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伽羅篇 七 夢境、少女
月色溫涼,慵懶地爬過鳳鳴山,然後休憩在山腳下的宅院裏。
這座宅子坐北向南,修建得非常方正,前廳是一個很寬闊的院子,卻空空蕩蕩沒什麼建築,只在略靠北側有間高大的主屋,兩邊是東西兩扇廂房。
在某間廂房裏,某位訓練虛脫的少年,又一次在酣睡中被抬進了房間。小三位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脫下少年滿是汗跡的衣褲,溫柔地將他的身體擺出利於睡眠的姿勢,最後又細心地給他掖好被角,這才輕輕退了出去。
今天是滿月,很快便是午夜了…
這個時候,少年頭上的白色髮帶突然間活動起來,繩結自行解開,整條髮帶如流水一般在少年發間盤繞舒展,然後向著空中的圓月使勁伸張着,彷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靜謐的夜色里,傳出一道極為輕微卻極為動聽的少女聲音:
「呵…啊…睡魔退散…」
髮帶的一端慢悠悠地人立而起,還殘留着些許睡意,細細看去,已然變化成了不知是什麼種族的樣子。
只見她身上披滿蒼青色的細鱗,頭頂長着兩隻細嫩的尖角,四隻腳爪小心地蜷着,尖利的指甲早已縮進那些柔軟的肉墊里,那隻奇特模樣的小腦袋上,一雙大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熟睡中的少年,那如水波般蕩漾的目光中,蘊含的是彷彿可以融化山海的憐惜與眷戀,然後她溫柔地重新匍匐在少年枕邊,很是陶醉地呼吸着少年的氣息。
…又是一個月沒見面了…御…你還好嗎?
風兒調皮地吹開了簾紗,更多的月色照亮了廂房,也照亮了髮帶和少年,原本的兩條流蘇現在已化作兩條纖細的須,不過卻被微風吹進了少年的耳朵里,熟睡中的少年無意識間伸手揉了幾下,兩條細須被揉動了好幾圈,連帶着整條髮帶都給繞成了螺旋似的樣子,不過她卻強忍住了暈眩,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少年翻了個身,繼續睡着,她才小心翼翼地飛離,遊動在鋪滿房間的月色里,身上的細鱗一張一合,彷彿在吞吐着月光一般,漸漸的,整個身體都煥發出明月般的色彩…
她就這樣飄遊了一會兒,便迫不及待地重新飛到少年床邊,方才汲取的月光自鱗片下流散,整條髮帶開始變得皎潔明亮。
與此同時,她的身體不斷變化着,過了很久,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這才顯形出來。
她輕輕爬上床,慢慢地從背後貼上少年的身體,如雪一般的玉臂一點一點試探着從少年頸下那點空間伸了過去,溫柔地環住了少年。
少年睡得像個嬰兒,她需要時刻不停地微微調整,才能跟隨住少年胸膛的起伏而不至於被他察覺,她就這樣維持着吃力又怪異的姿勢,和他一起呼吸着…
對這位髮帶女孩來說,與少年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都是她心中最為珍貴的寶物!
她無比珍惜如今每個滿月才有的這一點點的依偎時間!
哪怕這樣勉強化形給她帶來的是持續不停的劇痛,哪怕他現在已經忘掉了自己的存在,哪怕即便他記起來,她也只是他用心血養育出的靈物——那條髮帶而已…
很快的,十幾秒鐘過後,月光中的能量耗盡,一點微弱的亮光閃過,她重又化為了那條髮帶,只有頭部還能勉強維持原形。
「時間不早了,該去見婆婆了…」她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房間,向婆婆的屋子飄去,她的速度不快,連一點微風都能讓她搖晃起來,非常吃力的樣子。
婆婆在屋子裏已經等了她不短的時間了,見她飄過來,連忙伸手一招,一股柔和的風系元素包裹住她,懸停在婆婆面前。
「愛琳,身體這麼弱,就不要再勉強化形了!」
婆婆異常憐惜地說道:
「你的病剛好沒幾年,能活下來已經很幸運了,現在還失去了最重要的力量源泉,就算是龍族裏面體魄最強的蒼龍一族,一輩子都很難生長回來的…」
…愛琳!原來她就是愛琳!將自己最為重要的東西毫不猶豫奉獻出來的愛琳!
