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大結局(完美終結)
第708章大結局(完美終結)
辛夷被軟禁在宮中太久,自己都算不清有多少個日子了。再一次見到高淼,她已然是身着皇后服飾的樣子。
她是帶着曹漪蘭來的,兩個人一前一後邁入房中,一看辛夷坐在那裏發獃,曹漪蘭便紅了眼。
“十一,你瘦了?”
曹漪蘭額上疤痕未退,頭上戴了個小帽遮蓋,“怎麼瘦了這麼多,她們是不是欺負你了。”
“沒有沒有。”辛夷看她哭得稀里嘩啦,反過來安慰她。
高淼在一旁,靜靜而立,看着她們不說話。
“怎麼了?高皇后。”辛夷神色平靜地撫着曹漪蘭的後背,又朝高淼微微施了禮,笑着逗她。
“恭喜高皇後母儀天下,幹嘛拉着個臉,當皇后了還不高興?”
高淼喉頭微哽,嗓音聽上去澀啞破碎,“官家病了,我告訴太后,普天之下,除了你,無人可以救治官家……”
辛夷一怔。
趙曙在即位的時候瘋瘋癲癲她是知情的,但沒有想到竟然會與她有關。這件事聽上去有點玄妙,她怔了片刻才問:
“你夫君……不,官家是真病,還是假病?”
高淼眼皮微垂,“你就當他是真病吧,橫豎他也不想當這個皇帝,讓人看笑話就看笑話好了。”
辛夷不知道說什麼了。
“這些日子,我家裏人可還好?”
“好,很好。”高淼的眼圈霎時紅潤,不敢直視辛夷的眼睛。
“那我的孩子好不好?”
“好着的。”
“九哥呢?”
“也好。”
辛夷微微眯眼,“你在騙我?”
這些天來,宮裏好吃好喝地待她,確實沒有半點欺負,但是就是不准她出去,也沒有人告訴她外面發生了什麼,她能做的,只是憑着記憶去了解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可她知道的那些,都是大事件,與普通人的生活無關。
“你告訴我,是不是九哥出事了?”
高淼別開頭去,眼圈紅紅的。
曹漪蘭咬着下唇看她片刻,突然跺腳。
“表姐,我們不要騙她了,就跟她說實話吧……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好歹也要讓他們見最後一面啊。”
辛夷一把抓住曹漪蘭的手。
“什麼叫來不及了,什麼叫最後一面?你說。你告訴我!”
曹漪蘭瞥一眼高淼,“我來告訴你吧,他們從揚州搜到了龍袍冠冕,還有許多前長公主駙馬謀大逆的罪證,按律當誅九族……是太后一力壓下,說稚子無辜,只罪及廣陵郡王一人便可。郡王領罪,沒有異議……太後下令,褫奪廣陵郡王封號,下獄問斬。其餘人等,概不追究……”
“問斬,太后要將九哥問斬?”
“是。”曹漪蘭哽咽,“就在今日,五朝門外。”
一記重鎚砸下來,辛夷耳朵嗡的一聲。
“廣陵郡王為大宋江山盡忠職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舅舅前腳駕崩,後腳就斬殺功臣,高淼,你那個夫君怎麼當皇帝的?”
高淼搖頭,“他做不得主。”
辛夷腦子裏激靈一下。
“曹皇后呢,我要見曹皇后……不,他已經是太后了吧?對!太后垂簾聽政,她才是真正的話事者,我找她去……”
辛夷說著就往外沖。
兩個侍衛攔在門口,“娘子不可……”
高淼突然轉身,冷冷地沉喝一聲,“讓她出去。”
侍衛支支吾吾地道:“可是太後有令……”
高淼冷聲:“有什麼事,我擔著,你們怕什麼?”
侍衛仍在猶豫,只見辛夷突然抓住他們的胳膊,一扯一個,猛地甩了出去,那力氣大得在場眾人都傻了眼。
“不要攔我!我發起瘋來可管不住自己!”
辛夷頭也不回,大步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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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玉觴坐在暖閣里。
四月天了,她身上還搭了個毯子,膝蓋冰涼涼的發冷,坐着就不想動。
外面喧嘩的時候,她剛有困意,眉頭不經意就蹙了起來。
“誰在吵鬧?”
紅雲打帘子進來,欲言又止。
“太后,是廣陵郡王妃。”
其實已經沒有廣陵郡王了,但朝堂內外說到傅九衢,還是會有一聲尊稱。
曹玉觴半晌沒有說話。
紅雲看着她放在毯子上的手微微合攏,趕緊道:“婢子這就讓人將她帶回去。”
曹玉觴:“讓她進來吧。”
紅雲眼裏掠過一抹喜色,規規矩矩地退了下去。
辛夷的腳步很有力,節奏很快,乾脆利索。在這宮中,很少有女子像她這麼走路,曹玉觴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心緒起伏不定。
“太后。”辛夷邁入殿中,行個禮,“民婦敢問太后,民婦的夫君到底犯了什麼罪?”
曹玉觴和顏悅色。
“紅雲,給張娘子看座。”
“不用了。”辛夷雙眼透紅,臉上有克制的怒火,“太后不用來這些虛的,我只想知道,傅九衢是不是非死不可?”
“放肆!”紅雲拉一下她的衣袖,擺擺頭。
辛夷與曹玉觴的丫頭也算是熟識,她知道紅雲是好意,可這個時候她沒有心情領受。
“不要拉我。你以為我站到這裏,還會怕死嗎?”
高淼和曹漪蘭跟着進門,聽到的就是辛夷厲聲的反問。
她倆也有點傻眼。
不是要來求太后開恩嗎?
辛夷冷笑。
如果求情有用,她可以長跪不起,甚至以命相抵,可她看到曹玉觴的時候就知道了。
在太后這裏,求情沒用。
曹玉觴淡淡地嘆。
“你是不怕死,阿九也不怕死。但他為什麼非死不可?他是為了讓你和孩子們,好好活下去。”
頓了頓,她又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有些事情我不說,你也清楚,阿九的父親犯下謀逆大罪,天下皆知,這是他逃不掉的,我也沒有辦法……”
“不是這樣的。”辛夷盯住她,聲音冷冷的,“你不是沒有辦法,你只是權衡以後認為,犧牲他一個,可以讓新皇上位后平穩過渡,你太后的權柄也會更加牢固。你沒有辦法,是因為他不值得你冒險,不值得你得罪朝堂勢力,你怕你的椅子坐不安穩……”
曹玉觴眼睛微眯,輕輕笑了一聲。
“你果然是不怕死。我很欣賞你這樣的女子,有膽識、有謀略,可惜……”
她搖搖頭,“你看錯了我。我為的不是自己,是大宋江山,這是我身為太后,在此時此刻應該做的事情,曹玉觴有感情,但大宋的太后,不可以感情用事。”
“我是看錯了你。”
辛夷冷冷看着她。
“我一度認為你是有情有義的奇女子,心胸豁達,寬容待人。如今才知道,你的豁達,是不在乎,你的寬容,是冷血無情。你不爭官家的寵,是因為你根本不在意。比起官家,你才是冷血無情的那個……官家可以為了張雪亦,屢次觸怒大臣,與滿朝文武做對,因為他有情感,官家可以為了他的外甥,怒斥眾臣,拼盡全力維護想維護的人,你不會……哪怕今天要殺的人,是你的親兒子,你也會毫不留情的動手!”
