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竟是蘇城柳家的後人
又過了一年,等到1937年的春天,母親看我一個人守着囡囡可憐,終於勸動父親再為我招夫。
傅家好久都沒有這麼熱鬧過了,整個宅子張燈結綵,爆竹聲聲,登門恭賀的人幾乎站滿了整個院子。
不知是誰送上一份很奇特的賀禮,一個暗紅色的檀香木盒子,盒面上雕刻着兩隻鳳凰,打開一看,純白色的水貂皮毛上安安靜靜地躺着一隻紅色的玉鐲,玉質細嫩晶瑩,流動的紅色條紋如火般華麗燦爛,凄美而又詭異。
見過這鐲子的人立馬就嚷了起來:鳳凰血玉鐲子,是關家大少奶奶的鳳凰血玉鐲子呢!喧鬧的喜堂頓時竟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父親和父親手中的血玉鐲子上。
父親當場就變了臉色,但還是強自鎮定地說絕不是傅家的鳳凰血玉鐲子,自家的東西,能不認識嗎?並呵斥着管家,是誰送來這樣一份賀禮,這不是存心搗亂嗎?讓管家立刻有多遠就扔多遠。
人們雖然懷疑着,但喜慶的氣氛很就快便沖淡了人們心中的猜測,喜堂又開始熱鬧起來……
我當時蓋着喜帕,沒能瞧見,但異常的氣氛卻絲絲漫入心中:鳳凰血玉鐲子?是姐姐的鳳凰血玉鐲子嗎?……
婚禮繼續進行着,三叩首禮成之後,我機械地被攙扶着送入了喜房。
喜娘將我扶着坐上喜床,說了些恭賀的話便關上房門,退了出去,喜房頓時安靜下來,只有錦桌上一對紅燭輕輕搖曳,歡鬧的聲音透過門縫隱隱地傳來,陌生而又遙遠……可心中卻絲毫沒有期盼和嬌羞的感覺,不安縈繞在心頭:那隻鳳凰血玉鐲子去哪了?
更可怖的是——
我分明感覺我的身旁坐着個人,只是,為什麼,喜娘進來時不說?
隔着頭上大紅的喜帕,我看不見旁邊坐着什麼人,只是透過喜帕的下沿,知道是個女人,她也穿着紅紅的喜服,喜服的款式我很熟悉,但一下子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呢?
女人將兩旁的手慢慢合攏,放在腿上,優雅地疊了起來,我的心瞬間跳到了嗓子眼,頭被湧上來的血脹得發疼,那女人白皙的右手手腕上戴着的分明就是鳳凰血玉鐲子!
是的,流動的紅色條紋如火般華麗燦爛,凄美而又詭異,就是姐姐的鳳凰血玉鐲子!可,可父親不是讓關家有多遠扔多遠了嗎?
啊!我想起來了,這喜服,就是姐姐出嫁時的喜服啊!
傅賢情的手顫抖着,隔了七十年了,但如今回想起來,恐怖的氣息在夜晚依舊無可阻擋地瀰漫開來……
我那時已經知道不是姐姐了,如果是姐姐,我反而不會那麼害怕了,我驚叫着往床里退縮,幾乎就要昏厥過去。
女人陰惻地說“你已經知道我不是你死去的姐姐了?為什麼你不掀開你的蓋頭,看看我是誰,看看我究竟是誰?你不是一隻都想知道嗎?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姐姐把這樣一隻寶貝的鳳凰血玉鐲子給了誰么?”
我那時真是嚇得緊了,只哆嗦着沒有說話,也不敢掀起蓋頭看她的臉,我害怕那樣一張臉,扭曲的?鮮血淋淋的?還是根本就沒有頭?