髮帶的一頭使勁搖晃着,可愛的動作透露出無與倫比的堅定。
「不,婆婆,不用擔心我的!」
愛琳永遠都記得,自己曾經是怎樣的虛弱,在她還是一枚龍卵的時候,便連心跳都幾乎聽不見,她是萬般無奈之下被蒼龍族長——自己的父親敲破蛋殼取出來的!
她本應是蒼龍一族最受寵愛的公主,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但是出生后,族人們幾乎傾盡了所有心力,嘗試過所有方法,都沒辦法讓她成長,就連最基本的生存她幾乎都做不到…
如果繼續這樣虛弱下去,等待着她的只有死亡這唯一的命運!
就在她奄奄一息,意識幾乎就要消散的時候,她被送到了少年的身邊!
有生以來第一次,她感覺到了生命的溫度!很久以後她才明白,那是少年汩汩流淌的心血,被她餓到極限的身體所吸收,一點一點彌補着她虧空的元氣…
從那以後的上千個日夜裏,少年不知道餵給她多少珍貴的心血,她也不知道多少次感受過少年血液中那種神聖,不,何止是神聖!那樣清澈、那樣明凈、那樣純粹的善良,彷彿在照耀着整個世界,也照亮了她的心底…
…儘管她在少年的記憶中,只是修鍊生涯中初次培養的靈物,只是那條白色的髮帶而已…
但是陪伴着少年的那段時間,少年每天的欣喜,每天的寂寞,每天的汗水和成長,一點一滴她都在細細品嘗着、感動着,就連那個無比黑暗的夜晚,她都始終陪伴在少年的身邊,一刻都沒有離開過!
對她而言,少年絕對不只是靈物的飼主,也不僅僅是拯救自己生命的恩人,而是超越了言語,超越了愛戀,是比一切一切都更加重要的寶物!
為了這個少年,她變成怎樣都好,只要他能安然…
只是,他何時才能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何時才能開口召喚她,那個名為「琳」的靈物呢…
只有那樣,她才可以自然地出現在他身邊,而不至於牽連到那段暗無天日的記憶啊!
對了,上個月的藏書,不知道婆婆有沒有什麼發現…
想到這裏,她急急問道:
「婆婆,上個月那些書裏面有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嗎?他…他最近有沒有好一些…」
婆婆聞言,黯然無語,一陣壓抑的沉默后,才無奈回答道:
「愛琳,你是個好孩子…若是沒有那件事情,說不定你早已和他結下那道契約了,這樣的話,其他幾家的女孩子們,也可以早點從這個古老約束里解脫出來…」
「還是沒有用嗎?」
愛琳完全不在意婆婆後面所說的話,只是在焦急地追問着…
「…書里的方法我都看過了,能試的我也全部都試過了,他熟悉的環境、熟悉的用具…整個大宅里裡外外都是他小時候那個樣子,連海瑟家的小丫頭和他偷爬鳳鳴山的小路我都給復原了…我是看着他長大的,這孩子乾淨得就像一張白紙,對親近的人們從來不設防,有什麼異樣也瞞不過我,他所夢到的那些,是完全封閉了自己,完全封閉了那晚之後剩下的一點點記憶…那晚的事,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
要知道,記憶封閉這種事,可是連神壇強者都束手無策的難題!若非是少年潛意識裏自主封閉了那段記憶,或許那種旁人難以承受的、無法想像的痛苦,早已經讓他瘋掉了吧!
比較起來,記憶封閉這個結果已經夠好的了,至少還有恢復的希望…
可是,他封閉的不僅僅是那一段記憶,與之相關的一切一切都選擇性地忘記了,甚至連身邊的至親之人都完全沒有印象!