曹玉觴面色陰鷙,死死地盯住她。
紅雲聽到辛夷大聲呵斥,人已軟跪在地。
太后很少發火,算是好伺候的主子,可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氣,紅雲覺得辛夷說了這些話,今兒是逃不掉了……
“看來你是想早點去見你的夫君。”曹玉觴的語氣還算平靜,儘管誰都聽得出來,她波瀾不驚的聲音里隱藏的怒氣。
“張辛夷。”她連名帶姓地道:“你和你孩子的性命,是阿九爭取來的,你要懂得珍惜!”
辛夷看着她的眼睛,表情冷肅無波。
“太后是要我磕頭請罪,求你刀下留人嗎?那你錯了,如果九哥不在了,我這個人,活在這個世界,毫無意義……你說,我豈會畏死?”
曹玉觴慢慢從椅子上起身,將毯子丟下來。
“你一心求死,我偏要你好好活下去。”
說罷沉下聲音。
“來人,押她回去。沒我命令,不許出重華閣一步!待傅九衢斬首示眾后,再送歸家中,為其夫服喪。”
高淼和曹漪蘭齊齊跪下。
“母后!”
“姑母!”
“求求你了……至少讓她去看一眼九哥吧。”
曹玉觴不為所動。
辛夷盯着她,她也冷冷回視。
那是上位者的冷漠,那是至高無上的皇權帶來的威壓。
“回去冷靜冷靜吧。”曹玉觴聲音溫和了一些,“為了你的孩子,好好想一想,值不值得!”
“好。我如你所願……”
辛夷莞爾一笑,掉頭就走。
曹漪蘭緊跟着她跑走,高淼剛轉身,就迎來曹玉觴一記冷眼。
“站住!”
高淼回頭看她,“母后……”
曹玉觴:“如果你不知道如何做一個皇后,也做不好皇后,那我會給皇帝再找一個可以統率六宮,母儀天下的女子。高淼,你好自為之!”
高淼咬着下唇,眼眶濕潤。
下一瞬,她提着裙擺沖了出去。
辛夷和曹漪蘭已經走遠。
當然,辛夷不會任由侍衛把她押回去,而是徑直往宮門而去。
幾個侍衛見狀,蜂擁而上,眼看就要強行擄人,曹漪蘭氣得尖叫,破口大罵,上嘴就咬那侍衛。
“十一你快走,別管我……快去見九哥……”
辛夷想走,怎麼走得了。
聽到侍衛的喊聲,又來了一群人,將她團團圍住,要奉命將她帶回去。
曹漪蘭急得哭了出來。
辛夷盯着眼前這一群侍衛,冷着臉就要硬闖,人群外突然走來一人。
他走近,臉上陰雲密佈。
辛夷看着他,“怎麼,曹大人也是來阻攔我的嗎?”
曹翊不知道聽見她的話沒有,一雙峰眉緊緊蹙着,臉上沒有什麼情緒,撥開侍衛走到她的面前,然後轉身,淡淡道:
“讓她走!”
侍衛一聽,就變了臉色。
“曹大人,我們奉太后之命拿人,還請曹大人不要讓我們為難。”
曹翊看着眼前這群人,慢慢摸向腰刀,解下來,丟在地上。
“告訴太后,要帶走她可以,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眾侍衛看他決絕的表情,怔在當場。
高淼急匆匆趕過來,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她拉住辛夷的手,“來,跟我走……”
看到高淼和曹漪蘭帶着辛夷過來,侍衛們嚇得舌頭打結。
“娘娘不可……快,攔住她……”
高淼看一眼意欲阻止的侍衛,瞪眼厲喝。
“誰敢碰我?!”
沒有人敢碰皇后,那是皇帝的女人。
一群侍衛看着高淼,紛紛站在原地。
曹漪蘭這才鬆了一口氣,氣喘吁吁地朝高淼豎起大拇指。
“表姐,好樣的。”
辛夷皺了皺眉頭。
高淼和曹漪蘭今日做的這些,會有什麼後果,她不敢想像,尤其是高淼。
“你們二位,不必為我冒險……”
曹漪蘭:“怕什麼,我們是好姐妹。要今日出事的是我,你也會為我不顧一切的。你放心,我男人已經去聯繫舊部了,肯定要為九哥討個公道……”
辛夷心頭巨震,喉頭像是塞了一團棉花,說不出話來。
高淼腳下生風,帶着她們大步走在前面,“不要再說廢話了!走快一點,他們很快會稟告太后,再不出宮,可能我就不是皇后了……”
辛夷心底說不出的酸。
想到來這個世界后,她和曹翊、曹漪蘭、高淼這些人發生的種種,內心充盈着酸澀的情緒。
但無論如何,在她人生最艱難的時刻,是他們在不計回報地幫助她。
“今日之情我都記下了,若有來日,我必定肝腦塗地,以死相報。”
“說什麼死不死的,哎喲你快點吧……”曹漪蘭急切得很,“再不去,就看不到九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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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開封府天氣很好。最美人間四月天,艷陽高照,不冷不熱,家戶人家的院子裏,偶有枝頭紅綠露出頭來,說不出的詩情畫意。
街上男女老少都有,很是熱鬧。
所有人都是前往五朝門看斬刑的。
達官貴人的死刑實在少見,誰都不想錯過這樣的機會。
看熱鬧不嫌事大。罵的,笑的很多,但也有那麼一些天性良善的人,長吁短嘆,覺得這一家子太可憐了。
長公主府周圍全是禁軍,將府邸圍得水泄不通。
為免長公主傷心,宮裏早兩日便派了姑姑過來,“盡心伺候”,所以,即便今日是傅九衢的行刑日,長公主府里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出門為他送行。
府里安靜無比。
二念身着一襲勁裝,躲在後角門后,朝一念使了個眼色。
“大哥,一會你往左,我往右。李多,你一定要引開守衛的注意,這樣我們才有機會跑出去……”
身後幾個人齊齊點頭。
一念眼裏滿是酸澀,“百無一用是書生。二弟,你一心習武是對的,我以前……迂腐不堪,錯罵了你。”
“說這個做什麼?”二念扶了扶腰上的刀。
那是傅九衢送給他的,專門為他打造,上面有他的名字,“御武”,挎着這把刀,他走到哪裏都覺得臉上有光。
“原想靠着這把刀,考個武狀元回來,為咱娘爭個光。沒有想到,要靠它去劫法場。”
一念皺了皺眉,“劫法場是迫不得已的下下策,傅叔和娘都不希望我們這麼做!切記……不可魯莽,聽我號令行事。”
二念眼睛裏有淚,臉上卻是笑。
“還是大哥足智多謀……”
他頓了頓,扣住一念的肩膀。
“大哥,你書讀得好,有頭腦,假以時日,必能高中狀元。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犯了事,你記得改名換姓,不要與我這個罪人扯上關係,以免影響科考……”
一念淺笑。
“如果沒有娘和傅叔,沒有你,我科考做什麼?”
