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間諜
赫諾自幼成績出眾，被家裏送到博倫上學，在這裏他認識了弗雷老師，他教會了赫諾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欺騙。
弗雷老師教他數學，他告訴學生們：數學是高雅的，任何一個公式或定理都可以用無數種優美的方式去證明，邏輯就像是劍術一樣，是絕妙的東西。
“在數學中，謊言在真理面前不堪一擊，而在現實中，謊言卻能夠構築出真實。”
在赫諾臨近畢業時，弗雷老師曾如是對他說道。
但是赫諾當時只不過是發現他偷走了校長的鋼筆罷了。
由於來自於鄉下，赫諾在博倫缺乏自信，不敢惹是生非，他絕對不會把這事說出去。
但弗雷卻告訴他，哪怕自己到校長那裏告發他，甚至在他那裏搜出鋼筆，也不會有人相信是他偷的。
赫諾問他：“為什麼？”
弗雷說：“你是一個從鄉下來這裏求學的傢伙，家境貧寒，經常食不果腹，沉默寡言，在班上沒有任何朋友。”
“而我則在這裏教了十幾年的數學，能夠每天清晨到洛洛斯享用一杯醇香的咖啡，我妻子和諧，家庭美滿。”
“大家都知道，校長最近買了一支價格不菲的鋼筆，而現在你一個窮鄉僻壤的傢伙來告發我偷了校長的鋼筆，但你不過是口說無憑，而我甚至可以說是我看見你偷了鋼筆，制止了你的行為。”
“而你又面臨畢業，我為了不讓你的學業受到影響，答應幫你偷偷還回去，可沒想到你害怕我言而無信，選擇反咬我一口。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赫諾沒有說話，而是一言不發地低着頭，他看着雙腳前面的地板，腦子一片空白。
“沒有人會相信你的，哪怕我的話是謊言，但是在現實中，那叫做事實。”
他的話像是一柄巨錘，直擊赫諾的心口。
“我說過，數學的證明題是無法矇混過關的，因為數學是絕對的真理至上，在數學中，謊言在真理面前不堪一擊，”他接著說，“而在現實中，謊言卻能夠構築出真實。”
謊言能夠構築出真實……
當時赫諾的腦海里一直迴響着這句話，那時弗雷早已經帶着校長的鋼筆離開了，而他卻依舊駐立在原地。
後來校長在全校發佈了通告，甚至請來了警員來學校搜查，但是卻一無所獲。
即使被威脅過，赫諾依舊產生過檢舉弗雷老師的念頭，但卻一直沒有付諸於行動。
因為他害怕，他害怕自己的真話會被當成謊言，而弗雷老師的話會被當做事實。
那樣他不僅無法畢業，甚至會毀了自己的一生，父母也會對他大失所望。
赫諾選擇了閉嘴。
直到那天阿斯德的炮彈從天而降，他們從博倫的西街路口一直炸到北路，整個博倫的新街道被毀得不成樣子。
而威脅過赫諾的弗雷老師則在這時把鋼筆偷偷塞給了他，當時的弗雷已經奄奄一息了。
他告訴赫諾：“看到阿斯德的士兵，一定要把鋼筆交給他們。”
為此弗雷甚至告訴赫諾自己的口袋裏還有幾枚錢幣，讓他儘管拿去用。
赫諾不理解為什麼要把鋼筆交給阿斯德的士兵。
最後他只看見弗雷老師那乞求的目光，還有那最後一聲“求你了”。
弗雷老師死了，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人世。
在這次轟炸中，劫後餘生的人並不多，赫諾是其中之一。
在阿斯德士兵們的審問中，他們得知赫諾是個波利的鄉下小子，父母只是普通的務農人員，便沒有繼續審訊的想法了。
而那些父母是達官顯貴的同學，倒是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拉去審問室里，那裏經常聽得到哭聲。
最後赫諾被安排送去阿斯德做苦力。
在一列蒸汽火車上，裏面擠滿了博倫的倖存者，這裏的人都要被送到阿斯德的工廠，在那裏做勞工。
在車上，赫諾的同齡人們最開始每天哭嚷着要回家，哭鬧聲不絕於耳，時不時會有阿斯德的人過來揍這些哭鬧的傢伙。
他們越打這些人哭得越狠，但沒幾天這些傢伙都學乖了，因為如果再哭的話就沒有吃的了。
一天夜裏，赫諾偷偷拿出那支鋼筆，打算仔細研究一番。
這支鋼筆是黑紫的筆身，像是用某種名貴的晶體製成，用黃金做了邊框修飾。
但是他發現筆尖上面刻有小小的一行字，上面刻着自己不認識的字符，而且在夜色之下，他看得不是很不清楚。
於是赫諾打算到窗口邊，那有月光傾瀉進來，或許能夠看得更仔細一些。
他偷偷地探出腦袋四處觀望，這列火車有幾節左右兩邊全是木床板，共有兩層，床板中間的過道很窄，只能通過一個成年人。
