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雨與晴的交界線
下午,虞歡補了一個午覺,約摸着二點四十睜開眼看了一下,落地窗外面的世界有些灰暗,陰沉的雲層散落在天際,浮浮沉沉,膨脹的軀體彷彿要承受不住地墜落。
看來真的要下雨。
下一場雨也好,馬上就是末伏天氣,下一場雨為這個火籠子一樣的世界降降溫。
下午兩點往往是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候,以前沒學地理總覺得最熱應該是十二點,後來被地理老師打破了幻想。
為避免不必要落湯雞行為,虞歡在出門前還是買了一把傘,然後去打車,按照顧清歡說的去往目的地。
江弦生集訓的地方在小區的對面,藏的有點深,虞歡七拐八拐才找到地方。
畫室倒是不大,有一個籃球場,三棟樓,門口還有保安,外面的牆壁上掛着歷屆過線考上各種名牌美院的學子的表格幅。
外面有保安,是個六十來歲的老大爺,一般來說這種人都是校方的某個親戚。
保安亭裏面還有大大小小的快遞,放了一張床,沒有空調,到了有風扇,老人家穿了個白色的背心,還拿了一把蒲扇。
掃了她一眼,覺得不對勁,又掃了她一眼,大概是覺得這麼漂亮的姑娘很眼生。
“爺爺,我想找人,我弟弟是這裏的學生。”虞歡很禮貌。
她看了一眼旁邊的桌子,有煙盒和打火機,但是她畢竟不是那些男的,沒有隨身帶煙的習慣,不然為了好說話肯定會給老爺爺遞煙。
老爺爺說話有着濃重的口音:“找哪鍋?”
年紀大了的人不太會說普通話,兩個人來來回回地聊,虞歡聽的很艱難。
十里不同音,更何況連城跟芮陽市隔了何止十里?
最後老爺爺找了宿管部的阿姨來,虞歡報了名字,阿姨恍然大悟,笑着說:“他很了不得哦,畫畫的很好,老師們經常聚在一起誇他。”
其實江弦生的文化成績也很好,重本於他而言並不難,他完全沒必要里通過藝術分上大學。
全部都是為了雲霧裏。
因為愛情嗎?
這可真奇怪,十來歲的小孩子,為了愛情要去涉身險境,要一個“不幹凈”的女孩,這個女孩亂了倫理,跟自己的哥哥牽扯不清,哪怕主謀並不是她,可依舊讓人詬病。
可是江弦生賭上了自己的前途。
虞歡覺得自己或許一點都不了解江弦生,過去的十幾年她一直都在逃避這個已經扭曲的家庭,父母的各自荒唐,不經意之間帶給孩子的影響,而江弦生一直都留在這個家裏。
虞歡突然燃起點點愧疚,大概是沒心沒肺之後還有血濃於水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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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我可沒想到你會來。”江弦生推了推眼鏡說。
前面是老師在做示範,作為模特的雲霧裏將頭髮紮起來,老老實實坐着,一動不動,光打在她身上,美得令人炫目,學生們都在此頂禮膜拜似的瞻仰她的美貌。
看到虞歡,她的瞳孔震了一下。
周圍都是擺放有序的畫架,一條小凳子,掛在畫架上的素描紙,怕學生們看不清,還有會投影儀投放到屏幕上。
黑乎乎的地,都是鉛灰,牆壁上用膠布貼滿了大大小小的畫作,有老師示範的,也有畫的不錯的學生的,從素描到水彩,眼花繚亂。
江弦生跟老師說了一下就跟着虞歡出去了。
“雲阿姨生日你怎麼沒回來?霧裏都回來了。”虞歡帶他去樓下的小賣部,那兒連接着食堂,有凳子坐。
雖然雲霧裏第二天就回了芮陽市。
江弦生去買了兩瓶水,遞給她,白皙俊秀的臉上還沾了鉛灰,跟個小花貓似的,一出有空調的畫室,細密的汗珠便從鼻尖冒了出來。..
“我怕我去了,現場會很混亂。你覺得雲夢澤看見我是什麼反應?”
“搶自己心愛女人的狗男人?”
“有這麼說自己弟弟的嗎?”