“當官啊!當大官,當宰輔。”二念雙眼定定地看着他,“你看這個世道,只有當了大官,嘴巴才能發出聲音,我們才有說話的地方……”
一念搖了搖頭,沒有多說。
轉頭,就面向默不作聲的程蒼和段隋。
“程叔,段叔,二弟就交給你們了。”
程蒼緊抿的嘴唇微微一動,點頭,“大公子放心。只要程蒼還有一口氣在,絕不讓二公子有任何閃失。”
段隋也道:“大公子放心吧,我和程蒼拚死也會保護二公子,再救出九爺。我倆的命是九爺給的!為九爺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一念握了握他們的手,想說什麼,終究沒有開口。
外面有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程蒼警覺地以耳貼牆,噓一聲,“他們準備換防了。準備!”
二念當即斂住表情,蹲身上前。
跟在他們身邊的李多和虎子,也戒備起來。
門外禁軍正在換防,李多剛要上門拍門,身後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回頭一眼,府里的丫頭、小廝、婆子,廚娘、管事,一群人往這邊跑了過來。領頭的是湘靈、白芷、紫菀和春夏秋冬四個丫頭。
他們都沒有說話,一言不發地站在門口,眼睛裏都是赤紅的血絲。
李多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嘴巴扯了扯,將淚水憋回去,上前用力拍門。
“不好了,大哥兒口吐白沫,快要不行了,來人啦,快開門……救命啊……”
“吼什麼吼?”
“快開門,大哥兒要是有什麼閃失,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一念和二念的身份別人不知道,曹太后是知情的,所以即便趙禎不在了,對他們也多有照拂。
禁軍不敢耽誤,當即拿來鑰匙開門。
不料,門一拉開,一群人便呼啦啦地沖了過來,二念和虎子持刀沖在最前面,禁軍始料未及,愣了愣神,被撞碰得站立不穩。
“頭兒……追不追?”
在這個門把守的是禁軍校尉薛田,當初湘靈想嫁的那個男人。
他嘆口氣,揉了揉眼睛。
“我這眼睛怎麼回事?好像進了沙子,你趕緊來給我看看。”
幾個禁軍對視一眼。
“這些人溜得真快,兄弟們追了二里地也沒有追上,累死了……”
“對對對對,哎我這條腿都快廢了……”
二念注意到人群里,有趁亂跑出來的三念和羨魚,這兩個滑頭,他方才都沒有注意到他們躲在哪裏。
眾人發現禁軍只是裝腔作勢地小跑了幾步,就沒有再追,長長鬆口氣,回頭作揖。
長公主府的大門又合上了。
禁軍就像看不見他們,站得端端正正。
一念微微嘆息。
“走吧,分頭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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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很曬,三念牽着羨魚,出了府門就拚命地跑,等停下來,只覺得小腹墜痛,氣都喘不過來。
她剛來了月信,簡直疼的要命。
“三姐姐……”羨魚雙眼通紅,但愛哭鬼這次卻沒有掉眼淚,“你是不是很難受……都怪我,我為什麼這麼小,我想長大……長很大,像二哥哥那麼大,我就可以背你,可以打跑壞人,去救阿爹和阿娘……”
“傻瓜。”三念摸了摸他汗涔涔的腦門,“阿娘教了我們那麼多東西,你都忘了嗎?打打殺殺,是最笨的法子。”
羨魚:“那三姐姐,我們現在怎麼辦?”
一陣涼風拂來,三念稍稍好受了一點,直起腰,抬頭看一眼深巷。
“跟我來!”
那是一座大別院。
她去的後門,踏上台階便拍打門環。
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個小廝模樣的男子探出頭,看看左右。
“小娘子請進,殿下已等候小娘子多時!”
羨魚瞪大眼睛,“三姐姐,你是要去見你的情郎嗎?”
三念呸呸呸他一聲。
“不可胡說八道。他不是我的情郎,阿娘曾經說過,趙老大以後不得了……偷偷告訴你,他會是未來的皇帝,我找他,是想讓他幫我們。”
趙老大已經不是當初的趙老大了。
趙曙登基,嫡長子趙仲鍼被封穎王。這座別院是趙曙入主東宮前置下的,後來送給了長子。
“趙老大!”
聽到女子的喊聲,趙仲鍼眉頭便是一跳。
他知道三念來找他做什麼,知道這件事情很難辦,也知道自己是一個沒有實權的王爺,力量十分有限。但是,當三念以“救命之恩”相求,他便說不出拒絕的話。
“趙老大……”
三念看到熟悉的面孔,這些日子被軟禁在府里的委屈,當即便涌了上來。
“可算見到你了,你有沒有想到辦法……”
趙仲鍼臉有些紅,可能是熱的。
“你,你快坐下,坐下說。”
三念搖搖頭,牽着羨魚,撲通一聲給他跪下,“我不坐了,我給你磕頭。羨魚,你也來給王爺跪下……”
趙仲鍼大驚,“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呀。”
三念端正地磕一個響頭。
“王爺,我和弟弟給您磕頭了……”
羨魚長這麼大,府里管束少,規矩少,他很少給人磕頭,但也毫不猶豫地磕了下去。
那一聲重響,驚得趙仲鍼心頭猛跳。
“你們不要這樣,我受不起,受不起的。”
他上前扶住這對姐弟,很是難受地對三念道:
“其實,這個法子還是你大哥哥給我的提示,現在我們正在聯合學院的學子,寫萬言書上表,再到市井坊間張貼郡王功績,爭取百姓同情……還有,那天收到你的信,我已差人快馬加鞭去了揚州和南京,讓萬民請願,三念,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三念眼睛亮開。
“有用嗎?”
趙仲鍼看着她眼底的血絲,心底抽了抽。
“我無法跟你保證。我只能說……我已然儘力了。無論結果如何,你阿娘、傅叔,必不會怪你。”
三念跌坐在地上,淚如雨下。
她要的不是阿娘和傅叔不怪她,是要他們好好的,只要他們好好的,天天怪她也好?
羨魚看到姐姐在哭,以為這個時候就該哭了,嘴巴一張,當即號啕大哭起來。
趙仲鍼一下子更是慌了神。
“你別哭啊,不要着急,我再想想辦法,我不是在想辦法嗎?三念,你別哭……”
十幾歲的少年還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撫女孩子的情緒,又不敢去碰她,只好手足無措地安慰。
然後,掏手帕遞上去。
“不要哭了。我們一起想辦法……”
三念接過帕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臉,突然想到了阿娘說過的話。
“趙老大,你以後要是做了皇帝,會不會濫殺無辜?”
趙仲鍼臉色一變,看看左右。
“這種話不可以亂說的……但我……不怪你。下次不要說了,知道嗎?”
“會不會?”三念固執地問他。
趙仲鍼搖頭。
“我答應你,不會,絕不會。”
三念破涕為笑,“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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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衢即將問斬的消息在多日前已經傳到了禁軍各大營地,在武人的眼裏,傅九衢是武舉人,是武人的驕傲。
儘管上頭有人壓着,武夫沒有什麼說話的權利,也不識字,不善言,但他們仍為傅九衢感到不公。
一個從出生就沒有見過面的父親謀逆,卻要他來償命?
“這是什麼狗屁的人倫孝道,什麼律令規矩,就是欺負人的。兄弟們從軍多年,看哪個文官問斬了?貪墨再多,也不過刺配流放……”
“對!就是欺負我們武夫不識字,不懂規矩。”
“廣陵郡王識字啊,廣陵郡王是武人的驕傲,他考上了文狀元,打了那些文人的臉,這些人肯定恨着他!”