想要讓少年一點點揭開那片瘡疤,在時間的沖刷下慢慢接受那段事實,而且還不能直接告知於他!
——如果一下子回想起太多的話,那些來自於各大家族的藏書里曾經不止一次地警告過,只是精神崩潰而發瘋,都可以說是最好的結局了…
至於那些更為凄慘的下場,光是書里提到的隻言片語,都會讓人不寒而慄!
所以,婆婆她們平日裏在少年面前維持着普通的生活,話語中也不敢提到那些關鍵性的東西,生怕激起什麼不好的反應!
她們只能嘗試一些潛移默化的方法,寄希望於某一天,少年能真正走進自己的夢境,真正地找回自己,然後接受自己…
天知道這兩年多時間裏,她們是怎樣的心力交瘁!
「可是…可是距離三年之約,只剩下三個月了啊!」
愛琳悲傷地埋起頭,難以抑制地抽泣着…
時間!
少年最不應該缺少的時間,卻因為某些原因,被某個約定施加了上限!
…三年!短暫的三年!僅有的三年…
婆婆顫着雙手,將愛琳抱在胸前,喉嚨里像是塞滿了枯葉,好半晌,才發得出干硬喑啞的聲音:
「龍躍九淵,天何囚之?
「木秀於林,風何摧之…」
婆婆彷彿又回到了那晚,聽到了那些黑暗存在們瘋狂的譏笑聲!
她也是這樣怒視着夜空,儘管她已是七星神壇!人族至強者之一,卻依然無能為力…
一股滔天的氣勢自婆婆體內倏然乍現,頓時驚醒了愛琳,驚動了大宅角落裏的幾道氣息,也激發了伽羅城邦屬區中,不知多少座隱秘法陣。
不過這種法陣應激事件便和每月一次的藏書失竊事件一樣,註定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隱匿不見。
愛琳用力甩了甩頭,悄然抹掉眼角的淚痕。
「婆婆,幫我開啟傳送陣吧,今天的目標只是兩個中等家族,沒什麼危險的。」
「孩子,不要再去找那些古書了,七大家族的藏書室,去年春天就已經翻遍了吧…你每月醒來的時間不多,陪陪他吧,你不是最喜歡待在他身邊的嗎?」
愛琳搖了搖頭,恢復了幾分力量的她重新顯出龍身,開始呼喚自己的侍衛。
蒼龍公主的侍衛們,都是實力足以獨當一面的強者!卻終日隱藏在這宅院之中,等待着她每月一次的召喚。
「婆婆,蘇元爺爺還在天上看着呢,只要還有一點希望,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婆婆無奈,愛琳的性格便與少年同樣倔強!她只好低吟出冗長的咒文,將自己最為強力的護身法術一層層加諸在愛琳身上,輕聲嘆道:
「孩子,你這又是何苦呢…」
愛琳立在傳送陣中,聞言嫣然一笑:
「可這已經是我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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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山腳下,那座大宅的後院裏,御剛剛完成今天的訓練,剛剛解除掉負重光環,便累得一根小指都不想動彈,他只好倚靠在機器旁,試圖恢復一點力氣,夜,已經很深了。
…至少也得自己走回房間吧…
御很是自責——小三和定還沒睡呢,每天都等他到很晚!
他可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子,不能這麼任性!訓練什麼的完全不是理由!
想起每天清晨,床頭疊得整整齊齊還帶着熏香的衣褲,御很是臉紅。
…真是奇怪,明明每天訓練之前都下定決心要自己走回房間的,可是訓練起來又會不知不覺忘記,完全起不了什麼效果,卻又很自然的便會安心,這便是家的感覺嗎?
