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典春衫身份亦非是與衛景所言的甚麼負笈遠遊的文人士子,而是專獵山中妖邪鬼怪以輔助其修行的旁門術士。
他在這觀宇之中待了四五日,只因聽聞此地有一頭厲害鬼怪出沒,因此特來守株待兔。
抓來的精魅鬼物也好說,扒皮抽筋,生吞活剝下,餵養他此身內力。
典春衫修行的術法《蒼崖闇鬼抄》,乃是一部通過吞噬煉化陰魂鬼物化為己用的陰邪術法。
渾身瑩瑩雪白的女子聽聞典春衫溢美之詞,笑得美肩顫抖,嫵媚道:
“那郎君要好好憐惜奴家呢。”
四目相對,彼此之間皆有貪婪洋溢。
窗外風雪搖曳,窗內篝火燃燃,女子搖曳,若無那餘下幾人打擾,在此地與這女鬼怪行一番雲雨之事,倒不失一樁好事。
一襲文人士子青衣的典春衫笑意淡去,面容一厲,一把抓住女鬼摟上他脖頸的皓腕。
定睛一瞧,女子如蔥素手橫生五根銳利白指甲,如不是典春衫及時拿捏,恐怕女鬼已將戳進典春衫後背,打出五個血窟窿。
典春衫盯着修為不弱的女鬼,映着篝火白蠟的面孔滲出血腥之氣,他皮笑肉不笑道:
“好心切的小娘,出手便是狠辣地要小生性命。”
典春衫嘴上說得驚恐萬分,手中卻施展出一縷不比女鬼光明多少的黑氣,順着其手臂纏繞向女鬼皓腕。
那黑氣一入女鬼軀體,雪白小娘瞬息之間砰地裂開,化為片片雪花,堆積於地。
這具軀體竟非是其真身,而是專來試探典春衫所用。
觀宇外,天上飄零的雪花匯聚,縈繞整座道觀流轉堆積,很快形成一條直通天穹的風卷,觀宇被層層包裹,水潑不進。
殘破敞開的門扉倏然再次嘎吱作響,一條溪澗流水一般的白氣湧入門內,並有一串銀鈴一般的笑聲鑽入眾人耳膜之中。
連恍若不知的侯老漢以及其懷中依偎取暖的猴頭亦睜開惺忪雙眼,打個激靈,順着衛景三人目光望向門外。
他看不出門外古怪,但衛景許風以及典春衫可是瞧出他們已被困入雪牆之中,成了瓮中之鱉。
女鬼凝聚身形,沒去招惹表面看上去實力最為強衡的典春衫,而是匯聚身形於衛景身後,仍是那副白衣白髮皮膚白皙模樣。
女鬼探出雙臂,環繞衛景脖頸,胸前挺拔兩坨微微前壓,尖舌輕吐,香風撲襲。
“小郎君頗有士子讀書人模樣呢,可願與奴家共度春宵?”
這女鬼最喜食讀書人精氣血肉,一來是讀書人讀書養浩然之氣,雖有些人氣息多駁雜,但大多是香味撲鼻,二則是因讀書人多不勞作,細皮嫩肉,口感鮮嫩。
女鬼府邸之中,專架起一口鍋調作飯食,炒人肝,烹人肺,炸人爪,冰人耳……想想便覺得口水直流。
衛景模樣俊朗,白皮白肉,雖非頭戴儒巾,腰懸美玉的讀書人,但大抵是不差的。
鬼怪精魅諸物,口感偏好各不相同,有偏愛身形壯碩,肌肉盤虯的猛男,說那肉嚼勁上佳,回味無窮,有喜歡膀大腰圓,渾身肥碩的‘豬玀’,說那肉質鬆軟,入口即化,還有……
女鬼則對這些無感。
她將人精氣血肉分為三等,細皮嫩肉的讀書人位列上等。
血肉上等的衛景徹底睜開眼,感受着後背沒半點女子溫潤感觸的冰冷山巒,輕笑一聲。
不等女鬼喝氣成練地襲殺,衛景即操縱着喬峰木偶一掌自背後偷襲拍去。
氣勁陡然呼嘯,將至女鬼身後時,卻被女怪感知。
她大袖一飄,拔身而起,轉眼躍至房梁之上,一雙媚眼朝下俯視。
整座觀宇皆在她所立的術法之中,如雪壁的風卷里氣機牽引催動,掌風醞釀,如何逃得她‘眼睛’。
最喜好冰雪封山天氣,因可操風駕雪而被人命名為雪女的鬼怪盯着突如其來的喬峰,面容再無刻意坦露的妖嬈,而是淡然冷漠,凝眉思索。
若非在她自己所造的‘小天地’之內,能夠感知背後掌風,單憑方才那一招,恐怕以她孱弱的身軀,會直接被打得重傷!