“對!廣陵郡王不能死。”
“還有郡王妃,先帝親賜的神醫啊,開醫館救了多少人,你們去馬行街打聽打聽,誰人不知道,她家的醫館不宰窮人,說是三不醫,其實啊,專醫咱窮人的病……”
“我在辛夷葯坊看過病,買過葯,兩文錢診費,三文錢的藥丸,藥到病除,管用!”
二念趕到五朝門的時候,平日裏與他相處得好的一群兄弟,已然氣咻咻地沖了出來。
“御武!我們跟着你,跟着你去……”
“對!你說怎麼干,我們就怎麼干,不行就反他娘的……”
二念站在人群中,又是感動又是難受。
“兄弟們,你們聽我說。造反的話不可再說,你們都有父母、有親人……身為人子,不可不孝。不像我,只有阿娘和傅叔,我可以為他們去死,你們卻不用如此……一會兒無論我做什麼,你們都給我看着,心裏有氣,也憋着!不可動手。聽到沒有?”
“御武——我們是兄弟。”
“對,是兄弟就該同生共死。”
“我們不怕死!”
二念手握腰刀,朝他們一一抱拳。
“是兄弟,就聽我的。什麼都不必再說。”
他從人群里大步走了出去。
“御武!”
一群七尺男兒,眼眶發熱。
“什麼時候,這天下,才輪得到我們武人說話。什麼時候才會有正義公道……”
“走,我們回營搬救兵!”
“說得對!我們一起去請求朝廷放人!”
“請求朝廷放人!”
“只要我們人多,朝廷就不敢不重視……”
“走,大傢伙兒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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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陽高懸天際,離行刑不足兩個時辰。
整個汴京城人頭攢動,先是一群群的百姓湧入五朝門看熱鬧,接着街上多了禁軍,然後人數越來越多,像螞蟻似的,他們一部分人前往五朝門,一部分人直撲宣德門城樓。
他們解下甲胄,不帶兵器,一群群五大三粗的漢子,直挺挺往地上一跪,對着城門的方向,只喊兩句:
“請朝廷放人!”
“請朝廷放了郡王和郡王妃!”
一開始只是少部分人,漸漸的,各大營的士兵越來越多,接着便是皇城司的下屬,在蔡祁和衛矛的帶領下,和這些士兵跪在一起。
再接下去,是開封府各大學堂的文人,他們不像武人只會喊口號,他們在一念的帶領下,寫文章、貼小報,在大街小巷裏宣傳。他們將萬言書貼在宣德門城樓,要面呈皇帝,面見太后。
萬言書由趙御文起草。
文章里,他細數傅九衢從小到大的事迹,將他誇耀成神童,武能隨狄青征戰沙場,立下赫赫軍功;文能高中狀元,位列三甲榜首;智能剷除奸佞,屢破奇案;巧能解決民生,推廣自來水系統;忠能治理揚州南京,提出防洪解澇等諸多見解,造福萬民……
文人沒有兵器,一支筆便引來軒然大波。
傅九衢做過什麼,百姓早就忘了……
經了一念的筆杆子,經了小報的宣傳,百姓很快想起來了。
廣陵郡王並不是只會享受皇族蔭庇搜刮民脂民膏的飯桶呀。他確實為老百姓做了許多事情呀。
人人都說他心狠手辣,可他抓的是貪官污吏,殺的是奸佞宵小,哪有百姓被他欺壓過?
“那些貪官是因為怕他,才要殺他呀。”
百姓經人提醒就反應過來了。廣陵郡王死了,以後誰來抓貪官污吏,為百姓出頭?
輿論得以扭轉。
一時間,汴京城裏敲鑼打鼓,被熱血鼓動的百姓紛紛走出家門,加入武人和文人的隊伍,請求朝廷釋放廣陵郡王和郡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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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玉觴一宿沒睡了,剛才讓辛夷鬧了一通,頭痛欲裂,正準備補個覺,外面便傳來咚咚的腳步聲。
“不好了,太后……不好了……”
曹玉觴睜開眼睛,嘆氣:“何事慌張?”
來人是李福,他捧着從外面搜集來的那些小報,雙手奉上。
“太后!大街小巷都在傳,說廣陵郡王被奸臣陷害……宣德門外上萬人聚集,要求釋放郡王和郡王妃……”
曹玉觴不敢置信:“是嗎?”
李福垂下眼帘,將那股子笑意生生壓住,“還有京中各大書院的學子,哦,小人聽說,陳留、商丘等地的學子也在陸續趕赴汴京請願……把汴河水道都堵了呀,還有,還有……”
一口氣說到這裏,他停下。
曹玉觴:“還有什麼?”
李福瞄一眼太后的臉色,見她情緒反應不大,也沒有怎麼生氣,這才繼續說:
“揚州和南京來了很多人,已在碼頭停靠。小人聽說,這些人是揚州和南京當地的士、農、工、商、學……各界代表……他們帶着萬民請願書,請求朝廷赦免廣陵郡王和郡王妃!”
傅九衢曾在揚州和南京主政多年,官聲不錯,但這些年也沒有聽到百姓有多麼的愛戴他,該有的民怨一樣有。
在這個時候,他居然有那麼大的能量,讓萬民為他請願?
曹玉觴輕呷一口熱茶,順了順氣。
“這麼鬧下去成何體統。曹翊呢?讓曹翊來……”
“曹大人他……”李福低着頭,偷瞄着曹玉觴的表情,說得很小心,“曹大人他帶着親衛兵……就,就跪在宣德門前。”
茶蓋落地,發出砰的一聲。
曹玉觴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太后,小人有一句話,憋在心裏好久了……”
曹玉觴看着李福,“說吧。”
李福撩起衣袍下擺,朝她重重跪下。
“小人愚昧,對朝堂國事從來不敢多嘴多舌……但小人覺得廣陵郡王不該殺……請太后網開一面,饒了郡王和郡王妃吧。”
李福聲音未落,殿上的宮女紅雲、紅雨、紅香也齊齊地跪了下來。
“婢子等懇請太后開恩,饒了郡王和郡王妃吧。”
曹玉觴哼一聲,平靜地看着他們,雙眼清朗,不見生氣。
然而,不待她開口,門外便傳來喧鬧。
“太后,臣等有急事求見……”
曹玉觴示意李福將地上收拾乾淨,“宣!”
來的是幾位重臣,他們一個個臉色鐵青,進得門來,草草向曹玉觴行了個禮,便開始吐露不滿。
“反了,反了……這個傅九衢當真是反了。”
“一群烏合之眾居然聚眾鬧事,要求朝廷釋放死囚!豈有此理,我大宋開國以來,何曾見過這般烏煙瘴氣的局面?”
曹玉觴微微一笑,“愛卿是說哀家和皇帝無能,治國無方,以致祖宗蒙羞嗎?”
幾位大臣面色一變,趕緊拱手賠罪。
“老臣只是擔憂啊,太后,短短几個時辰,可以煽動這麼多人聚眾鬧事,其心可誅啊!”
“廣陵郡王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太后!”
曹玉觴眉頭皺了皺,“為今之計,諸位愛卿以為,朝廷該當如何?”