好睏…不行,不能睡…
他撐着地板,努力地想要站起來,卻實在是沒有一點力氣,每一塊肌肉都處於極度疲憊之中,眼皮也快睜不開了。
朦朧中,他隱約感覺到身體再一次被輕輕抬進了房間,衣褲也再一次被溫柔地脫下,湧上心頭的羞恥感和罪惡感,卻又淹沒在如潮睡意之中,消失的無蹤無影…
…小三…真是辛苦你們了…
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有沒有傳遞出去,御在意識中呢喃着,沉入了夢鄉。
夢境如期而至,少年又一次來到那漫天碎片之海。
還沒來得及穩定一下心神,有幾塊碎片便像活了一般,主動朝他飛來,下一秒就將他拉入了景象。
這樣的事情似乎還是頭一次,不過,這對一向迷茫於夢境空間的御來說,也說不定是件好事。
——畢竟關於那些碎片,他也有着自己的猜測,只是一直沒辦法證實。
如果這些光海中塵封的都是痛苦的話,或許遺忘掉也好了,雖然無法確定自己失去了什麼,不過在這世上,自己擁有的已經足夠多了,不是嗎?
這應該也是內心深處所謂「本我」的選擇吧——少年從本質上說來,可是個信奉着順應本心,單純到可怕的傢伙呢。
不過這次的景象卻很奇怪!
少年只能看到一個不足一平方的不知名法陣,將景象主人圍在法陣中心,而法陣外面卻是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清。
這個法陣是標準的六芒星骨架,空隙中繪滿的都是非常高深的陣紋,以他目前的法陣知識,完全看不懂陣紋的含義。
一般來說,無論是怎樣複雜的陣紋,都是由幾百種最為基礎無法繼續拆分的基礎符文組合而成的,就算看不懂陣紋的原理,至少能夠辨認出基礎符文,進而推測出陣紋排列的用途。
——這可是魔法陣學的常識了,別的不敢說,少年的魔法陣學理論課,可是一次走神事件都沒發生過。
然而更為詭異的是,明明完全不懂陣紋之意,湧入陣法的天地元力在陣紋中的每一絲流向,卻清晰無比地被他完全掌握!
彷彿每一種元力的每一點流動,都有不同的形態,他能夠親眼得見一般…
此刻,法陣里的元力已經充滿了所有陣紋,激發出了螺旋狀的元力場,將景象主人整個包圍起來。
而陣中的元力濃度也在飛速提升,最後竟維持在超過普通空間不知多少倍的水平!
這個不知名的陣法,倒是和初級魔法陣學裏的聚靈陣有些相似,不過效果那可就天差地別了。
這樣瑰麗神奇的法陣,景象主人卻絲毫沒有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手中小心捧着的那一小團東西身上。
這團不知名的物體此時正處在元力場的中心,元力最為濃稠之處,卻只是發出一點點微光,內部依稀辨得出細小的如同繩索般的部分,很是柔弱地卧着,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景象主人的右手裏,一把黑鐵匕首突然出現,匕身如洗,冷意森森!
然後,竟是毫不猶豫地,一把插入了心臟位置!
匕首拔出時,一道鮮紅的心血噴涌而出,陣中竟有無形的力量牽引着它們潑灑在繩索上,一滴都沒有浪費!
雖然這個碎片空間裏無聲無息,但是匕首刺破心房的痛苦,血液流失的乏力,少年卻有着久違的熟悉之感…
在鮮血澆灌下,繩索卻顯得更加饑渴,心血眨眼間便被吸收得乾乾淨淨!
景象主人不得不一次次舉起匕首插入胸膛,在給繩索灌輸血液的同時,還在試圖抓緊被吸收前的一點時間,手蘸心血在繩索上面畫著什麼。
時間很短,繪畫經常失敗,景象主人只好更加兇狠地刺破心臟,換來心血更多地湧出…
如果不是身周的不知名陣法在飛快地修補,任誰敢這般折騰身體,都是在尋死的節奏吧…
御很是無語地體驗着,而在他的意識里,卻忽然印入了些許東西,使得他能明白——這座不知名法陣中進行的是一種儀式。
叫做「心血引靈、借物藏息」!