眼下周圍的人基本都已經睡著了，到處都是呼嚕聲。
赫諾悄悄地下了床，躡手躡腳地爬到有窗戶的一邊，月光正靜謐地躺在那一小寸地方。
他已經按捺不住了，立刻就把鋼筆從衣服里掏出來，把筆帽輕輕地扭開，將筆尖小心翼翼地伸到月光下，正打算仔細看看那刻的字符，卻突然被人從後面捂住了嘴巴。
赫諾心中猛然一驚，整個人差點坐倒在地上，還好後面的人及時扶住了他。
“別出聲，別回頭，往前走。”後面那人輕聲說。
赫諾按他說的做，直到被他帶出了那幾節關押着博倫人的車廂。
只是他這才知道，原來其他的車廂是這樣的：
到處都是整齊排列的長排座位，每兩個長排座位中間還有一個桌子供人使用，所有的座位旁邊都是窗戶，甚至現在還能透過窗戶看見外面的山脈和夜空之上的月亮。
在這些座位之間，還有一個吧枱，裏面擺滿了酒瓶，車廂的頂部吊有發出橘黃色光的銅燈。
他示意赫諾坐到前面的一個座位上。
赫諾起初有些膽怯，但是在那人的催促下他不得不照做。
他老實地坐在那個座位上，那個時候，他還擔心自己以為會把座位弄髒而被訓斥。
“你叫什麼名字？”那個人坐在赫諾的對面，他留着絡腮鬍，面容剛毅，稜角分明，頭髮剪得很短，穿着棕褐色的外套，他把衣袖拉到手肘以上，赫諾可以很清楚地看見衣服的褶皺和他手上的青筋。
“赫諾，全名是赫諾·拉普拉斯。”
“你剛剛在做什麼？”他又問。
這個時候，赫諾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很明顯他不是博倫的人，也就是說他是阿斯德的人。
赫諾想起了弗雷老師臨死前要讓自己把這支鋼筆交給阿斯德的士兵，他想這人或許就是看見了這支鋼筆才把自己帶到這裏審問的。
這節車廂很寬廣，但是此時卻空無一人，燈也只亮了一盞，就是他們頭頂上的那盞。不知為何，赫諾覺得這支鋼筆能夠幫到自己。
謊言能夠構築出真實……
弗雷老師的話此時此刻縈繞在他的腦海里。
沉默了一會兒，赫諾最終還是開口了。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該什麼時候把這個東西交給你們，現在看來是時候了。”
赫諾一邊說著，一邊把那支鋼筆放到桌面上。
那紫黑色的材質在橘黃色的燈光下熠熠生輝，光滑的面上甚至可以看見兩人的臉。
“這個是什麼？”對面那人拿起那支鋼筆在手中仔細端詳着，“這不過是支鋼筆罷了。”
赫諾稍加思索了一番，接著說道：“鋼筆？這可是我和弗雷拚命保護的東西。”
他突然站起身來，激動地問赫諾：“你認識弗雷？你知道他的下落嗎？”
赫諾感覺要是中間的桌子要是再小一點，他很有可能會直接隔着桌子扯自己的衣領。
“很遺憾，弗雷已經犧牲了，”赫諾盡量用着懷有悲傷的語氣說，“但至少這個東西被我留了下來，這就足夠了。”
“這上面是什麼？是伊利斯的名單嗎？”他又看了看手裏的鋼筆，拔掉了筆帽，像要從中找到什麼似的。
“這我並不清楚，但我知道這對阿斯德非常重要。”赫諾搖了搖頭。
“看來這需要破譯，得讓布斯來看看。”那男人點了點頭。
“既然這個東西已經交給你們了，我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
赫諾故作姿態地嘆了口氣，裝出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原來你是弗雷在博倫的線人。”
赫諾並不懂什麼是線人，但他仍舊點了點頭，甚至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弗雷為阿斯德做了很多。”
“辛苦你了。”他突然向赫諾敬禮。
赫諾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但是還是照做着向他回禮。
“跟我來吧，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
說著，他便帶着赫諾往更前面的車廂走去。
正是今晚，赫諾徹底明白了“謊言能夠構築真實”的意義。
後來赫諾才逐漸了解到校長和弗雷老師之間的實情，這背後所牽扯到的東西，當時的他搞不明白。
那天晚上，布斯向他發出邀請：“赫諾·拉普拉斯，你願意跟着我參加培訓嗎？”
正是那天晚上，年僅十六歲的他接觸到了一個新詞——
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