“太后!傅九衢操控禁軍、煽動民意,慫恿學子,這次不殺必將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傅九衢非殺不可!”
“太后,事不宜遲,請太后即刻傳令,調兵平息叛亂。否則,只怕皇城不保。”
··
汴京碼頭。
黑壓壓的人群擠得一眼看不到頭。
張家村的張大伯夫婦,踮着腳尖才看到從大船上走下來的女兒。
“良人,良人……這裏……”
良人仍是一身男裝,在他身後是從南京來的商販、百姓等人,他們抬着箱子,正往下走。
人太多了,良人好不容易才擠到近前。
“爹,娘……”
張大嬸一把上前摟住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良人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娘,我們的事回頭再說,我眼下要帶着南京來的鄉親去五朝門鳴冤……”
張大嬸一聽就急了。
“五朝門鳴什麼冤啦,現在都在宣德門外,我們張家村的人,天不亮就過來了……要不是為了接你,我早就去跪着了……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好。娘,你先去,我們等下會合。我現在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良人聲音沒落下,人已經走遠了。
“噯,你這閨女……怎麼沒個閨女的樣子?”
張大嬸想攔她,反被張大伯攔住。
“你別管她了,都是為了救人,走吧。”
良人要去和揚州來的百姓會合,他們在萬民請願書上,列舉了傅九衢主政地方期間,為百姓做過的事情。
上面有百姓的籍貫、名字和手印,不僅如此,自願自費前來汴京請願的揚州和南京兩地百姓,多達兩千之眾。這些人到了京城,要如何安頓,是一樁大事。
雖然有大公子安排,可具體事宜都得她來操持。
換到多年以前,良人想都不敢想,自己可以干出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但現在的她,可以冷靜地應對這一切。
全是倚仗姐姐和姐夫的成全。
所以,哪怕是拼着一死,她也要報恩。
良人原本以為只有揚州和南京的百姓會為傅九衢請願,到了京中才發現,宣德門前,連跪的地方都沒有了。
安娘子聯繫了葯坊里的商販,馬行街的街坊,帶着整個葯坊的人,都在五朝門外。
他們沒有去宣德門,而是來了刑場。
午時將近,面對沸騰的民意,朝廷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只是刑場上維持秩序的禁軍,越來越多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殺郡王是民意,為何救郡王不依民意?”
“是!民意不是一把刀,不可由着你們借刀殺人!”
“我們是百姓!我們就是民意!”
“民意是郡王不死!”
“請朝廷釋放廣陵郡王和郡王妃!”
“請朝廷釋放廣陵郡王和郡王妃!”
“請朝廷釋放廣陵郡王和郡王妃!”
宣德門外一路跪到御街,擠滿了人。五朝門也是山呼海嘯,聲浪一浪壓過一浪。
這般陣仗不僅大宋沒有發生過,歷史上都不曾聽聞,從垂簾聽政的曹太後到手握重權的兩府大員,此刻都是焦頭爛額。
傅九衢殺是不殺,是個大問題。
殺了吧,要怎麼殺才能平息民意?
不殺吧!鬧到這種地步,傅九衢已是朝廷隱患。
一個人的聲名蓋過了皇帝,超過了太后,可以在極短時間內讓文人武人屏棄宿怨,聯起手來對抗朝廷,可以讓不遠千里的百姓花費重金入京,只為他一人求情,可以讓開封府那些為了雞零狗碎的事情大打出手的市井小民,紛紛跪地請命……
這種可怕的力量讓人心生忌憚。
一個人可以挑戰皇權,就是非殺不可的理由。
··
“這是一把雙刃劍!”
辛夷到五朝門,傅九衢還沒有押解到刑場,她看着黑壓壓的人群,聽着鋪天蓋地的吼聲,心裏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為了救傅九衢,這是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
但同樣的,也會讓上位者害怕。
“我太難受了,太感動了,我好想哭啊……”
曹漪蘭來的路上,看到大街小巷裏為救傅九衢而奔走的人群,淚水就憋不住了,這個時候才哭出來,已是不容易。
高淼在安撫她,同時遠眺刑場的方向。
“按說這個時候該來了,不會有什麼變故吧?”
辛夷臉色凝重地點點頭,又搖頭。
“出了這檔子事,他們不敢再把人押到刑場了。”
這個時候押人來問斬,風險太大了。就算不肯放人,朝廷也絕對不會當面打百姓的耳光,激發更大的民憤。
“不對!”
會不會有人私底下搞小動作?
高明樓和張巡在死前既然安排了周憶柳這樣的角色下毒。那大牢裏,會不會還有別的棋子?
辛夷心裏一抽,突然針扎般疼痛。
她捂着心窩,“不行,我眼皮跳得厲害,我得去一趟大牢……”
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不敢說。
那莫名的恐懼撕扯着她的心臟,就像冥冥中的力量在指引,讓她心神俱裂,好像瞬間喪失了意識,只有雙腳在憑着本能往前奔跑……
她的腦子裏,是一幀幀的畫面,傅九衢死亡時的畫面。
他本是病死的,那張俊美的面孔在眼前黯淡下去,五官一點一點模糊,聲音還是那麼好聽,溫柔的,輕喚。
“十一。”
她想到傅九衢所有的好,想到他們所經歷的一切,想到會與他天人永隔,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那種宿命似的預感,潮水一樣湧上來。
她拚命地奔跑,像個瘋子……
“郡王妃!”
“是郡王妃來了!”
有人認出她,有人在喊她。
人群自動從中分開,讓出一條路來給她,但辛夷聽不見,也看不清任何人的面孔,耳朵里是呼嘯的風聲……
這條路無比的漫長,那一端連接着傅九衢,連接着她最愛的男人,就好像沒有盡頭……
··
牢獄裏安靜得可怕。
狹窄的甬道盡頭是石牢,牆上掛了一盞孤燈,靠牆的位置坐着一個修長的人影,昏黃的燈火照着他白皙的臉,如纏繞不去的光絲,更顯俊美。
“哐當!”
一個穿着皂隸青衣的獄卒走過來,手上拎個食盒,腰上懸了把鋼刀,將緊鎖的大鐵門打開。
“吃斷頭飯了。”
食盒打開,三葷一素。
飯菜很豐盛,只是那張油膩膩的臉,看得人不太舒服。
傅九衢:“滾出去,別礙爺的眼!”
那獄卒變了臉色,扶着腰刀走進來,目光兇狠,“到了老子的地盤還這麼橫。傅九衢,你是不是想不起老子是誰了?”
傅九衢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那獄卒陰惻惻地笑:“張盧的表弟石唐你還記得嗎?杜氏香藥鋪的大東家石唐。我是他大哥,幫他抓過你的貓,那時候的廣陵郡王多金貴啊,一口氣毀了張盧、毀了何旭,毀了石唐,也毀了老子的好日子,從此守着這暗無天日的牢獄,一輩子都沒有翻身的機會……”
傅九衢懶洋洋地笑,“我這輩子殺過的人,比你踩死的螞蟻還多,你算老幾?憑什麼讓我記得?”
“有種!”那獄卒啐了一下掌心,摸了摸頭髮,陰陽怪氣地笑,“那就快吃吧,吃飽了小的好送爺上路,做個飽死鬼……”
“你這人我還挺稀罕!”