景象里彷彿只有那團繩索是在變化的,在不知多少次的心血灌注中,繩索逐漸開始舒展,開始變長,開始有靈性地等待繪畫完成才會吸食血液,然而身上的光芒也越來越盛,讓人很難看清楚繩索的全貌。
終於,景象主人停止了動作,他坐直身體,將繩索貼放在胸前,心跳的脈動與繩索散發出的某種律動慢慢靠近着,當它們最終融合為一的那刻,御終於聽到了兩年多來首次出現在這片寂靜光海里的聲音!
那是景象主人在溫柔地呼喚着:
「以聖為名,醒來吧,琳…」
就在這個名字剛剛成形顯現的時刻,所有的一切突然間定了格,然後竟彷彿飛速奔馳的魔動列車,無數景象突兀而來,卻發狂一般奔涌,最後連成白茫茫的一片…
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又一次吞噬了茫然無措的少年!
……好痛!頭好痛!身體好痛!每一根毛髮都在痛苦中戰慄!
少年捂住頭,活像一根北方凍土上終年不停寒風裏的,凄惶顫抖的枯草…
「時間到了!」
外界一把聲音傳來,滿含着戲謔和惡意。
……時間到了?什麼時間到了??
深不見底的夢境空間中,突然現出一顆果實樣的東西!
無數粒微小的光點在果實表面攢動着、擁擠着,像是內部有無形的吸力在緊緊地抓着它們!
即便有幾枚光點掙扎出來,也彷彿失去浮力的氣球,繞着果實畫出一道道毫無希望的弧線,然後又一頭扎進果實里…
彷彿流淚,又仿似在滴血…
「時間到了!」
就在那顆果實的正中央,彷彿十數樣聲音同時響起,果實隨着聲音就這樣爆開了!
漫天光點,百萬光點!孤獨而憂傷地照亮了這片天地,也露出了果實中心,那隻黑色的眼睛…
當看到眼睛的那一刻,少年定住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絕大恐怖牢牢籠罩了他,他甚至連顫抖都做不到,只能徒勞地,眼睜睜地看着那顆眼球睜開,看着它掃視,看着它分化成為十數道黑氣,在這片空間中肆意地侵沒,肆意地塗染…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這十數道黑氣狂笑着!
當整個空間都被佔據后,它們終於盯住了少年!
「你,是我們的了!」
隨着這聲宣告,所有黑氣幾乎同時鑽入了少年體內,拉扯着他,驅使着他,玩物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看不到任何外界的景象,有驚呼聲慘叫聲在極其遙遠的地方響起,也有劇痛在身體的許多部位傳來…
他只能默默地聽着,默默地承受着,和被擠壓在他身邊的百萬光點們一起,蜷縮成一團…
…
不知過了多久,這裏終於靜下來了。
黑氣們不知消失去了哪裏,又彷彿已經代替了這整個空間!
他嘗試着睜開眼,卻在瞬息間,瞳孔凝縮成針!
他看到一位鬚髮花白的老人,正憐愛地撫摸着他的頭頂…
他看到自己的手臂正插在老人的胸口,老人的心臟已然被他捏碎成泥…
他看到周圍是一片斷壁殘垣,不知多少人生死不知倒在一邊…
他看到老人清澈眼眸里映照出的,是一名滿身黑氣,正在猙獰嘶吼的幼小孩童!
長着與他極為相似的臉!
……這是哪裏?
……我在哪裏?
……胸膛裂了,心都碎了,可你,為何還在笑?
……多麼慈祥的笑容,整個身體都是溫暖的光…
……可是…你…是誰…
淚水自少年眼中止不住地流下,滴在黑氣繚繞的手臂,卻燒灼在少年心底!
巨大的悲傷之手一瞬間將他扯進深淵,甚至來不及發出一絲哀鳴!
……痛苦,能忘記就好了…
……可是忘記,就再也不痛了嗎?
少年的腦海中,這兩股聲音彼此爭鳴着,越來越吵,越來越大,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他再也難以忍受,絕望地嚎叫出聲…
婆婆聞聲而來,空氣中不尋常的力量波動讓她的心沉到谷底!
當她推開門,卻見少年虛弱地坐着,淚流滿面,怔怔望着她,問道:
「婆婆…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