雪女攻伐手段不尋常,玩冰雪,弄琉璃,寒冰盡在術法之中。
可其軀體卻比一般鬼魅來得孱弱,縱然是外勁武夫一招一式,本體都較難捱受。
故事話本中,愛吃人肉**氣的雪女被內勁劍士或刀客武夫斬殺,反襯其主角強大的可不少。
論江湖鬼怪知名,雪女絕對位列前茅。
雪女望向衛景幾人,翹眉一挺,微揉肚皮。
大半月不吃葷腥,有些餓了。
她不再思索不善來者如何突破她白雪壁壘,突入到此。
手腕一抖,招手輕揮,一縷雪花輕紗縈繞雪女,覆蓋著身,轉眼間即見雪女身着一套冰晶盔甲。
盔甲表層可見一顆顆雪花紋路,格外刺眼。
雪女傲然而立,赫赫如凶威女戰神。
雪女探出右手,緩緩下垂。
嗡——
風雪入內,緊風呼嘯,大如斗的雪花化為一片片六棱利器,旋轉撲殺向衛景與典春衫。
明眼人都能看出倆人威脅最大嘛。
那老漢肉又柴又老,她最為厭惡,那位年歲輕些,有些許內力傍身的小郎君倒還入眼,不過血肉相較於那二人,差了些檔次。
雪女可不懂得先苦后甜的道理,只知曉好東西要第一刻拿下,入到自家肚中,以免遲則生變。
喬峰木偶橫立在衛景身前,寬額大口,無聲地哈哈大笑一聲,鬢髮盡張,降龍十八掌一掌疊一掌顯露清脆龍吟,與那鋪天蓋地的雪花轟然相撞。
觀宇內殘破門扉急促一響,脫離門柱,衝出門外。
嚴防死守的窗口亦被沖開。
整座觀宇瞬間如漏水的篩子,四處漏風。
典春衫氣勢一震,淡淡黑霧煙霾散出,幫上喬峰共同抵禦凌厲雪花。
三者實力皆異常強勁,遠非一般高手所能比擬。
可自氣勢中看,喬峰木偶隱隱壓過一人一怪一頭。
三股氣機炸開,觀宇終於不堪負重,統統嘎吱作響,腰肢輕晃,搖搖欲墜。
侯老漢一屁股蹲坐在地,懷中抱着小猴,嘴唇顫抖。
遊歷江湖數十載,常人難以見到的駭人場面他見識過不少,可再次見此,仍不可避免地驚恐萬分。
世間鬼神多有,獸禽通靈,他常懷敬畏心,因此對獸禽多平等相視,不敢小覷。
小猴雙目怔怔,仰視神仙中人的典春衫,草莽英雄的喬峰,揮舞雙臂,毫不畏懼地大聲吱吱叫嚷。
他由人變為猴,已足夠稀奇古怪,此刻見此幕景,反而興味勃然。
典春衫負手而立,一瞥喬峰。
方才這高手自那逼仄狹小的木匣之中跳出,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難不成這高手會縮骨功夫?
典春衫眸子射向衛景,思索着衛景身份。
派來化境一品的高手當作侍從,難不成是哪家哪派的天之驕子,嫡系血親?
木偶術遮掩氣機,隱晦異常,以眼下衛景千錘百鍊的一品實力,若還能被區區化境高手瞧出虛實,那白瞎了神通廣大的木偶術了。
典春衫收回目光,繼而盯向雪女。
典春衫聽得雪女最愛文人士子,因此他披上身着一襲士子衫,只為能引蛇出洞。
苦等數日,終究不算白費。
為了等這雪女現身,松梅鎮上的那水怪他可都沒親自前往,而是雇傭幾位不惜命的江湖打手前去。
算來數日已過,那幾人總該已至相約地。
典春衫嗜血地舔舔嘴唇,回憶起年前曾吞噬的一隻水怪。
口感甚佳。
再看眼前雪女,典春衫仿着雪女,拍拍肚皮。
莫說你餓了,多日不沾葷腥的他,也餓了啊。
雪女撅起蒼白面孔上唯一因塗抹胭脂而泛紅的櫻桃小嘴,雙手拇指互相毆,羞羞怯怯,眼中含淚道:
“小郎君眼神似要吃人呢。”
典春衫哈哈一笑,“小娘子神采中有生吞活剝的想法啊。”
大哥不說二哥的瘮人話,硬生生聽成了曖昧言語。
不知道的還以為擱着打情罵俏呢!
