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往事如風不可追
離家日久的丁貴寶,順着街道往家走着。樣子看上去興沖沖的,腳下也輕快,似乎不無“歸心似箭”之意。
他手裏還提着一個紙盒子,裏面是他給姚玲買來的一雙泡沫底的布鞋。
他覺得姚玲現在穿這樣軟和、輕便的鞋子,那是再合適不過了——姚玲見了一準也會喜歡的;
想想上次自己給姚玲買鞋子——明明姚玲已經懷孕了,自己卻還傻乎乎地給買來了那麼高跟的皮鞋,想起來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
走在街上,雖然迎面遇到的幾個人,不免一見到他都是有些神色異樣,但丁貴寶只管興沖沖走着,一時並未在意。他只是心想着馬上就要到家了——還是跟往常一樣,當他推開院門進了家,就會聽到來自妻子姚玲的、那看似普通、簡單的問話——“回來了?”······
想當初,在把姚玲娶過門之後,習慣了不務正業、放蕩不羈的丁貴寶,不願意被姚玲管理約束着,為此,他沒少對姚玲施以打罵。這也讓姚玲對他心灰喪氣、不理不睬的,使得夫妻關係一度冷漠如冰。
但後來,在他們的夫妻關係漸趨平和、接近之後,每次他再從外邊回家,姚玲便會先問候地對他說上一句“回來了”······
漸漸地,每次回到家,他一進門就希望能聽到這句問話。因為這句話給了他一種“到家了”的感覺——踏實而溫馨······
眼見得就要走到家門口時,突然,丁貴寶像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看到了貼在大門上的燒紙!
丁貴寶也知道;按當地風俗,只有家裏死了人,院門上才會貼燒紙!
當然,這也不排除另一種情況,那就是促狹小人的惡作劇——為了給自己所憎惡痛恨的人添堵,噁心人,便去在人家的院門上貼上燒紙。可那種惡作劇都是發生在大年夜裏!這平常日子······
這到底是咋回事?
正當丁貴寶站在門口犯懵發愣、一時間回不過神來的這當口,身邊鄰居家的院門響動,鄰居嫂子走了出來。
那位嫂子一當看到了正在懵懂愣神的丁貴寶,不等丁貴寶開口,她那裏由不得就是眼圈一紅,悲哀地:
“是貴寶啊!你、你咋才回來呀?你、你家······”
見此情形,丁貴寶腦子先是“嗡”地就是一聲響,直覺到了有什麼不妙的事情,嘴裏急切得不免有點結巴地問道:
“嫂子,這、這是咋了?我、我······”
“你家他嬸子······沒了······”
彷彿是當頭挨了重重地一擊悶棍,丁貴寶登時只覺得地轉天璇眼前黑,手裏的鞋盒子,也不由得“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在兩個青年人的陪同下,丁貴寶來到了姚玲的墳前······
直到此時,丁貴寶也還是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他寧願相信眼前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境。但現實畢竟是現實——眼前實實在在地就是妻子姚玲的墳堆,那根插在墳前的楊柳枝上的柳葉,已是萎縮變干,似乎在昭示着一段生命的終結······
面對着姚玲的墳墓,往事歷歷,猶在眼前。箇中滋味,無法言喻······
當初,娶妻過門,美眷如畫。那時他是喜悅的,興奮的。但那也僅僅是異性相吸的原因;那時的他,根本就不懂得什麼是愛情,什麼是體貼。更是不懂得珍惜——啥都不懂······
後來,在歷經了一些事情之後,他這才漸漸意識到:妻子是自己生活中,乃至自己的生命中,有別於爹娘的、最親近的一個人!
也就自此以後,他與姚玲的夫妻關係這才開始了漸趨平和與接近······
但是,就在他還沒有好好品味這份生活的溫馨與美好,妻子姚玲——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轉眼間變成了一具毫無知覺的屍體,躺進了永世陰冷潮濕的泥土裏。從此以後,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了妻子這個人了。
自然,當他再從外面回到家,再也不可能聽到迎接他進門的那句溫情地話語——“回來了”······
重重地——他雙膝跪倒在了妻子姚玲的墳前,喊出了撕心裂肺地一句話:
“你回來吧!”
······人生短暫,轉瞬即逝;昨日似水難以留,往事如風不可追。儘管大千世界,芸芸眾生,紛雜的思潮、理論多如牛毛,可生活卻給了我們一個看似簡單,其實又是最為實在的忠告——
把握好今天,珍惜眼前的一切吧。當曾經的一切如雲煙而去,任何的追悔都是徒勞的!
因為生活是一條沒有複線的單行道,絕不是可以循環的唱片!