傅九衢漫不經心地一笑。
“不如,你去前頭給我領路吧?”
錚一聲,傅九衢趁他不備,拔出他的腰刀,在他驚恐的目光里,一臉微笑地刺入他的腰腹。
刀尖破體而出,鮮血噴涌。
傅九衢不緊不慢地挪開那個食盒,看着那人瞳孔放大,慢慢地倒下去,又面不改色地抽出腰刀,砸向石壁。
“燈太亮了,我不喜歡!”
石牢裏沒有人,他半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悠閑而散漫。
“時辰差不多到了,老二。我要走了。”
“吃了這盒飯,就可以上路了。”
“好在十一瞧不到我這副模樣。否則,只怕要哭死了。”
“將來,你在那個世界裏見到十一,要好好待她……要是可以,讓她忘了我。”
“你捨得?”
“捨不得又如何?我不屬於你們的世界……那我就永遠留在這裏吧。”
“這真是一個令人遺憾的結局。你說呢,老二?”
“你在那個世界裏照顧好十一,就不會遺憾。”
“行,那再會吧。不,下輩子別再會了,我可太受不了你這個搶我女人的男人……”
··
辛夷是在半道上聽到傅九衢死訊的。
他死在大牢裏。
他們說,獄卒與他有舊怨,在飯菜里下了毒,但他也沒便宜了獄卒,將人一刀斃命。
也許有人會相信這樣的說法,但辛夷不信。
是他們害死了九哥,他們沒有辦法面對滔天的民意,使用了最卑劣的手段。
辛夷捂着胸口,雙腳有些抖,要不是有曹漪蘭和高淼扶着,她走不過那個狹窄的甬道,也邁不進九哥生前住過的牢舍。
牢門敞開着,獄卒的屍體已經拖了出去,傅九衢安靜地躺在那裏,身上蓋了一條白布,俊美的面容依然如故,平靜,安詳,鮮活得好像還帶了一絲微笑,彷彿只是睡著了……
辛夷雙腳灌了鉛一般,慢慢地走向他。
“九哥……”
她跪下來,握住傅九衢尚有餘溫的手,搭上他的脈搏,好片刻才坐下來,拉開那層白布,替他整理衣裳。
“你真是個狠心的人。”
傅九衢安靜地躺着。
他死了,不會再回應。
辛夷看了他片刻,手指撫上他的唇,還是熱的,好像只要嘴角微微張開,就可以喊出她的名字。
“十一。”
溫柔的,深情的,淺淺帶笑的那聲十一。
再也聽不見了。
辛夷俯身靠在他的肩膀,湊到他的耳邊,“你再喚我一聲十一,好不好?”
“重樓。”大開的牢門外,是氣喘吁吁趕到的曹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傅九衢的屍體,看到躺在他身側的辛夷……
先是一愣,隨即閉上雙眼,拳頭砸在牢門上,以額抵門,久久不動。
蔡祁、程蒼、段隋、高淼等人都在門外,他們呆立着,神情恍惚,只有曹漪蘭直接失控,哭倒在蔡祁的懷裏。
高淼慢慢走入牢舍,扶住辛夷的肩膀,將她摟緊,“九哥去了。他不想看到你難過……”
“我沒有難過。”辛夷望着傅九衢平靜的面容,“我只有恨。”
高淼皺着眉頭看她,“我知道你恨,你怨,但你相信我,不是太后,更不是我夫君,他們不會這麼做……”
辛夷笑了一下。
“有火把嗎?”
牢裏是剛點的一盞油燈,不太明亮,什麼都看不清楚。
他們不知道辛夷要火把做什麼,但還是拿了火把過來,遞到她的手上,然後看着她仔仔細細地觀看傅九衢的臉,又仔仔細細地翻找傅九衢最後待過的地方。
陰冷的石壁上,什麼都沒有。
一塊小石頭被磨成了尖角,掉在地上。
辛夷拂開稻草,看到傅九衢的字跡。
“辛夷,等我。”
是傅二代寫的。
九哥到死也沒有給他留下隻字片語。
“你怎麼可以這樣?”辛夷抱住傅九衢,將他的頭托起來,低頭吻他蒼白的嘴唇。
他安安靜靜。
他不發一言。
他面有餘溫,清潤俊朗。
辛夷閉上雙眼,低頭貼着他的臉,淚流滿面。
“你不要我等你嗎?那我偏要等你。我發誓,你要是不回來,我便生生世世在這個世界裏輪迴,生生世世都等你……”
··
··
【尾聲】
牆上的壁鍾嘀一聲,發出長嘯。
“警告!生物艙異常。”
“警告!生物艙異常。”
傅九衢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好像從一個漫長的夢裏醒來,身體機能嚴重退化到行動不能的地步。
他安靜地躺了片刻,看着金屬冰冷的質感。
“呼喚母機!”
叮!正前方的屏幕亮起,一雙幽藍的大眼睛出現在面前。
“很高興再次見到您,傅九衢博士,歡迎回來。”
傅九衢沉默片刻,“啟動修改程序。”
母機眼睛轉動,不帶感情的說:“傅九衢博士,請輸入啟動修改程序密鑰。”
傅九衢報出一串數字,聲音疲憊而沙啞。
母機:“密鑰匹配成功,傅九衢博士,請確認是否啟動修改?”
傅九衢:“確認!”
母機:“傅九衢博士,請輸入修改指令。”
傅九衢:“修改主程序預設劇情……”
警報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傅九衢的聲音。
母機:“主程序預設劇情修改失敗。”
傅九衢臉色一變,“為什麼會這樣?”
母機道:“數字生命也是生命,腦機接口傳導的是意識。意識不是記憶,記憶是恆量可控的,而意識是人的變量思維,數字生命有了自主意識,便不再受主程序劇情所支配。傅九衢博士,你所經歷的結果,是數字生命自導而成,非程序控制。”
“一派胡言。”
“傅九衢博士,數字生命的自主意識,是你對生物科技和人類生命極限的大膽追求,是你完成人造人,成為造物主的榮耀!”
“造物主?”傅九衢冷笑,“你見過哪個造物主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的?別廢話了,趕緊給我改!”
母機許久沒有說話。
實驗室里有嘀嘀的操作提示音。
良久,母機機械回答。
“通過解讀你的腦電波發現,你對創造一個新世界已經沒有興趣,隔壁房間裏躺着你喜歡的女人。喚醒她,你就可以和她永遠在一起。”
傅九衢閉了閉眼。
“我要修改主劇情程序……”
母機冰冷的金屬光掃過他的臉龐,“與預設不符,腦電波銜接失敗。”
“給我改!”
“改不了!”
“我是主人,還是你是主人?”
“我是人工智能,是博士的夥伴,不是奴隸。”
傅九衢有氣無力地瞪着那雙會犟嘴的眼睛,淡淡一嘆,“夥計,快乾活吧,我累了。”
“傅九衢博士,修改數字生命的操作,可能會破壞腦電波傳導,甚至令人喪失意識,像上次一樣,精神體沉睡,甚至有永久損傷的可能,你確認嗎?”
傅九衢:“確認!”
母機發出了一聲嘆息。
如人類一般,幽幽的聲音。
“第五代生物艙功能無法永保生命體健康,當你的精神體無法蘇醒時,生命體就不能脫離生物艙。一旦生物艙供給失能,你的生命體將會死亡。你確認嗎?”