典春衫一揮大袖,腳下輕踩地面,整個人瞬間如離弦之箭躥出,彷彿眨眼之間,只是一瞬,掠至雪女身前。
左手探出,右手彎曲回肘,閃爍點點黝黑光芒,直朝雪女面門砸去!
雪女吐氣成練,雙手一變,手印快若閃電地不停變換。
一條兩條無數條雪花匯聚如銀河,爾後橫亘於雪女身前,形成一堵堅不可摧的雪堡壁壘。
咚!
典春衫鐵拳打在壁壘之上,爆發出震耳響聲,但那壁壘卻紋絲不動。
典春衫一拳不奏效,左拳握成沙包大,接踵而至。
拳花如密集雨點,一點點落下。
轟,轟,轟——
不知打下多少拳,那堵牆壁才有裂紋浮現。
典春衫大喝一聲,一拳徹底轟碎雪花牆壁。
壁壘碎后,迎面而來的是森然寒氣。
寒氣極度冰冷,似足凍結世間一切諸物。
典春衫冷笑一聲,內力逼至右臂,識得臂肘平白脹大一圈,且其上覆蓋一條條遊絲般的長長黑線。
起初一兩條,至終末,有密密麻麻無數條。
典春衫沒半點花哨地朝前一甩鐵拳。
一條條纏繞着的黑線順着拳骨噴出。
無名黑氣與森然寒氣相互交持。
一人一怪雙雙後撤,各自退出數丈遠后才頓下身子。
搖搖欲墜觀宇,雙腿一抖,坍塌而下。
許風以及抱着猴子的侯老漢早已來至屋外,免得殃及池魚。
典春衫手腕一抹嘴角,擦去滲出的一點鮮血,手放置於腰間,將那根長長鞭繩扯出。
青衣敞開,露出其若隱若現的腹部。
典春衫面向頗似讀書人,並且因其早年確實讀書種子出身,儒生氣勢深厚。
但從方才戰鬥中能夠看出,典春衫戰鬥野蠻,講究地是一力降十會的拳拳到肉。
以理服人,物理。
雪女食指輕撫紅潤下唇,唇邊猩紅胭脂沾在手指端腹,妖艷異常。
典春衫腹部肌肉分明,極具視覺衝擊。
但雪女無感。
“本以為是一位文文弱弱細皮嫩肉的讀書種子,不成想是個糙漢子。
糙漢子的皮肉嚼勁不錯,奈何不合胃口。”
雪女嘟嘟噥噥,“奴家對你這般的糙漢子實在提不起興趣。”
讀書人那是小郎君,除此之外,皆是中看不中用的糙漢子!
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典春衫手抓黑色鞭繩,獰笑一聲。
解開腰繩,可不是為了露出肌肉,使出美男計,而是為了取腰間寶物。
此鞭專克世間邪祟陰物,是他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從江湖廝殺中得來的。
因為他靠吞噬陰魂鬼物提升實力,常與這些髒東西打交道,有了此寶,簡直如虎添翼。
恰好與他相配。
沒些憑仗,他又如何敢輕易來獨自一人拿下這頭鬼物?
典春衫一甩鞭子,那條鞭頭如一條漆黑長蟲,凌厲襲殺向雪女。
雪女瞧處那物件中蘊含著的靈性,眉頭微凝。
正當她是好捏的軟柿子不成?
雪女張開雙唇,哈出一條寒氣。
寒氣冷冽,能見其中有一顆冰珠。
冰珠在前,雪女手掌結印。
皚皚冰珠朝前挪移,徑直震開那鞭繩。
典春衫見那顆冰珠非凡,來意不減,雙腳接連蹬地後撤。
退出數十丈遠,那顆冰珠才在雪女操縱下回歸。
典春衫鬆口氣,暗道好險。
將雙方人手段一覽無餘的衛景見典春衫無恙,雙方無人折損,頗為遺憾。
好歹死一個先讓自己復刻特性不是。
入了江湖后與在老家樂南不同,需時刻提防謹慎,不可輕易與人推心置腹。
對典春衫此人,衛景可是時刻提防。
松梅鎮雇傭人襲殺水怪之人,正是他。
此人死活,與他衛景當然毫不相干。
衛景操縱着喬峰木偶,一爪直撲向一身雪白盔甲的雪女。
雪女右手臨虛一握,頓時生出一根長長白矛。
爾後她高高後仰蓄積氣力,隨後朝前使出全力,白色長矛登時傾瀉而出。
白矛周邊,環繞着一根根尖銳冰錐,乃是朵朵璀璨雪花凝聚而成,隨着白矛,一同刺出!
喬峰木偶氣機大震,一手掌意,一手拳勁,雙雙流轉傾瀉。
那根根冰錐縷縷消散,那雪白長矛寸寸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