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日記的尾聲
二月十一日,陰天。
傅賢淑的日記里永遠都是陰天,楊光已經不知道究竟是南沙鎮的天氣從來沒晴朗過,還是傅賢淑的眼裏從來沒有晴天,陽光照不進她乾涸的心裏。
我來找傅賢情,她的計劃讓我忐忑不安,我一直也想不通她如何能做到。管事的說少夫人去廚房盯着人蔘雞湯了,只是院子裏遠遠傳來女人的尖叫聲。
廚房裏雞飛狗跳,原來是在殺雞,想是那雞的體型大個了點,幾個婆子丫環都沒制服住它,踢翻了水盆,撲騰着翅膀滿院子跑,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個老婆子鉗住它的翅膀,反剪了它的脖子,一個鉗住它的雙腳,可那拿刀的丫環卻戰慄的厲害,拿着刀的手不停地抖。
老婆子等了十幾秒不耐煩了:“春花,愣着幹嘛,趕緊在脖子上抹一刀呀。”
那名喚“春花”的丫頭兩隻手握住刀,饒是抖個不停。
旁邊的人看不下去,正欲去幫忙,卻瞥見一團黃色飄了進院子,卻是傅二小姐。
傅賢情也是聽着吵吵嚷嚷的聲音循聲而來,一看卻是這麼多人在殺一隻雞,罵道:“真是沒用!”拿過春花手裏的刀,彎腰就着雞脖子就是一刀,乾淨利落,雞血瞬間迸了出來,公雞掙扎間,幾滴鮮血濺在裙上。
“哎呀,弄髒了少夫人的裙子。”幾個婆子慌不迭得拿着毛巾去擦拭。
傅賢情退了幾步,手指從污漬上滑過,粘膩的鮮血似乎還帶着生命的餘溫……傅賢淑一顫,傅賢情眸中有狠絕的眸光,雖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但那眼神想起來就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年級輕輕的二妹怎會有如此狠戾的眸光。
傅賢情轉頭看見傅賢淑,立時笑了:“姐姐幾時來的,也不先說一聲,這人蔘雞湯可還有得等了。”
傅賢淑拉着傅賢情,悄聲道:“我有事想問你,那吳記包子鋪的院子可是你租下的?”
從關宅的清水巷出來,就是桃花塢大街,雖不是南沙鎮的主街,卻也是商鋪林立,茶樓酒肆,甚是熱鬧。清水巷正對着的一家商鋪是一個三層樓的木屋,門口的牌匾寫着“吳記包子鋪”幾個字,平時賣些早點,也搭着賣些果汁飲料。
楊光突然想起在之前遇見的小男孩和他的奶奶,以及說的那個詭異的女人。這個屋子果真也有古怪?
傅賢淑難得的進了包子鋪,要了一籠包子和米粥,只默默地吃。隨着日子的臨近,竟越來越緊張了。
有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在一邊玩着麵粉,玩得興起,揮手竟灑在了傅賢淑的身上。
老闆娘趕忙將男孩拖走,陪着不是:“哎呀,你看你,又玩的一身都是,還弄在客人身上,小孩子不懂事,真是對不住啊。”
傅賢淑:“沒,沒關係。”
老闆姓吳,三十多的年紀,一看就是老實本份之人,說這做包子的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店裏也只有自己老婆幫忙着,小本生意,雇不起人。住在樓上,後院的兩層屋子以前是作為倉庫來用,如今用來出租。
“那租出去了么?”傅賢淑本只是隨口一問。
“租出去了,租給一個年輕姑娘,不過她挺少住在這裏,大部分是她的一個遠方親戚住在這,說是個木匠,話不多,經常在後院裏搗鼓些什麼,不過那姑娘銀錢給的豐厚,我們也就不過問了。只是上個月這個遠方親戚也沒再來了,姑娘偶爾一個月過來兩三次。”
這裏對着關宅,視線極好,傅賢淑心下一動,
誇讚了下包子的味道,和老闆攀談起來。
拿了傅賢情的照片出來:“是這位姑娘么?”
吳老闆點了點頭:“是她,怎麼您也認識這位姑娘?”
“那後院我能去看看么?”
