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死間有大恐懼
在兩位老人還在談論信任的時候,被談論者仍在空中遲遲下不來地。
那個男子似乎對別人的痛苦有着驚人的愉悅,以至於每一次在卡羅特斯終將落地的時候,他都會以逸待勞地再補上一擊,以便能夠享受更多的慘叫。
他一直都沒有說多餘的話,甚至不在意對方最終堅持的時間已經遠遠超越了正常人類所能堅持的極限。
只要是一個合格的玩具,他並不介意這個玩具之中有着自己的秘密。
……
……
葉青看着對面的少年露出笑意,笑容帶着些許挑釁:“那麼你且來拿。”
星澤毫不意外葉青的反應,他慢慢抬手,然後在虛空中劃出一道。
然後什麼也沒有發生。
連葉青都有點詫異,所以不得不回頭看看星曦,雖然這個少女修為盡失,但是眼力還在,卻看到星曦認真點了點頭。
葉青有點哭笑不得地看向對面,卻看到星澤認真點頭:“我試過了,果然不行。”
你是不是以為你也會天道劍啊。
星澤卻一本正經地繼續說道:“正事做過了,然後是一些私事。”
“雖然是很多其實不足為外人道的私事,但是最好還是在這裏開口說一下比較好。”
這樣說著,星澤看向星曦:“你確定你現在的行為嗎?”
星曦平靜與對方對視:“我未曾放棄你們,但是你們選擇放棄了我。”
“因為那位陛下的出格使用導致你出現這樣的後果,整個族中都是一片震怒,大長老已經彈壓不住,若不是星主親自出面為曦徹哥哥背書,恐怕你就算躲在這裏,暗星也定要將你擒回。”星澤臉上看不出焦急,但是語氣中卻有些許關心:“如果我帶來星主喻令,你可願跟我回去?”
星曦看向對方:“你可以試試。”
“我不願意試。”星澤攤開說雙手坦白說道:“沒有人能夠承擔兵器脫離控制的罪過,那怕是已經報廢的兵器,我不知道天啟帝究竟用什麼手段,非但讓你活着失去了一切的力量,甚至能夠解除掉他們在你身上留下的那些枷鎖。”
“其實對我個人而言,我是很開心的,因為你從來都不是我的東西,在某種意義上,我們也是相似的存在。”星澤不由微笑起來,伸手撓了撓頭,那一瞬間這個小惡魔一般精緻的男孩身上竟然有點類似於童真的東西閃現:“但是你畢竟是族內近千年所誕生過的最珍貴的財產,不過意外的話能夠使用上千年的兵器,即使是星主,也沒有對我們說明你就是如何做到的。”
葉青在一旁靜靜聽着,心中多少有點明悟。
在摩薩耶的崩潰世界中,是連聖人都無法感知與推測的失落之地,如果星曦真的有個可以掙脫枷鎖的地方,那裏或許就是唯一可能的場所了。
“簡單來說,這次的計劃中,將你回收是重要的目標之一。”星澤作了明確的說明。
星曦搖了搖頭:“你知道我回去之後會是什麼下場,你也知道曾經和我一起訓練成長的那些同伴是什麼下場。”
“如果你想的話,可以試下星主的喻令,但是我個人建議最好不要使用。”星曦的語氣淡淡,可是有說不出的堅定。
“有時候逼到極致,只剩下圖窮匕見對於你我都不是什麼好的結果,或者我會跟你走,或者我會留下來,這兩個選擇對我來說其實區別不大,但是對於族內卻意義重大。”
“或許我會真的廢一輩子,也或許有機會重新回到曾經的領域之內,畢竟都是走過一遍的路,而今不過再重走一次。”
星曦看着對方,話語像是含苞的蓮華,萬千意蘊皆在其內。
“選擇權在你。”
星澤笑了笑,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是啊,對我個人而言,現在的結果是最好的結果之一,雖然有更多的人不這麼想。”
“我這次來,更多是還曦徹哥哥一個人情。”這樣說著,星澤拿出一樣東西在手裏掂了掂,然後向著星曦拋了過去。
他的動作沒有任何力道,星曦雖然修為盡失,但是基礎的反應還在,伸手便將那一物抓住,臉色微變。
星澤微笑:“為了調查你的事情,我帶隊走了一趟你們走過的路,收穫頗多,中間路過你的住所,雖然因為你重傷修為全失的消息尚未傳開,可是那裏的魔獸嗅覺敏銳已經散了個七七八八,我想了想便把這個拿了出來,反正短期內你也住不回去了。”
星曦點了點頭,沒有過多言語,伸手將它掛在了腰間。
那是一隻單勾玉佩,其色青碧。
星澤向著兩位擺了擺手:“此間事了,我便先告辭了,順便說一句,我是特意招攬了這個差事,下次和你們見面的未必有我這麼好說話,請你們還是不要太抱僥倖的好。”
沒有等兩位回答,星澤便自顧自地轉身離開,身影緩慢消失的同時,葉青也感覺周圍的景色一陣變化。
當葉青發現自己重新回到葉塔的門口時,卡羅特斯學長已經衝過來抓住自己的手:“你沒事實在太好了,我就怕你有個三長兩短自己的一世英名就毀於一旦了!”