女人尖細的聲音略微緩和下來:“我也不是個濫殺無辜的人,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畢竟,你沒有害過我。”
女人站了起來,擎起桌上的紅燭:
“你可以好好地活着,你的女兒也可以好好地活着,但從此你便只能呆在這傅家大宅里吃齋念佛,為你姐姐贖罪,因為,即使她死了,也消減不了我心中的怨憤和身上的痛!你知道,我停留在這一個根本就不再屬於我的世界,有多痛苦嗎?你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哼,成親?今晚是你成親的日子吧?忘了吧,忘了吧,替你姐姐好好贖罪,一直到你死,否則,這隻鐲子將來就會戴在你女兒的手上,那時,便是我來接她的時候了,哈哈哈……”
女人狂笑着,帶着發泄與蒼涼……
突然——
女人的手抓住我的衣領,陰陰的寒冷直沁入心脾,低頭可以看見那晃動的鳳凰血玉鐲子:“我殺的人都是該死的,都是該死的!關家的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只是,除了他……”女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忽然,她輕笑一聲:“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誰嗎?”
女人緩緩湊向我的耳邊,輕聲吐出了兩個字:“媚雲……”
衣領一松,窒息的感覺消失,女人不見了,我知道,她走了……但她可能就站在某個角落,隨時都還會回來,而她回來的時候,就是她帶走囡囡的時候,不,這決不可以,我即使丟掉性命不要,也不能讓她帶走囡囡!
而且,她,果真是醉紅樓的媚雲,是媚雲,是姐姐殺了她!
我不知道心中究竟是恨還是怨還是可憐,姐姐是一個可憐的人,媚雲也是一個可憐的人,這樣的年代,我根本就沒有選擇,出家?也許是我最好的選擇,為姐姐,為媚雲,為囡囡,也為我自己……淚順着臉頰留下,冷得刺骨……一如我的心……
待得鬧新房的人進來,所有人都似乎怔住了,新娘子哆嗦着縮在床角,掀開蓋頭,雙目無神,淚水早已融化了紅妝,只喃喃地重複着:鳳凰血玉鐲子,鳳凰血玉鐲子……
又是鳳凰血玉鐲子?鬧喜房的人面面相覷,不知是誰先叫了一聲,恐怖的氣氛立刻感染了其他人,人們爭先恐後地就往門外跑,我的第二場婚禮就這麼草草結束了,父親看我痴痴傻傻的,只能將囡囡送到遠方的親戚家寄養,我也開始慢慢地好了,只是堅持着在家裏設了一間佛堂,大部分時間也都在佛堂里渡過了。
不久,蠻族打過來了,鎮裏的人能逃的都扶老攜幼地四散逃逸了,父親,母親收拾好東西,也勸着我一塊兒走,只是,我固執地要留下來,什麼也聽不進,母親終於含着淚和父親走了,諾大的傅家也就我一個人守着。
戰火過後,南沙鎮破壞嚴重,但這所宅子卻奇迹般的存留下來,我不知道,是不是媚雲暗中護着這宅子。
解放后,囡囡來探望過我一次,她那時已經成大姑娘了,可是想着女人的話,我硬是狠下心腸不見她:囡囡啊,不是為娘的狠心,為娘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囡囡終失望地走了,從此我便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了。
傅賢情拉住楚薇薇的手,垂淚道:“我以為她會遵守她的承諾,放過我們傅家的人,可……為什麼她還要這麼做,為什麼?難道要我七十年吃齋念佛都是假的么?”
“祖外婆……”彷彿受到感染般,楚薇薇也哀哀地哭了起來。
“媚雲既然這麼說了,應該會遵守她的承諾,薇薇,不會有事的。”文宇安慰着她。
傅賢情止住淚,嘆道:“現在也只有希望媚雲能夠遵守她當年的承諾了。”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只是,已經隔了這許多年,媚雲,為什麼又要開始殺人?
蘇城柳家?媚雲!雲枚!
蕭然的臉寸寸白了下去,媚雲孤身一人從外地來到南沙鎮,為何偏偏入了醉紅樓,她纏上關昊究竟是情之所鍾,還是意有所圖。
鄭文宇發現了蕭然的異樣,探尋的目光中有幾分關切:“蕭然,你想到什麼了?”
蕭然抬起頭,一字一頓道:“我姑媽曾告訴過,我的奶奶臨走前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祖奶奶本想瞞着她一世,但總覺得她還是有權利知道的。奶奶親生母親的名字是柳雲枚,祖上為蘇城柳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