精神體可以傳導出去。
這個世界的生命體卻只有一個。
死亡,意味着永久的再見。
傅九衢閉上眼睛:“我確認。”
··
當辛夷察覺到事情發生變化的時候,有些不可思議。
那一天的汴京街頭,全是為傅九衢請願的民眾,傅九衢沒有被押赴刑場,她察覺到情況不對,拚命地往大牢跑去……
那條路狹窄而漫長,好像沒有盡頭。
她一直在奔跑,奔跑,就像在一個無窮無盡的夢裏……
身上是素白的孝衣,衣袂在四月的微風裏飄動不停。
她幻想着傅九衢的死亡,闖入了陰暗的牢舍,以為面對的將是無間地獄。
可是奇迹發生了。
傅九衢坐在那裏安靜地等她,臉上是清風朗月一般的微笑,雙眼裏倒映着火光,深邃、明亮。
“十一。”他喚她。
深情的,溫柔的,淺淺帶笑。
這個場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既視感。
相同,又有不同。
畢竟那個幻覺記憶是噩夢般的存在。在那個幻覺里,傅九衢死了,躺在凌亂的稻草堆上,安詳地合著眼睛,面帶微笑地死去了。
但事實是,他好端端地坐着等她。
原來只是做了一個白日噩夢嗎?
是她太緊張了,跑得太累了才會產生那樣的幻覺嗎?
辛夷站在石牢門口,看着一身囚衣卻面如冠玉的傅九衢,微微失神。
“不高興看到我?”傅九衢笑着起身,握住她的手,“告訴我,你怎麼會來?太後放你出宮了?”
辛夷的淚水一下子湧出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與他緊緊地擁抱,就好像曾經離別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久得不捨得鬆開。
辛夷很高興,又很難過。高興的是,她如此真實地感受到傅九衢的存在,那噩夢是假的。
難過的是……
她的靈魂好像添了一個缺口。
缺失了什麼,忘記了什麼……
她拚命想,但想不起來,也沒有時間再想。
因為——聖旨來了。
“宣廣陵郡王和郡王妃覲見!”
萬民請願達到了空前沸騰的程度,辛夷和傅九衢從大牢裏出來,街道兩側是擁擠不堪的人群。
人群里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一念,二念,三念,高淼、曹漪蘭、程蒼、段隋、良人、湘靈、安娘子、胡曼、張家村的,葯坊的,皇城司的,馬行街的李大娘,榆林巷的魚販,還有揚州和南京的百姓……
從他們的臉上,辛夷看到了勝利的喜悅。
曹太后在小東門的側殿接見他們,新帝也在。
辛夷和傅九衢齊聲請安。
曹太后一臉慈祥,雙眼含淚將他們扶起來,聲音都在顫抖。
“你們受苦了,阿九。受苦了,十一。菩薩保佑,這一切都過去了……”
新帝也道:“所謂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廣陵郡王此番能化險為夷,正是如此。朕以為,廣陵郡王既然無罪,自當官復原職,繼續為朝廷效力……”
曹太后眉目里擠滿了笑容,“皇帝的意思就是哀家的意思。這些日子你們受了委屈,今日就不多留你們了。快快回府去,和家人團聚吧。”
這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議。
傅九衢官復原職,受萬人擁戴,他回歸樞密院,手掌兵權,成為了比他師父更得民心的大宋重臣,朝臣卻再沒有三番五次的彈劾和攻訐。
而且,經過一番磨礪,他們身邊的朋友親人,也各有各的際遇,所有事情都在變好。
蔡祁和曹漪蘭有了雪山上的生死考驗,從此夫妻恩愛,伉儷情深。
良人回京后,開了個九十一藥鋪分店,仍是以男裝示人,本不打算出嫁,段隋卻突然開了竅,背着一兜子書本上她家提親。
三念與穎王一見鍾情,年中便定了下婚期,成了趙老大的穎王妃,辛夷和高淼也成了親家。
傅廣義的死因和謀逆罪行,好像突然就被世人淡忘了一般,就連長公主都不再提及,她原本孱弱的身子,在辛夷的調理下,日漸變好,越發年輕。
還有很多很多人,都幸福而快樂地生活着……
同年,宋夏再次爆發戰爭,西夏攻略慶州傅九衢領兵出征,一雪前恥,在大順城將西夏軍打得落花流水。西夏國主身受重傷,次年去世。傅九衢班師回朝,皇帝論功行賞,一時風光無兩。
又三年,趙曙駕崩,穎王趙仲鍼繼位。
傅九衢從樞密使到宰執成為一代輔臣,趙仲鍼改名趙頊,一生勵精圖治,致力於提高大宋軍力,開商通港,革除舊弊,變法維新,使大宋經濟和軍力得到了迅猛提升。
在新帝的大力支持下,辛夷和幾個太醫一起創立了“和劑局”,為中成藥的發展和保障民生醫藥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辛夷家的藥鋪,也從汴京開到了大宋的各個邊陲角落,神醫美名,傳揚四海。
“杏花林里問國手,五丈河邊找辛夷。”
這句話成了汴京城裏童叟皆知的民謠,辛夷的行醫故事,也被時人編成了話本,傳唱到四夷諸國。
辛夷和傅九衢的愛情,人人稱羨。
史載,他們夫妻二人恩愛到老,一直活到壽終正寢。
辛夷的一生都很忙碌,但也很欣慰。
這個世界不會再出現宋徽宗趙佶,不會再有靖康之變。雖非天下大同,但國泰民安,盛世華年。
唯一的遺憾……
她捂住心臟,覺得那裏缺失的一塊,就像一個孔洞,怎麼也填補不滿了。
即便她和九哥恩愛了一輩子,這種奇怪的念頭也從來沒有消失過。
那裏好像曾經住過一個人。
他消失了,再沒有回來。
更離奇的是,她就快要死了,在離開這個世界前,也沒有記起,那個人究竟是誰。
“阿奶,你快好起來,帶我們去汴河邊上放紙鳶吧,帶我們去放紙鳶好不好。”
小孫孫又在她耳邊叨叨了。
辛夷睜開混沌的眼睛,滿臉都是微笑。
她替人治了一輩子的病,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子,再怎麼折騰,也無濟於事了。
“阿奶,他們做的紙鳶好大……”
“阿奶,我想要你庫房裏那一隻紙鳶,好不好……”
庫房裏的紙鳶?
小孫孫的聲音,牽動着辛夷的回憶。
她拚命地想,想不起來。
“什麼紙鳶……?”
“阿奶你等等,我拿來給你看。”
小孫孫從眼前一晃而過,溜得比兔子還要快。
辛夷微微笑着,“九哥,你小時候有沒有這樣頑皮……”
傅九衢握住她的手,也是一臉的笑。
“我所有的頑皮,都是從遇見你才開始的。”
“一把歲數了,還學這些甜言蜜語。”
“十一。”傅九衢看着她,定定的,雙眼裏只有她,“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了,唉……好在孩子們都長大了,我也可以走得安心。”
“說什麼傻話喲,你這個老頭子,有我這個神醫在……怎麼著也得死在你前頭。”
辛夷眼睛半闔着與他玩笑,卻可以神奇地感覺到生命在流逝。
她真的要死了。
可她不覺得難過,生生死死,經歷太多,她這一生太幸福了,活得夠本了。臨到死前,兒孫滿堂,愛人在側,沒有疼痛……
這一生完完整整的幸福,就好像是上天的恩賜。做人哪能那麼貪心呢?一生美滿,該死也得死啊!