虞歡大笑,擰開瓶蓋:“我怕你們兩個現場打起來,到時候霧裏會更不好做人,就像古代亡國,人們總是習慣性將過錯歸順於女人。”
“嗯,說的很有道理。如果我去了,我肯定會跟霧裏走近一點,說不定雲阿姨會很有興趣把我們兩個湊一對。”
別說,雲太太是個天真又很八卦的女人,她的實際年齡跟所表現出來的行為壓根不服,彷彿還只是個十幾二十歲的小姑娘。
當然,這一切歸咎於雲承坤過於寵這個妻子。
也算是難得了。
“你別說,雲阿姨還真的做得出來,她就有想把我跟雲夢澤湊一起的意願。”
“那挺好,你跟雲夢澤一塊,我跟霧裏一塊,你簡直是行俠仗義為民除害啊姐,所以請你務必為了弟弟和弟妹的幸福犧牲掉自己。”
虞歡毫不猶豫一巴掌拍過去,打的江弦生手臂發麻:“好大的膽子,敢這麼對我說話。”
兩個人就這麼聊着聊着,牆壁上的風扇呼啦呼啦地轉動着,外面的天色更暗了,隱約颳起風。
“對了,跟你說件事,虞薇女士好像要跟江川離婚了。”虞歡還是選擇把這件事告訴江弦生。
江弦生微微一頓,他的眸子一片陰沉,看不見色彩與光亮。
手指緊緊攥着礦泉水瓶,外部的壓力施加在脆弱的瓶身上,發出噼里啪啦的塑料聲。
好半餉,江弦生才說:“離了……也挺好的,他們兩個早該離了,拖了這麼多年。媽就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說實話如果不是她公司起步,需要藉著爸的愧疚去利用他的人脈,她壓根不可能維持這段婚姻那麼久。真是個很可怕也很厲害的女人對吧,這樣的女人是我們的媽媽,一時間不知道該害怕還是該自豪。”
是啊,這樣的女人,如果是敵人,一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虞歡覺得也許自己的沒心沒肺不是病理性原因,而是遺傳性原因。
“但是江川不願意離,他甚至還給我打電話探我口風呢,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江弦生捏着下巴:“爸就是深愛着老媽但是又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不過還好老媽有魅力和能力,不然也許我們早該換人喊媽媽了。”
虞歡莫名想到了葉昭雪,身體一陣惡寒。
要她去喊比自己還小的女孩子“媽媽”?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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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歡打算周末再來一次,帶他跟雲霧裏一起出去玩,今天不過是簡單的寒暄和告知自己已經來了的事實。
回去的路上,虞歡打算隨便逛逛。
四點多的時間,天色卻暗如落幕之時,閃電伴隨着滾滾的雷聲在雲層中翻騰,泛着涼意的風吹去了燥熱,頃刻之間,大雨傾盆。
雨水轟泄,迅速砸在地面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似乎還有灰塵揚起的味道和地面的熱氣的升騰,卻又瞬間被雨水包裹。
周圍的人密密麻麻的,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他們措手不及,急急忙忙地尋找着地方避雨。
虞歡撐着傘站在雨中,微微抬頭看向天際,可惜被太多高樓所遮掩。
她在想,遠處何地為晴?
奔赴異國時,虞歡曾見過大自然奇特驚嘆風景,名叫阿拉斯加海灣雙色海。
人們形象地說它就像羅密歐與朱麗葉,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強行湊在一起,卻也永遠無法完全融合在一起。
灰姑娘與王子的故事,按照歐洲來說,王子願意娶灰姑娘且無人反對,終究還是因為她是伯爵之女。
比起中國,國外更注重貴族的頭銜,哪怕落魄,只要他們擁有這個頭銜,就永遠都是受人尊敬的貴族。
而普通人,也許就是雙色海那樣,相愛,卻永遠無法真正的相融。
陰陽兩隔。
虞歡看着雨,像一條長長的絲線,觸及方知柔,她微微一頓,緩緩伸出手,想要去感受雨水的溫柔。
觸碰到雨水的那一瞬間,虞歡心裏一顫,卻又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砸在手心裏有點酥麻,而且夏季的雨都有些溫熱。
看着雨將自己手完全打濕,在掌心內凝聚成一小團水窪,虞歡突然想去另外一邊。
以前跟沈翊見過一個奇景,兩個人很喜歡打着傘牽着手在雨中漫步,次數多了便偶然便看見了一條界限分明的雨線。
這邊傾盆大雨,另外一邊乾乾淨淨。
那個時候虞歡感覺那彷彿就是世界盡頭,而她跟自己心愛的人走到了。
奔跑的腳步聲在大雨中顯得微不足道,帶着焦急和守護的意味,濺起的水花代表了他內心深處的感情,勾起來往者的好奇。
虞歡還在思考,突然之間就被拉入了一個懷抱里。
熟悉的清香伴隨着濕漉漉的衣料黏過來,就這樣撞進一雙佈滿擔憂和漣漪的眼睛內。
謝九川粗喘着,的確是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虞歡,彷彿她是什麼珍貴又易碎的寶貝,就連語氣都那麼溫柔:“你還好嗎?剛剛喊你你一直沒答應,我還以為你又……你現在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虞歡獃獃地看着他。
他的身上有陽光的味道。
他的眼睛很漂亮,濕漉漉的,就這麼緊張地盯着她。
有那麼一瞬間,虞歡從他的眼裏再次看見了雨與晴的交界線。