,讓妙手堂掌柜的公子馮川柏入贅,是因為自己有了身孕,她痛恨這個孩子!
傅賢淑幾乎站立不穩,哽咽着:“情……”
傅賢情的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姐姐,你想做而又不敢做的,妹妹都會替你完成。這麼多年你真的就不恨么?就沒有想過開始新的生活么?媚雲會以你的身份死去,而你願意的話,可以用她的身份活着。”
八年的時光開始一幕幕地倒退,從門前受辱、到獨守空閨八年,從他萬年如一冷若寒冰的雙眸,到新婚之夜“我是不會碰你的”的決絕……傅賢淑在搜索着是否有一丁點溫暖的記憶,卻似乎都是黑白,黑白。
他的身,他的心給的都是那個女人。
傅賢淑到底是點了頭,為了自己,也為了妹妹的計劃。
二月十三之後,整個南沙鎮都傳姐姐自殺死了,後來又說長工見財起心,趁着姐姐一人在家而謀財害命,那長工咿咿呀呀地想為自己辯解,只可惜他啞了,沒有人相信他是清白的,不久他就被槍斃了。
我需要一個替死鬼,警察需要一個能交的上去的業績,至於真相是什麼?在那樣的年代下,只要事不關己,沒有人在意。
更多的人相信了那個流言,關家大少奶奶死的如此詭異,怎麼可能是被長工謀害,指不定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要化作厲鬼找關家索命。
“姐姐”頭七的最後一晚,我知道,我該去看看姐夫了,去告訴他一切的真相。何況我也受人之託,我是該感謝她的相助。
夜色已經深沉,只有幾點星子微弱的光芒在濃稠的夜色中似有似無,依舊是那條地道,所有人都睡了,只有靈堂里有微弱的長明燈的光芒。
姐夫跪在姐姐的靈前,或者,他已經知道死的是媚雲吧,那個他所鍾愛的、為了他可以放棄復仇的女子。湧進來的夜風刮著白色的帳幕翻飛不止,靈堂里掛着姐姐的遺相,一貫的端莊賢淑。
關昊看見傅賢情似乎並不驚訝,低頭繼續燒着錢紙。
傅賢情蹲下身,拿過一旁的紙錢點燃,扔進火盆里,竄起的火苗映照着她寡淡的眉目,仇恨早已讓她變得有幾許猙獰。
“她最後和你說了什麼?”終是關昊打破了這樣的沉默。
“我給她服食了安定,她是在睡夢中死去,並無多大痛苦。至於說了什麼……”傅賢情眯着眼,想着該從哪說起呢?或許應該從她知道媚雲的身世起吧。
她私下去找了媚雲,即便關昊不在乎,但關瑞祥知道她的身份之後,只怕她在南沙鎮也是待不下去了。作為女人,她也很同情她的遭遇,可惜她還是傅賢淑的妹妹。
媚雲很平靜地看着她:“你大可以拿着你調查的卷宗直接找關瑞祥,為何還來找我?”
“我只是很奇怪如此的深仇大恨你都能放下么?”傅賢情冷笑着撇了撇嘴:“為了愛情?”
一絲柔情在媚雲的眉梢漾開,並不在意她的嘲諷:“你不懂。”
“我是不懂。”傅賢情當著媚雲的面忽然將卷宗點燃,扔進火盆,直至最後一頁紙也被燃成灰燼消散。“但我可以成全你們,還可以替你殺了關瑞祥,讓他生不安枕,死不安寢。”
都說傅家二小姐青春少艾,活潑開朗,媚雲看着她,卻帶着和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和狠戾,她毫不掩飾面上的憎惡之情,那是仇恨的焰火,曾幾何時,那焰火在自己眼裏熊熊不息地燃燒着。
“你需要我做什麼?”
“把你的命交給我,我會讓關家所有的人來殉你。”
火苗竄到了手上,關昊手不自覺一抖,才發現那張紙錢已經燃盡,難怪媚雲一直拖着沒有離開南沙鎮,原來她早已做好死亡的打算,她既不願意自己為難,又放不下家族的仇恨。說到底,是自己害了她。
媚雲後來很多刺激傅賢淑的做法為的就是逼她離開吧,曾經他覺得很多餘,如今想來,原來都是計劃中的一環。
“我心裏其實也很怕,當然,我不是怕殺人,殺人和殺一隻雞,一隻鴨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不都是一刀么,在脖子上輕輕的一刀就夠了。我怕媚雲會放棄這個計劃,那麼我的計劃就將全部落空。你知道,昔年蘇城柳家那樁事才是你父親心底最抹不去的陰影。”
“是媚雲告訴了你?”