葉青看着全身整潔如新的卡羅特斯學長,表情有點微妙:“我們見的那個人是個認識的老相識,你那邊又是怎麼出來的啊?”
卡羅特斯微微一怔:“什麼我那邊怎麼出來的?我一回頭就看到你們不見了,我就琢磨着先在這裏等一等,如果你們還不回來我就去找老頭子求救啊。”
葉青嘆了口氣,不再追究對方:“好吧,那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好了,下面還請學長把我們倆送回去吧。”
……
……
當星澤出現在那個荒蕪的空間時,卡羅特斯還在空中不斷旋轉跳躍,出血量超大的他已經將大片地面染成一片血紅,而那個男人還在樂此不疲地繼續抽陀螺。
星澤淡淡咳嗽了一聲,那個男人方才停手,任由血肉模糊的卡羅特斯跌落在地,暈死成一灘肉泥。
“玩死了嗎?”星澤開口問道。“為什麼我會和你這個瘋子一起來。”
“很結實,不過雖然沒死也快了。”男人冷笑着說道:“真搞不懂這麼個廢物為什麼讓我來試探。”
星澤笑了笑;“是啊,試探出來了,我們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好。”
“還好他脾氣真的很好,否則屍鬼星染就真的死了。”
被叫做星染的男人發現自己的裝傻被拆穿,毫不介意地咧嘴一笑:“你以為我這個脾氣能活到現在是靠的什麼?第一是我夠強,那些想殺我的人都被我殺掉了。”
“第二是我夠聰明,那些能殺我的找不到殺我的機會。”
“我抽陀螺抽到現在,也真不好受,但是少主不來,在下便未必敢停?”
在他們二人的不遠處,那個血肉模糊的卡羅特斯依然暈死在那裏,慢慢褪去身上的偽裝,卻是一根一人來粗的巨大木樁。
星澤走出那扇泛着波紋的門戶,從口袋裏掏出幾個乾燥的堅果在手中捏開,飽滿的果仁送入口中,香酥一片在口中漾開。
這裏是一處黑色的祭壇,如果葛生在場的話,他會發現這個黑色的祭壇無論是造型還是用料都與黑白之殿裏的祭壇傳送陣極為相似。
看到這個黑衣的少年走出傳送陣,周圍一圈銀髮的工作人員紛紛單膝下跪,口稱叫過殿下,星澤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手,然後徑直向著出口走了出去,前往他應該去的地方。
眾星之城已經是對於世人而言隱沒於歷史與神話中的城市,但是這裏即使是眾星之城的常住居民,也僅有佼佼者可以踏足其中,星澤向前走去,不斷有見到他身影的守衛與行者單膝下跪,就好像一陣可以吹動無數草木折腰的微風,當終於沒有人再向他下跪的時候,星澤也終於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嫗,乾枯的皮膚像是最粗糙的樹皮,她看向星澤,眼中是警覺的目光:“少主所來何事?”
出奇的是,這位老嫗雖然面相極老,但聲音卻清冷好聽得緊。
“在下求見星主。”星澤不慌不忙地說道,站在原地靜靜與老嫗對視:“三長老莫要耽擱在下的任務。”
“星主在三個月之前已經傳下口諭,一年之內任何人不得擅入。”三長老輕輕拂動右手,一支纖長的銀色短棍緩緩出現在手中:“請少主見諒,這是老朽的職責所在。”
星澤慢慢笑了起來。
三長老看着在她面前笑出聲來的男孩,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然後黑衣的男孩止住笑聲,嘆了口氣。
“三長老不要自不量力。”
這樣說著,他抬起一隻手,就好像扇走一隻蒼蠅一樣,輕輕扇動了一下。
但是另一面,白髮的老嫗卻變成了那隻蒼蠅。
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疾退,然後哐當一聲巨響撞在了她身後那扇黑色的大門之上,半個身體都嵌入了門中。
三長老眼中滿是不可思議,她咳嗽着從門中掙扎出來,顯然這樣的傷對她來說微不足道,但是這個男孩所展現的力量卻讓她深深恐懼起來,
她是這世間壽命最長的人類之一,早在千年之前她便是星澈一族最強的幾個存在之一,可是在這千餘年的時間裏,她從未有過此刻的震驚與惶恐。
她思考着,然後慢慢屈膝,表情與姿勢漸漸恭順起來:“星陀見過少主。”
星澤笑了笑,徑直從這位星澈的三長老身邊走了過去,推開了她身後的那扇黑色的大門。
大門之後是一片黯淡的星空,沒有邊界,也沒有方向,但是星澤並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相反,他比最年老的戰馬都要識途。
所以一路上他避開了無數兇險的陷阱與歧路,最終在一座白色的山巒前駐足。
