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爸……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也許是折騰了一個通宵，實在是困極了，路遙陷入了淺眠。
聽到耳邊一道細若遊絲的喊聲，瞬間就清醒過來。
“爸？”
睜開眼的第一時間，路遙就往病床上那兒看去，都顧不上伏在床邊時壓麻了的手。
“遙遙……”
簡英彥又喊了她一聲，然後才微微睜開眼睛。
似乎睜眼都變得費力了起來。
“你醒了？我去喊醫生！”
心裏着急，路遙站起來就要往外面走，但是在床邊一直那樣趴着，猛的一站起來，腦袋都發花，一時間腦子裏全是些黑白雪花。
“等等……你聽我說……”
“有一些話，再不說就沒機會了，遙遙，你先聽我說完。”
好不容易是挨過了那幾乎是真空一般的黑白雪花階段，但往外面走的步子，終究還是沒能邁出去。
剛剛……她給簡英彥把了脈。
簡英彥他……現在最多算是迴光返照，就算是再叫醫生過來，也是回天乏術。
也許正是因為自己了解自己的身體情況，所以簡英彥才執意沒讓她出門。
不然……
也許連最後安靜的說會話的時間都沒有，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
“爸，您說……”
緊緊的握着簡英彥的手，路遙從來沒有這麼無助過。
從前也只是聽見噩耗，事情已成定局，也並未親眼所見。
而現在，卻是要親眼看着自己的親人，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漸漸流逝，而她卻無能為力。
她當時想着，他們還有那麼多的以後，她都還有事情沒有來得及跟簡英彥說，他們之間也還有那麼多隔閡和芥蒂沒能消除。
總覺得來日方長，但現實卻讓你猝不及防。
一滴熱淚從眼眶滑落，直直的掉落在床單上，瞬間消失無蹤。
“別哭，哭起來就不美了。”
“其實我這條命啊，若是沒有你母親的話，早就沒有了，所以這麼些年，我一直都覺得這些日子都是我偷來的時光……”
似乎是用盡最後的力氣，也要將那一胸腔的話說出來。
不說完，怎麼甘心死去。
“我從來沒有跟你說起過你母親的事情，你的母親是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她叫路秋霜，因為她是秋霜季節出生的，名字和她人一樣，同樣的溫婉。”
似乎是說累了，肉眼可見那呼吸機面被呼出的水霧模糊。
“她有一手好醫術，也有着一顆醫者仁心，年輕時恰巧有一次我心臟病發，禍福相依，我不僅沒死，還遇到了她，讓我牽挂一生的人，只是……後來她說要回師門，我們便失去了聯繫。”
“那個時候我們尚且年少，以為說再見總歸能再見的，但我一直都沒有找到過她，徹底失去了她的消息，正如她所說的，她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聽着簡英彥講起父母愛情，路遙早就已經淚流滿面。
不管他們年輕時到底經歷了什麼，有一件事是毫無疑問的。
簡英彥愛慘了路秋霜。
“我本來想着說等她到30歲，再找不到她，我也不得不在我父母的耳提面命下結婚生子。但是突然有一天……我外出採風，看見了一身狼狽的她，幾乎半條命都沒了，還懷着孕……”
“遙遙，你就是那個孩子，你並不是我親生的。”
“我也不知道你的生父到底是誰，當時的情況不容樂觀，生下你之後，你母親就去世了，只是跟我一遍遍囑咐，要好好照顧你，還讓我不要暴露你的身世，不要對別人提起她。”
“對於她的身份，我一直也並不了解，就連名字也或許不是真的，大概是外出遊歷時的化名吧。”
“我知道情況不容樂觀，便一直按照她的囑託行事，到最後，你的身份便是我和亡妻的女兒。我之所以不願意讓你進娛樂圈，也是怕你太過招人醒目，會被我所不知道的仇家發覺。”
就像即將燃盡的蠟燭，在風中又搖曳了幾下，不知道哪一陣風就會讓他徹底的熄滅。
所以路遙一直都只是靜靜的聽簡英彥講着，絲毫不敢打斷。
再不聽，便也沒機會了。
只是內心的洶湧澎湃終究是太過巨大，非得死死咬住嘴唇，才能夠勉強壓制住。
之前一直都努力掩蓋的真相，在此時垂危之際，終於是毫無保留的吐露了出來。
她竟然真的不是親生的……
她的猜測沒有錯……
可這個時候，有多麼希望自己猜錯了啊，那樣的話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可惜沒有如果。
就像是握不住的沙，就算再緊緊握着他的手，他的生命還是在他手中漸漸流去……
“遙遙，我從來，愛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你的母親，我也知道，我當時受人算計，不過那都不重要，劉麗當時是家裏的傭人，她見過你母親，我娶她，也只是一筆交易，我得讓她封口。”
聽到這，路遙早就已經一片淚眼朦朧，都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為了她的母親，簡英彥真的付出了太多太多。
原來那些事情他一直都知道，她之前還在糾結要不要告訴簡英彥真相，可原來他全都知道。
忽然之間就能夠理解他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
只是為什麼……
為什麼非得要是這樣生死離別的時候才能夠理解呢？
但若非又正是這樣的時候，怕是簡英彥一輩子都不願意把真相說出來吧……
“遙遙，你別哭，我很早之前就已經立下了遺囑，能夠保你一輩子衣食無憂，你也別為我難過，我也早就想去見你母親了，本來我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告訴你這些事情，但若是不說的話，我也沒臉下去見你的母親啊。”
“對了，你的名字是你母親取的……”
簡英彥說起話來開始有些顛三倒四，沒了邏輯，大概是所有力氣都用在了說話，已經沒力氣思考。
“好在，你長大了，也聰明懂事，以後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下去了，一定要好好保護好自己，不管你選擇做什麼，自己的生命最重要，我看那個姓言的不錯，只可惜沒機會親自見見他了，希望以後，他能夠代替我繼續護你周全，他應該能比我做的更好。”
他一直，有在默默的關注着她的消息，只是從未讓人知道。
“遙遙，我能不能……再聽你喊我一聲？雖然我不是……”
那張面孔蒼白的跟紙一樣，眼神中卻有着執着的光彩。
擦乾臉上的眼淚，路遙跪坐在床邊，鄭重其事。
“爸……”
一行行老淚，早已打濕了枕頭。
“哎……”
似是心愿得成，簡英彥這才終於捨得離開。
那眼神中的最後一抹光彩，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