“女人之間的交易往往才是最可靠的。我答應她的事情,一定會做到。”傅賢情如同閑話家常般繼續說著這個故事:
到了約好的那天晚上,她如約前來,衣服已經換好了,紅紅的喜服,就是姐姐過門那時穿的,八年了,已經有些褪色了,頭髮也梳成姐姐平常的髮式,被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挽成一個髻,前額梳着整齊的劉海。
我帶着她走過地下長長的甬道,誰也沒有說話。
關昊不知道媚雲那時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慷慨赴死?解脫?恐懼?他已經無從得知了,但她是自願的。家族的仇恨,死能同穴的承諾,沒有理由拒絕。
在房間裏,傅賢情將鳳凰血玉鐲子戴在了她的手腕上,“你放心,這是我們的約定,那條地道你也看見了,我費盡心思佈局了三年。”遞過早已下了大劑量安定的茶水。
她沒有任何的猶豫喝了下去。
之後,就那麼一刀,是的,就那麼一刀,媚雲死了,而將為這個家族帶來死亡陰影和恐慌的柳雲枚來了。她那時應該什麼感覺都沒了,你放心,那真的是一把打磨得很鋒利,很鋒利的刀,雪白的刀刃,晃得人都睜不開眼。
其實,那多好啊,這個世界這麼醜惡,這世上的人這麼骯髒,離開了真的是一種解脫呢,她的仇,我一定會幫她報的,她該死得瞑目了。
我扶着媚雲的屍體,輕輕靠在梳妝枱的鏡子前,將她的手優雅地疊在一起,將喜帕蓋在了她的頭上,她終於做了關家的新娘了,雖然是鬼新娘,但她有了姐姐未曾得到過的死後哀榮。
我在鏡子前點上一對紅燭,紅紅的喜燭,映照着鏡子前的新娘,那真是很美的場景。
院子裏忽然傳來門響的聲音,我嚇了一跳,這個時候,誰回來了?不論是誰,我都要殺了他滅口!
居然是關家那個長工,我便突然想,如果姐姐不是自殺,是被謀殺,這個計劃會不會更有意思呢?畢竟自殺的人划花自己的臉有些不合邏輯。
我去到廚房,端了還在灶上溫着的湯,將剩下的葯全下在碗裏,走進長工屋裏,他萬萬沒有料到會在此刻見到我吧,可惜,他真是太笨了,完全沒有想到堂堂傅二小姐端湯給他,哪會有這等好事?居然還千恩萬謝地將湯一飲而盡,然後沉沉昏睡過去。
我撬開他的嘴,一剪刀將他的舌頭剪了下來……然後將珠寶散亂地塞進柜子裏,再將媚雲的頭放進去……你知道嗎?那一刀真的好平整,那頭就端端正正地立在柜子裏,彷佛就是從柜子裏長出來一般。
然後,我就從密道走了,沒有人知道我曾經去過關家,這真的是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啊。
關昊猛地咳嗽了起來,幾乎連肺都要咳了出來。讓他本來蒼白的面頰泛出病態的紅。他早已恨透這個虛偽冷酷的世界,和這個腐爛地散發著臭味的家族,無數次想要逃避,可卻不能也無力和這樣的家族一刀兩斷,反而還要依靠它才能生存,這是多大的諷刺!無數次想死,卻始終沒有自殺的勇氣。
如今淑能離開這裏,雲得以復仇,自己命不久矣,還能與她生能同衾,死能同穴,風光大葬,這果真是個圓滿的結局。
他緩了下來,若這真是媚雲想要的,自己最後能為她做的便只有成全。只是,他蹙了蹙眉:“你為什麼這麼恨關家?是因為淑?”
多年吸食鴉1片早已掏空了他的身子骨,如今整個人有些病態的瘦骨嶙峋。傅賢情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他何嘗又不是關家的殉葬品。
她冷笑:“其實,我不該管你叫姐夫,你應該管我叫七姨娘。”傅賢情扔了紙錢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關昊驀地抬起頭,詫異地望着傅賢情。
“你知道媚云為什麼會信我?當然不可能僅僅是因為你對姐姐做的一切,而是,”傅賢情停頓了一下,再次自揭傷疤的噁心泛了上來,深呼吸之後緩緩道:“我的肚子裏現在正懷着你的弟弟或者是妹妹呢。”
關昊本來就很難看而蒼白的臉,現下更白得如同靈堂里掛着的紙燈籠。
最重要的是,她想和你葬在一處。而只有姐姐的身份可以成全她。關昊,她就在那棺材裏靜靜地等着你呢,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
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等你。
傅賢情離開了,已經不再需要自己動手了,她知道,他的心已經死了,徹底地死了,不會再有一絲活的慾望了。
媚雲、汪子凡、旖筠、傅賢情……紅色的喜服,慘白的手,瘋狂的笑,雪亮的刀,各種顏色濃烈地交織着,猛潑了過來,關昊倒在了地上,瞪大着眼睛,彷彿聽見了天上的亡靈在唱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