這裏依然頭頂着黯淡無垠的星空,周圍的大地是奇異的銀色,只有眼前這不可知其高也不可知其遠的白色山巒佇立於此,橫亘千萬里。
星澤看着山巒,然後開口:“我來了。”
沒有回應,這個世界一片寂靜,星澤也沒有多餘的動作,便站在原地靜靜等待。
或許過了整整一天,也或許更久,從山巒之上終於傳來了他等待的聲音。
“請上前一敘。”
那是如同機械與水波一樣的聲音,但是畢竟是他等待的答覆,星澤邁開第一步,開始上山。
白色的山非常陡峭,也沒有任何生命與植被的存在。
正如之前所看到的那樣,這座山出奇的高,也出奇的遠。
星澤走得很慢,但是他爬山爬得很快。
有時候,或者說現在,快與慢是同一個概念。
於是星澤來到了山頂。
山頂什麼都沒有,只有一位站着的人。
星澤來到他的對面,未曾跪拜,只是開口:“見過星主。”
那個人點了點頭。
他長得和星澤一點都不一樣,星澤俊美地不像是這個世間的物種,可是他卻長得很普通,普通的眉與眼,普通的嘴唇,普通的身材,普通的雙手與皮膚。
但他是星主,那麼這一切都不再普通。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要死的樣子,正如他活了一萬多年一樣,他隨時還準備着再活一萬多年。
“我要死了。”星主卻這樣開口。
“曦光的曦野,死了六七百年了,雪瞳的泫然,也死了三四百年,幽影的墨椏,雖然沒死但和死了有甚兩樣,霓凰的夕界,竟然被自己的兒子所殺,至於虛之一族的柳厭,幾千年沒見過那個老不死的了,誰知道他是早死了還是苟活着,當年的七個人,也只有歸劍的洛濱和我還好死不死地賴在這個世界上。”星澤沒有說話,但是星主卻沒有停下的意思。
“原以為曦嵐會成為數萬年來第一個自悟成聖的角色,可是沒想到最終果子卻被他兒子摘了。”
“原以為霓凰會是七族中第一個消亡的弱者,誰料想世間能誕生夕天那樣恐怖到吞食天地的怪物。”
“月佚也已經死了,那個只存在了不到我等十分之一壽命的聖人,卻最終將會是為人類點燃火炬的世間至聖。”
“瀟那個賤人,絕聖棄智的冷血之徒,竟然會是這個世界上走的最遠的所在。”
“我早該死了,卻依然活着,連我都不知道為什麼,你說呢?”
星澤一直都沒有說話,可是當星主開口,他再也沒有不說話的理由。
“庇佑我族,延綿萬年。”他這樣說道。
“屁話。”星主哂笑道:“自我成聖也有一萬餘年了,星澈存在的時間便更加久遠,我今天死了,明天星澈便要亡了嗎?”
“我之所以不死,不過是不想死罷了。”星主淡淡說道:“生死之間有大恐懼,當初我們七個人願意替那些黃金人類當狗,除卻他們有當場抹去我們所有人的絕對力量之外,永生的誘惑也是其中之一。”
星澤點了點頭,然後從衣袋裏取出幾個堅果出來,遞給這個普通的男人:“吃嗎?”
星主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然後抬起手接了過來,一把全部塞進口中,連殼帶裏面的果實一起嚼了個粉碎,然後搖搖頭:“這麼多年沒吃了,這些堅硬的殼還是那麼難吃。”
星澤沒有說話。
然後星主才重新看向這個男孩:“看來你在外面呆久了,學會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
星澤笑了笑,笑容像是荷葉上的月光。
“我學會的東西,比您所想的要多。”
星主看向他:“所以,你也不想死?”
星澤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連笑容都收斂了:“不敢。”
星主笑了起來:“我也知道自己沒有必要繼續活下去了,永生的滋味,品嘗過之後也覺得不過爾爾,但是真失去的那一刻,才有覺得能一直活下去也蠻好的。”
“你是我種下的果樹,等到成熟的時候,享用的人只有我罷了,哪怕你的果實外也有着這樣硬的殼,雖然不好吃,但並不意味着不能吃。”他注視着男孩:“不過,坦白來說,我不想吃。”
“這個世界上我沒有吃過的東西太少了,我活了這麼久最大的用處就是有想吃或不想吃的選擇餘地。”星主看着他的男孩,就像是看着一顆成熟的果實:“唯獨你,我是真的不想吃。”
星澤與星主對視,他們兩個人全身上下沒有一處相像的地方,可唯獨眼睛都是白銀的色澤。
“不敢。”
星澤重複了這兩個字。
星主哈哈大笑,震得星澤腳下的山巒都隆隆作響。
然後他止住笑聲,再次望向男孩:“我給你敢的權力。”
“但在此之前,我的賭局要繼續進行。”
星澤不露絲毫表情:“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