兒媳姚玲的死,這讓丁老萬不由地病了一場。
躺在病床上的他,內心情感的複雜,實在是無以言表;是對老婆的氣惱?是懊悔自怨?還是對兒媳死去的悲哀痛惜?似乎都是,又似乎不完全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理不明;
因為,自從兒媳姚玲出事之後,他心底里一直不免就有一種愧疚難安地感覺;總感覺自己當年夥同自己的父母,由於生兒育女的事情,對老婆恣意欺凌的糊塗行為,儘管不能說就是導致今天的這出悲劇的禍根罪魁,可誰又能說這與他當年的行為毫無干係呢?
然而,面對丁老萬躺在病床上唉聲嘆氣地的表現,和那怠答不理地的態度,貴寶娘看在眼裏,卻只以為這是丁老萬在跟她彆扭慪氣呢。於是便忍不住對丁老萬道:
“早知道拉下就不睏覺了!誰能知道她個短命的會發生這種事情?事情既然已經出了,發昏也當不了死!你老是弄出這付樣子給誰看?使這份厲害想嚇唬誰?我可告訴你:你別就是出心想跟我來對命,老覺得她出這種事就怪我,怨我。好像我就巴不得她出事是的!其實,說到根上,她出了這事能怨誰呢?說千道萬,只能怨她福薄命短!所以說,事到如今,你就少給我弄出些不頂屁用的景景,還是好好尋思尋思寶兒的事情咋辦吧;寶兒如今整天這真魂不在身上的樣子,這樣下去可怎麼是好?可你再看看你自己:寶兒的事情你不上急,就知道唉天嘆地,跟我對命!你到底是打了個什麼譜?”
自從妻子姚玲出事之後,丁貴寶的狀況的確不容樂觀;他要麼像個獃子,呆在自己家裏一天不出屋,也不知他在想啥;要麼他就喝上酒之後又哭又鬧,幾次在家裏不見了人影,最後都是到姚玲的墳前才找了回來······
對自己的父母——尤其是對母親,丁貴寶顯然是充滿了怪怨和氣惱,不光母親勸他吃飯時,他摔碗掀桌子,還一看到母親就眼睛發紅。
而母親也自知理虧,不敢多嘴。否則,看他的那個樣子,要是母親一個把他惹急了,招惹得他掄拳動胳膊,也不是沒有那可能······
如此之下,貴寶娘也由不得內心裏大有“悔不該”的意思。但世上別的都有的賣,就是唯獨沒有賣後悔葯的!
因此,別看貴寶娘表面上似乎還嘴硬,好像不是怎麽在意,其實,她暗地裏也是禁不住懊惱哀嘆,不時地擦眼抹淚······
面對寶貝兒子的現狀,貴寶娘自然是心裏着急得很;她一面不停地找人陪伴兒子,勸說兒子,以防發生意外。另一面,她又急切地託付大女兒等人,想着儘快給兒子再物色一個對象,力圖讓兒子從姚玲死亡的陰影里走出來。
但這事又談何容易呢?這一點,連她自己都很是清楚。
急切之下,她再一次地想到自己的二女兒——打起了丁素梅的主意。
在貴寶娘的思想中,現在她的兒媳婦沒有了,這個轉親婚姻的另外兩家——姚家和岳家,眼下就只有兩條路好走;一是轉親的事情干脆散夥拉倒,吹燈拔蠟,閨女各回各家。再一個就是維持現狀不變。
而要想把目前的婚姻現狀維持下去,那他們姚、岳兩家就得賠償她丁家的損失——不說是得保證讓她的兒子再娶上親吧,那至少也得拿出一筆她能再娶一個兒媳婦的費用才可!
否則,她不能白吃這個虧——她就要把自己的閨女弄回家來!
貴寶娘一當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說與了丁老萬,丁老萬的第一反應顯然是不贊成,他脫口就說出了一句:
“你、你這怎麼、、、、、、還想折騰啊?”
貴寶娘一聽可就頓時不高興了,眼睛一下瞪了起來,開口道:
“什麼叫我想折騰?我吃飽了撐的!我這麼做是為了誰?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迷糊?反正這個虧我們是不能白吃了!”
還是當初給撮合這樁轉親的、那個門牙斷掉了半截的——媒婆。
她一聽貴寶娘的意思,就知道這是個棘手的事情;剛開始,她有心不想幫忙,但這樁轉親當初畢竟是自己給撮合的,面不辭人,自己不好一上來就推辭。何況貴寶娘還許她事成之後虧不了她。
就這樣,她也就把事情勉強應承了下來,想去有棗沒棗的,打上一竿子再說。
下一章節的標題是:拔了蘿蔔帶出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