吳老闆搖了搖頭:“院門已經落了鎖,我們既然收了人家豐厚的報酬,答應那姑娘,便是我們自己,也不會進去的。”
傅賢淑繞到那小院的後門,厚厚的鐵門落了鎖,圍牆也砌的很高,上面還鋪滿了釘子和玻璃渣,明顯是防着有人會翻牆而入。這個小院這麼巧的正對着關家宅院,傅賢情租下這個小院定是有古怪。
傅賢情握住姐姐的手:“姐姐,你別想那麼多,離開這裏,是你獲得新生唯一的機會。其他的都交給妹妹我,所有欠過我們的人都會清償他們的債務,連本帶息。”
傅賢淑覺得自己頭很痛很亂,她這一輩子幾乎都困在了南沙鎮。也許不知道那麼多也好,她覺得自己也幫不上傅賢情。
***
二月十三日陰
楊光的心幾乎已經提到嗓子眼了,二月十三這個數字已經如烙鐵般印在了自己的腦海中,報紙上記載的關家大少奶奶便是死於這一日,噢,不,確切地說是媚雲死去的日子,這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關昊的身體已經一日不如一日,形銷骨立,應傅鎮長之邀,關瑞祥決定帶幾位姨夫人一起去祈福,我推說因着這幾日的紅事,不便同行,怕衝撞了神佛,便留守在宅子裏……
後面的字跡有些潦草,似乎是匆匆忙忙所寫,紙面上閃着如鬼火一般的幽藍之光,几絲白霧泛起,楊光仔細地辨認着。
陡然,蠟像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乾枯的手指猛地掐住了楊光的脖頸,楊光手指一陣刺痛,日記本從手中滑落,湧進佛堂的風將書頁吹的嘩嘩作響。
楊光本能地去掰桎梏着自己脖頸的那隻屍骨,蕭姑媽的話在腦中想起:怨靈之所以能控制你,是因為她讓你的心裏產生了恐懼,而這些恐懼會形成讓你害怕的幻象,掐死你自己的很可能就是你自己……
楊光閉上眼,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別慌,別慌,這是幻象是媚雲傳遞給你的幻象,她明明還在C市……
這樣的暗示是有效的,楊光感覺掐住自己的手有些鬆動,便伸手去夠那掉落一旁的日記本,就在觸及日記的那一刻,忽然身體一沉,感覺跌進了一個深邃的黑洞……
荒蕪的田地里,一隊人打着燈籠走了過來,他們垂着頭,有男有女,身上的衣服活像燒給死人的冥人,而女的長長的頭髮全部披垂下來,而最後飄然走着一位新娘,大紅的蓋頭,雙手優雅地交疊着。
突然,新娘的手一指,徑直指的就是楊光所站的方位,手腕上的鳳凰血玉鐲子紅的晃眼,前面的人停了下來,齊刷刷地抬頭望向楊光,他們的眼裏、鼻子、嘴巴、耳朵里都流着鮮血,裂開黑乎乎的嘴笑着,伸手朝着楊光召喚着:來呀,來呀,和我們一起吧……
“啊——”楊光嚇得大叫起來,連呼吸都似乎要停滯了
“楊光!楊光!”蕭姑媽的聲音在耳旁大聲叫喚着,楊光驟然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將自己的脖頸掐出一道紅印。
蕭姑媽:“你出現幻覺了。是那隻怨靈複製了幻覺給你,你看到什麼了?”
那蠟人像……楊光倏然抬頭,蠟像正靜靜地立在一側,便如同七十二年前那個無比個謙恭有禮的女子,一舉一動都似乎挑不出半丁兒的毛病。
蕭姑媽貼了張符紙在蠟像額上:“這蠟像有些古怪,那些人的面孔你有印象么?”
“有一個老頭,很多女人,其中有一個像文宇,”楊光大喊了起來:“關昊,莫非是曾經接連死去的關家一家人?”如今所在之地不就是曾經鬧鬼的關家大宅么。
日記,對了,那本日記,楊光趕緊去撿那本日記本,“日記,傅賢淑的日記。”只是跌落在地的日記猛然竄起一陣火焰,很快在湧入佛堂的風中化為灰燼散去,故事的結尾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