“阿奶……”
兩個小孫孫舉着一隻巨大的紙鳶從外面奔跑進來。紙鳶的尾巴飄動着在她的眼前牽開。
辛夷恍惚看到,紙鳶上寫着兩排大字。
“莫怪清風不送客,千年猶隔一水間。”
那是她的字跡,可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啥時候寫的這麼矯情的東西?
千年……
猶隔一水間。
千年與她何干?
她都沒活到百年呢?
辛夷微笑着,看着褪色的墨字,唇角的笑容漸漸地凝固,好像有什麼斷片的畫面在湧入大腦。
“九哥。”
她抓住傅九衢的手。
另一隻手則是緊緊捂住胸口,覺得心上的破洞越來越大,黑漆漆的,不停地擴大,漸漸籠罩住她的意識。
~~
嘀嗒!
時鐘的走動,如同生命流逝的軌跡。
安靜的,不可控的,消散。
傅培生踏着沉重的腳步,走到寂靜的實驗室。
叮!金屬大門沒有如願打開,母機的聲音卻適時響起:“傅培生先生,你是實驗室拒見人士,請你馬上離開,否則我會叫保安將你請離。”
傅培生沉默地站在玻璃門外,花白的頭髮在燈光下如同鍍了一層金屬的銀色,襯得佈滿褶皺的臉,更顯老態。
他老了。
那麼大的歲數還做了一次腦機接口手術,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好在他蘇醒了過來,雖然恢復用了很長的時間,但總算還有一口氣在。
可惜他的兒子……
想着躺在生物艙中的兒子,傅培生滿臉愁容。
“阿九還沒醒嗎?我來看看他……”
母機刻板的聲音不帶感情:“在你決定幫助高越那一刻,已經背棄了傅九衢博士,作為他生命體的守護者,我將遵照他的指令,視你為敵人……”
“我是他的父親,不是敵人。”
“自欺欺人是人類最擅長的本事。傅培生先生,從我對人類的情感分析來看,你屬於最不受歡迎那一類人士,人類統稱他們為渣男!”
傅培生苦笑,“母機閣下,你很清楚我的初衷是什麼。阿九當年一直沒有蘇醒,越越又闖入了那個世界,生死不明。我身為他們兩個人的父親,原本是想藉助這種科學的方式,消除兄弟二人的隔閡,讓他們放下仇恨,將舊怨在汴京一筆解決。實在不行,讓越越死了那條心也好……我沒有想到最終會害了阿九。”
母機:“你的越越還在醫院昏睡不醒,你應當去關心他。”
傅培生雙手薅住頭髮,哀哀一嘆。
“是我做錯了……我害了兒子,母機閣下,我只是想看看他,看一眼就好……”
母機:“本實驗室不歡迎渣男!請便。”
傅培生臉色煞白,抬頭盯着他。
“你這裏就不是實驗室,是墳墓,是困住我兒的一個墳墓。我要你馬上放我兒出來,他應該擁有健康的人生,而不是一生一世都待在那個冰冷的生物艙里,做活死人,為別人的幸福陪葬。”
“傅培生博士。就算這裏是墳墓,也是傅九衢博士親手打造的墳墓,一切都是他的選擇。再見,渣男先生。”
叮!
金屬門再次合上。
傅培生走出冰冷的實驗室,慢慢坐在台階上,看着漫天捲動的雲彩,想着北宋那一片澄凈的天空。
他也曾活在千年前……
那個時候,他是一個和尚,大相國寺的方丈。法號惠治。
··
辛夷好像睡了一覺。
夢裏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沉沉浮浮,忽明忽暗,漫長得讓她很是辛苦,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原來死亡是一件這麼難受的事情。
可為什麼人死了還有意識?
嘶!腦袋吃痛,辛夷睜開眼,發現面前是一個火紅的炭爐子,她的頭就磕在了炭爐邊沿。
天氣寒冷,鼻息里是熟悉的葯香。
她在葯坊里?
這個葯坊不是她的,這是哪裏?
辛夷摸了摸疼痛的額頭,慢慢站起來,推開門一看,馬行街熟悉的街景闖入眼帘。
“孫家藥鋪?”
這是五丈河邊的孫家藥鋪,孫喻之還沒有轉讓給她以前的模樣,牆上掛着“妙手回春”“仁德流芳”的匾額,一個是左軍巡使大人送的,一個是小曹府送的……
辛夷驚訝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皮膚白凈,是那種令人羨慕的冷白皮,但掌心有粗糙的繭子。
這是一雙做慣農活的手。
桌上有一張汴京邸報,牽引着她,走過去。
【皇祐三年冬月,蓋因家中丑妻廝纏,殿前司都虞候張巡自請出京,客死崑崙關。其妻張小娘子羞憤投河,隔日浮屍水面,色若桃花,開口能言,村民畏不敢前,以水鬼呼之。】
辛夷雙手顫抖,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
店鋪外突然傳來一陣嘚嘚的馬蹄聲。
來人走得很急,好像在追逐什麼。
辛夷想到什麼似的,從屋子裏跑出來。
剛剛下過雨,馬行街上濕漉漉的。
長風獵獵,一群人鮮衣怒馬奔至眼前,為首的男子大氅隨風翻卷,黑馬揚蹄他帶笑,星眸爍爍如蒼穹深晦,就那麼直勾勾地看着立在藥鋪當門的她。
“歲寒天暮下,廣陵郡王風華絕代。”
辛夷莫名想到了這句話。
是他上輩子見到傅九衢的樣子。
一切都相似,又有不同。
這次,傅九衢比張家人先來。
一躍下馬,奔到她的面前。
“十一!”
深情的,溫柔的,淺淺帶笑。
“我回來了。”
“九哥?是你嗎?”
“是我。也是我。我們都在。”
傅九衢將她深深擁入懷裏。
“從今往後再沒有人可以為難你了。”
(全書完)
全書完。我打上了“完美終結”的標籤,但我知道,在不同的讀者心裏,會有不同的感受,更不可能有真正的完美。
此刻夜深人靜,整個世界都在沉寂中熟睡,只有故事裏的人陪着我。因此,完美是我想賦予他們的美好祝福。
又一個故事結束了,又好像沒有結束,抬頭望那一片天,就在千年前,時光凝固在那裏,他們一直幸福着。
一個故事一段人生。是他們的人生,也是我的一段人生。而這樣的人生,是有限的,寫一段,少一段。我很感謝,一路陪我走來的你們。你們見證了故事從發生到結束,也見證了我書寫的過程,同時,我和九十一也陪伴了你們一個完整的春夏秋冬,四季輪轉……
時光即漫長又短暫,又到說再見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下一程會是什麼時候,又會是一個怎樣的故事。但我期待,當我走到下一段人生路口的時候,還會看到你們熟悉的面孔。
彼時相見,再道一聲“二錦,好久不見,歡迎回來”,我會萬分感謝,如獲至寶,如得力量,可以再次砥礪前行,不負厚愛!
——by姒錦2023年4月8日於成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